新宋(校对)第3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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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友闻忽然淡淡说道:“这却未必。”
  “哦?曹先生有何良策?”马绍不由得怀疑的望了曹友闻一眼。虽说田烈武对曹友闻极为礼遇,但如马绍等人,对曹友闻的轻视,却也是理所当然的。连李敦敏与段子介都说没办法的事,这区区一介商人忽然说有办法,众人自是难以轻信。
  曹友闻却是不以意,笑道:“他们能造舆论,影响清议,难道我们便不能么?”
  “曹先生是说?”赵时忠的眼睛亮了。
  曹友闻环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在下无德无才,但诸位之忠义,实令在下感动。六哥绪位,不仅关乎人伦君臣之大义,也关乎国家朝廷之稳定。在下虽是商贾,得有机会报效,亦不敢后人。以区区之陋见,这造舆论一事,无非是花钱。他们可以叫人唱兄终弟及的戏,难道我们不能暗地里请人唱奸王夺位,造成天下大乱的戏么?他们能说六哥的坏,难道我们便不能说六哥的贤德么?只要做得巧妙,便是将这说六哥坏的流言全归咎于契丹人的阴谋,亦不是难事……”
  但田烈武等人听完之后,互相看了一眼,却没有人说话。过了一小会,赵时忠才试探着道:“这哪来这么多钱……”
  曹友闻微微笑道:“若诸位信得过在下,此事可由在下来想办法。”
  对于曹友闻来说,这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5
  雍王府。
  “大王,此事关系宗族,还是要三思……”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颢转过身来,望着李昌济与吕渊,志得意满之态,溢于言表,“国事如此,孤不能视祖宗社稷于不顾。吕渊,你熟知本朝故事,可知国朝自太宗以后,有哪一位亲王如孤一样,有这么好的形势的么?”
  吕渊摇摇头,“本朝限制宗室,宗室不得结交外官,无兵权,无财权,不问政。大王谨守本份,而天下之誉归之一身,士大夫倾心向往;不握虎符,而皇城司、班直侍卫,争相效忠;不事货殖,不克剥百姓,不靠朝廷赏赐,而富可敌国。此非但为本朝未有之事,三皇五帝以后,亦未曾闻也。大王乃是天命所归……”
  赵颢笑着点点头,口里却道:“是老天要将这负重担交给孤,依孤本心,并不愿为之,但这时候当断不断,却只恐连想做个亲王也做不成。若无仙长策谋,孤无今日。奈何这时节仙长反而犹豫起来?”
  李昌济苦笑着。他的确心中犹疑,若说雍王没有天命,却也说不出来。不仅在士民中被称为“贤王”,又得到高太后垂青,石得一归附,而且每每在界身巷多有斩获——正因如此,雍王才有足够的财货去收买人心。每一个班直指挥使的归附,都不是容易的事。从高太后的态度,让他们看清大势所趋,固然关键;但也需要平时的经营,关键时候的贿赂。倘若没有足够的钱财,不仅收买不了班直侍卫,只怕平时暗地里周济那些孤寒的士子,也不能那么大方。吕渊说他“不事货殖”,那当然是昧着良心拍马屁,但雍王在货殖上如有神助,却断非虚言。
  但尽管如此,李昌济心里却始终感到不安。王安石、司马光、石越这执政三公,如同三座大山,让李昌济感到难以逾越。而石越身边的谋士潘照临,更让李昌济颇为忌惮。
  可是,不安归不安,到目前为止,李昌济的确也看不出有何不妥。
  “太后素来深明大义,威信极高,若皇兄大行,宫中班直侍卫、内侍宫女,除一二冥顽外,都会听太后之令行事。那朝中文武百官,多数惯会见风使舵。若能在两府诸公中,找到人出来说话,大事可成,孤也不用出此下策……”赵颢的语气中,颇有责怪之意。
  吕渊忙道:“臣与仙长商议过多次,两府诸公中,旁人难以游说,若轻易试探,只恐反弄巧成拙,误了大事。惟王禹玉那里,臣等已令人去试探过几次,王禹玉老奸巨滑,总是含混其辞……以臣之见,王禹玉此人,令他在朝堂首倡正议,与王、马、石抗颉,他亦无此器量。但若是大王已控制大局,此老必是第一个向大王叩头称臣者。”
  这些事情,都是赵颢早已心知肚明的,但这时候听来,却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经营这么久,到头来,各部、寺、监长官以上,要么是根本连试探都不敢试探,要么就是如“至宝丹”一样,含混其辞,首鼠两端,没有一个人肯帮他做这出头鸟。他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实是他最大的软胁。
  “如此说来,非发动兵变不可?”其实在赵颢得知高太后斥责陈衍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尽管此后高太后也曾多次在他面前称赞过太子聪颖,必能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但在赵颢看来,这却不过是高太后在故作姿态给外人看而已。赵颢已经认定,一向疼爱自己的母后,心始终还是在他这边的。而此后策动班直侍卫将领连连成功,更让赵颢坚定了决心。吕渊之前说的,其实亦正是他心里所想的,一百年来,大宋朝再没有第二位亲王有他今日这么好的形势。一切顺利得让赵颢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天命所归的感觉。此时这么一问,不过是为了坚定下属的信念而已。
  “这亦是为了国家社稷。”吕渊却是望着李昌济,又道:“学生与仙长相交多年,素知仙长胸中经纬,此时如何犹豫得?”
  李昌济叹了口气,摇头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正是因其凶险。仅仅是驻扎在开封城内的兵力,便有负责守护外城的天武二军,守护内城的天武一军三个营共计两万四千人;守护皇宫、禁中的兵力,皇城司、天武一军两个营、班直侍卫,也有近三万人的兵力。这还没有算城外的捧日、拱圣、宣武诸军,开封府的逻卒、公人。如今咱们真能依靠的兵力,却不过是皇城司;且那些班直侍卫中,又无四重、五重班直投效。只须出一点差错——设若石、马、王、韩四人中跑掉一人,以其威信,轻易就可以调动天武诸军;又或是四重、五重班直顽抗不肯归附,时间拖延一久,亦足以生变……”
  “这等大事,岂能无一点凶险?”吕渊见赵颢脸色变了变,忙辩驳道:“先前拟定之计策,早已考虑周详,石、马、王、韩诸人插翅难逃,这亦是仙长亲自参预的,奈何此时又生动摇?至于四重、五重班直,甚至是其余外围班直、内侍、宫女,到时候都是听从太后号令的。仙长又何必杞人忧天?所谓兵在精不在多,只要能出其不意,迅速控制宫城、两府诸公,到时候大王便有大义名份,禁军也罢,班直侍卫也罢,又何足虑?如今国事如此,天下军民,素知大王之贤,归心已久,到时自当额手称庆。”
  说到这里,吕渊顿了顿,又笑道:“仙长之所以心怀疑虑,其实还是因为仙长忘记了一件最关键的事。”
  “哦?我忘了何事?”
  “绝没有人想到会发生兵变!”吕渊一字一句的低声说道,但语气却充满了毋庸置疑的自信。
  李昌济不由怔住了。的确,吕渊绝非是信口开河。不能说宋朝建国以来从没有过宫廷政变,但是因为宋朝限制宗室权力,宗室谋反、尤其是发动兵变,的确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当年真宗病逝时,八大王元俨就曾经有过非份之想,但被李迪一盆墨水就吓退了,从此安安心心做了“八贤王”。当年元俨的声望、尊贵,甚至还在雍王之上——当然,他也不如雍王命好,有高太后这么一个举足轻重、威望极高的母后。可毕竟在人们的心目中,象元俨那样的才是大宋朝的常态——只要没有人泄密,纵使有人想到雍王怀有野心,有非份之想,充其量也就是以为雍王会如元俨一样,在皇帝病危的时候,故意呆在宫里不出来,然后谋求让朝中的大臣和太后里应外合,拥立雍王,造成既定事实。当初李昌济来帮助赵颢实现他的非份之想的时候,能够想到的,亦不过是如此。
  兵变?如若李昌济不是亲自参预这阴谋当中,只是从旁人那里听到,也肯定以为传言的人非傻即疯。连李昌济都不知道怎么便一步一步,走到了这条骇人听闻的路上。尽管当年李昌济也曾经化名前去高遵裕军中,寻求高遵裕的支持,但在当时,李昌济与赵颢看中的,也不过是高遵裕特别的身份——在外掌军的高遵裕,当时在高太后面前还能说得上话;而一旦雍王能登上帝位,有一个掌军的高遵裕在藩镇公开支持,无疑可以迅速的安定各路的军心、民心……
  如果不是三公执政,两府大臣突然间令人望而生畏……
  如果不是雍王货殖连连得手,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自信……
  如果不是石得一意外投靠……
  如果不是……
  如果没有这么多如果,只怕便也不会有人会想到兵变。但这也李昌济一直犹疑的原因。宋朝不比唐朝,大唐的兵变有如家常便饭,皇室成员稍有非份之想,马上就想起南衙北衙,几乎成了思维定式。而大宋朝有非份之想的宗室,因为手里没有兵权,他们的思维定式,便是和元俨一模一样。那也算是进可攻退可守,纵然失败了,夹起尾巴来,依然还能有个贤王的名声。但如今雍王要走的路,却是一条唐朝的路——赢了便得到整个天下,输了就身败名裂、家死族灭。
  然而,这毕竟是在宋朝,这样的路,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得通。李昌济心里非常明白,事先策划得再完美的计划,到了实施的时候,也免不了会出差错。而赵颢的野心要实现,却是一点差错也出不得!
  也许,他们真正可以寄望的,便是吕渊说的,绝没有人想到会发生兵变!
  但是,常常自负胸有经纬,智比张、陈的李昌济,临到要做这种大事的时候,心里却不自禁的畏缩起来。他当然不肯承认这是自己胆怯、懦弱,因为他如若承认这一点,就会让他想起自己的祖先,想起让他感到羞辱的历史。他令自己都相信,他只是全心全意在为雍王着想,以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然而,此时的赵颢已经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失败。最疼爱自己的母后,一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这种想法,令赵颢勇气倍增。吕渊与李昌济殚精竭虑的谋划,在赵颢看来也完美无缺。而恰巧就在此时,国内形势又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一系列的危机令得他的皇兄原本如日中天的威信骤然大减,天下士民都对熙宁年间的国策产生了动摇,国家有难之时,百姓便会更加渴望有长君明主在位……老天似乎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当然也希望轻轻松松什么也不做,高太后就把天下交到他手中,但是,面前却还有两府这些许的阻力,如若他连这点阻力都没办法排除,他又有何资格来执掌大宋的万里江山?
  对于赵颢来说,兵变的目的根本已经不仅仅是夺取皇位这么“简单”了。他要通过一次完美的兵变,向整个天下显示自己的能力;在兵变中打倒石、马、王,也可以为将来驯服石越与司马光奠定良好的基础。赵颢对王安石没有好印象,但是石越与司马光,却同样也是他心目中的宰相人选。他自信只要能驯服此二人,他能比他的皇兄将这二人的才华使用得更好。而这次兵变,便是驯马师第一次跳上桀骜不驯的野马背上,一定要狠狠按住它的头,使劲的抽打它,才能令野马知道这就是它的主人,以后才会乖乖的听话……
  当吕渊还在努力说服李昌济的时候,赵颢却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自己想象的世界。他已经开始想象如何在登上帝位任用贤材,治理国家,将大宋带到一个真正的高峰……
  赵颢一直觉得自己的才华远远胜过他的哥哥,此时,他的这种想法越发的根深蒂固。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不再是那种谨慎、温厚的雍王,他早已经脱胎换骨。
  “大王。”一个心腹内侍在房门外面,打断了赵颢的幻想。吕渊与李昌济也机警的停止了谈话。
  “何事?”赵颢起身来,走到门口问道。
  内侍压低了声音,禀道:“内头石押班养子从荣有机密事求见大王。”
  “难道……”赵颢心中又惊又喜,忙道:“快请他进来。”
  石从荣给赵颢带来的,并不是他想要的消息。
  “今晨听到宫中传言,道是官家有意仿汉武故事,要给太子立辅政大臣。刚刚臣出宫的时候,正好碰到李参政、安厚卿奉诏进宫,有人说学士院今日要锁院……”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得李昌济与吕渊面面相觑——托孤的事情,本朝有过,但辅政大臣,在大宋朝却是从未有过先例,这无疑对雍王极为不利。李昌济脸色尤其苍白,皇帝这一招,已经将兵变以外的所有道路,全部堵死了。
  但赵颢却好象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笑道:“安焘是翰林学士,虽然起复未久,但他资历既深,这等大事,由他草诏理所当然。但李清臣已经做到参政,奈何还叫他与安焘一道草诏?世传李清臣以词藻受知,看来的确不假。”
  石从荣奉命来禀报这等大事,没想到赵颢会如此回答,一时间不由愕然,竟不知如何答对。
  半晌,李昌济才又问道:“可知哪几位是辅政大臣?”
  石从荣摇摇头,道:“这等机密,非外人可知。但宫中谣传,官家设了五到六位辅政大臣。”
  李昌济点点头,他知道皇宫中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在那里,不会平白无辜生出什么谣言,每个谣言后,都必有一个真相存在。
  “石越、司马光、王安石,这三人定有一席之地。余下两到三席中,韩维亦有半席……”吕渊却早就计算起来。
  “又何必管他是谁?”赵颢望着这几个心腹之臣,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此不过是老天助我等决断而已。”
第十二章
三朝元老心方壮
  1
  熙宁十八年,元旦,大雪。
  每年的元旦,照例都要举行大朝会。皇帝上香为苍生向上天祈祷后,车驾至大庆殿,在大庆殿接受文武百官、各国使臣的拜贺,然后便宴会赏赐。但这一年的元旦大朝会,因为皇帝的健康无法乐观,却被迫取消了。而是改由太子赵佣在高太后的陪同下,在集英殿代替他接受群臣与外国使节的拜贺。
  参加完朝廷的各种礼仪活动后,回到府中的石越,一见着正在和陈良下棋的潘照临,便笑道:“潜光兄,你输了。”
  “哦?”潘照临轻轻推开棋盘,眯着眼睛望着石越。陈良一面收拾着棋子,一面笑问道:“先生却是输了何事?”
  “子柔还记得十几天前潜光兄说过的事么?传闻雍王到处活动,甚至连太后也暗中支持雍王。当时潜光兄曾说雍王可能学八贤王之举,入宫问疾,逗留不出,而太后则会与之里应外合,此事不可不防……”
  “原来是此事,难道我料错了么?”
  石越笑着点点头,道:“潜光兄可知今日在集英殿发生了什么?今日太后当着百官的面,大赞太子庄重、颖悟、纯孝,还向百官出示了一份太子手抄的佛经!”
  “佛经?”
  “正是,太后对百官说,太子自皇上服药开始,就开始抄写佛经,替皇上祈福。太后特意将此佛经,颁示宰臣传阅。”
  潘照临听石越说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佛经?六哥还未满九岁吧?”
  石越想起此事,也不由笑道:“谁又会如潜光兄这般不识时务,来问这等大煞风景的事情?我看过那字迹,端的是端正恭谨,实是好书法。所以宰臣们也纷纷拜贺,赞叹社稷得人。”
  陈良却笑道:“如此说来,太后亲自颁示此佛经,自是为了向百官宣示她对太子很满意。先生果真是输了。”
  “我和两府诸公也都松了一口气。”石越笑道:“此前那些传言,因没什么真凭实据,大家虽然口里不说,但心里面总是不放心。果真太后要有别的想法,先不说其他,单是百官又要因此事而分裂成两派,便非国家之福。雍王真要学起八贤王来,他内里头有一个威信极高的母后,两府中可还不知道要谁去做李迪呢。”
  “李迪又何足道哉?!”潘照临不屑的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小瞧太后了。我一直以为故曹太后才是真正的女中人杰,看来当今这位太后,也是有见识的。她骂陈衍,出示佛经,是既想保全儿子,也想保全孙子。”
  石越点点头,道:“雍王也是聪明人,这么一来,他也知道该收手了。”
  “那却未必。”潘照临却语出惊人,“公子可知世间常常有利令智昏者?”
  石越不以为然的笑道:“纵是利令智昏,也要有本钱。一个无兵无权的亲王,又没有太后支持,可还及不上一个祥符县尉。”
  “我却怕他根本不相信太后不支持他,又或是干脆想迫使太后支持。公子还记得李敦敏说过的事么?有传言说雍王在暗中拉拢班直侍卫……”
  “潜光兄是说雍王想兵变么?”石越不由笑出声来,“他倘能真有本事发动兵变,那到时候太后为了保全儿子的身家性命,会不会站到他那边去倒的确难说。毕竟人人都知太后疼爱这个儿子。可是,他有什么本钱来兵变?自皇上病重起,每日都有宰臣轮流宿卫,一旦有变,可以便宜调动天武军与皇城司应变;班直侍卫轮值,也由两府亲自安排,没有一定之规。若无太后支持,便算他拉拢了一些班直侍卫,难道他要带着这些人攻打皇城么?”
  “以往最担心的,便是他借着太后的名义,住在宫里头不出来,到时候居中为变,缓急难应。所以我与荆公、君实相公商量好了,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就要请旨带兵宿卫,直接到福宁殿轮值。再设法将信不过的班直侍卫调到讲武学堂去读书,以策万全。可今日看来,这事却不用担心了,便是今日元旦,太后都不许诸亲王、郡王在宫里逗留,并明令日后问疾请安,亦只需上表疏便可,不必入宫;太后还叫诸王学太子的孝行,在府中为皇上斋戒、抄写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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