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3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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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人都在揣测着,不知道桑充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善意的、恶意的,讽刺、流言,满城流传着,但桑充国却如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每天,白水潭,报社,稍有空闲,便构思他的新著《学校论》……在他看来,有很多事比“资善堂直讲”更重要。例如学院正在编撰的《博物全书》。格物院的学者们提出了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设想,他们要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物种、矿产,制作标本,进行细致的观察、分类;在先期大范围考察之后[149],学者们已经不再信任《山海经》与《博物志》,《水经注》、《地理初步》也不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准备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桑充国与教授联席会议都没有想过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它的完成,这样的事情,没有朝廷的支持是不可想象的,但到目前为止,只有《矿物卷》得到了一笔经费,数十名学者带着他们的学生、随从,已经离开汴京,去往全国各地探险,寻找、记录各地的矿产。但其他几乎所有的门类,都没能得到一文钱的资助。官府虽然也需要各种木材,但还没达到需要细分树木种类的地步;军队也大量使用牲畜,但是无论是马、牛、骡、驴,还是信鸽与战犬,都是人工训养之物。他们不会为“无用之事”掏一文钱。唯有金、银、铜、铁、锡,才会令他们感兴趣。
  而与此同时,承担东南与海外卷的西湖学院与新兴起的金陵书院,却远比白水潭更有效率。这也是出于极现实的理由——根据法律,国内的一切矿产,都属于皇帝。在国内开采矿产,不仅较难得到许可,而且税赋重、管制多。但在海外却大不相同,曾经就出现过某人在海外某岛发现大量的硫磺而一夜暴富的传奇。若能发现金、银、铜矿,无论是巧取还是豪夺,其利润简直不可想象。为了得到高额回报,商人们并不吝啬向西湖学院提供巨额资助,条件也很现实——西湖学院必须签订契约,保证勘探所发现的矿物,在规定年限内,必须得到他们同意才能上报朝廷或者公之于众。而另一方面,海商们对植物的兴趣也很大,名贵的木材,还有制造海船需要的树木,在市场上都是稀缺走俏的商品。
  竞争对手的成功令得桑充国忧心忡忡,东南是人文荟萃之地,而且农、工、商业都高度发达,而在中原与北方,却只有汴京与益州比较富裕。这两所学院发展迅猛,也在意料当中。西湖学院自我标榜是石学正宗嫡系,大有与白水潭一较高下之意。而金陵书院在学术上倾向于王安石、吕惠卿的“新学”,得到了他岳父与吕惠卿的暗中支持,许多在学术上赞成“新学”或者政治上支持新党的学者云集其间,又有朝廷或明或暗的照顾,几年之间便与所谓的“六大学院”并驾齐驱了。更让白水潭学院不满的是,朝廷一向禁止私自教授、学习天文星象之学,白水潭学院拥有全国闻名的天文学家,却始终未获准设置观星台。金陵书院却不仅被获准建筑观星台,翰林院司天台还派官员进驻金陵学院,极有可能成为在太学之外,第一家获准开设天文学的学院。此事影响将极为深远——此时几乎所有的算术名家,其最终的志向,都在天文星象。若金陵书院拔到先筹,格物院就很可能会面临人材大量流失的危机。
  除此之外,桑充国在几个月前探望病中的程颢之时,大程向他提出在白水潭成立“契丹、西夏研究院”,以专门研究有关辽国、西夏的一切事情,更深刻全面地了解两北长期的敌人。程颢一针见血的指出,即使汉唐强盛之时,北边的边患也始终存在。而北边胡人所以能为患一千余年,全因中原在兴盛之时,便自高自大,盲目轻视胡人,士大夫偏见极深,缺少对胡人的了解,一旦中原衰落,便易被胡人趁虚而入。而今大宋有中兴之势,刚刚恢复灵夏,上至士大夫,下至市井小民,便开始自高自大,将来即使北伐收复幽蓟,若不能居安思危,知己知彼,亦难免重蹈覆辙。
  五十多岁的大程因操劳过度,落下一身的疾病。眼见活得过今年,也未必活得过明年。桑充国早就下定决心要让程颢亲眼看到此事成功,但事涉契丹、西夏,国子监接到申请,便拖了半年,然后回复要上报政事堂,便没了下文。为了促成此事,桑充国已是心力交瘁。
  他并非对“资善堂直讲”的职位毫不动心——对所有的儒生来说,这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是人总是在不同的诱惑间做选择的。他知道自己无法兼得鱼与熊掌,因此冷静地按照自己的能力做出了选择。
  但是,人并非总能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见过急急忙忙赶来传话的金兰后,王昉坐不住了。金兰说得非常委婉,但敏感的王昉马上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她再三犹豫之后,终于走进了桑充国的书房。
  “桑郎。”王昉极少如此直接干预桑充国的决定,虽然她内心是非常渴望桑充国出任资善堂直讲的——她毕竟是宰相的女儿,这是一个能让她从心底里感到荣耀,并且有可能在将来发挥巨大影响的职位。但在桑充国真正决定拒绝之后,她也保持了沉默。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有一种误会,以为她需要他获得一官半职。当她开口的时候,她依然有几分迟疑。
  “娘子有事么?”桑充国搁下了手中的毛笔,他正在给国子监的祭酒写信。
  “嗯。”王昉微微点头,轻声道:“朝廷可能再次征召桑郎……”
  桑充国笑着摇了摇头,“是讹传吧。”他还没把自己看得那么了不起。
  王昉默然摇头,神色严肃。
  桑充国感觉到了她神情的异常,笑容僵在了脸上,“是真的?”
  “嗯。”王昉郑重地点了点头。
  桑充国不自觉地站起身来,与王昉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们彼此早已熟知对方的脾气,王昉如此郑重其事来找自己说这件事,那么这件事不仅是真的,而且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果然,便听王昉轻声道:“这次征召,桑郎万不可再拒绝。”
  桑充国没有询问原因,只是背着手默默地踱着步。
  夫妻二人沉默了好久,桑充国才似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其实不适合当官的。”
  “只是给太子当老师,算是经筵官。”王昉劝道。
  “都一样。”桑充国涩声笑起来,“那里和白水潭可不一样。伴君如伴虎,资善堂直讲,也不是个好差遣。”
  “桑郎这么大的学校都管得过来……”王昉柔声道。
  桑充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原只想做个白衣御史,想不到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他缓缓走到王昉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自嘲地笑道:“太子师,人人羡慕,我却避之惟恐不急。不晓得多少人要骂我假清高罢。”
  “别人要怎么想,可理会不过来。”
  “我也是这么想法。”桑充国笑道:“其实我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罢了。当官这码事,子明做得,我却未必做得。只怕碰个头破血流,也未可知。但看来也不能拒绝了……”
  “从长远来看是有好处的。”王昉抬头注视着桑充国,低声道:“桑郎要想扩大白水潭的影响力,要想提高识字率,这是天赐良机。把希望寄托在十年之后……”
  “不过我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王昉奇怪地望着桑充国。
  桑充国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笑道:“无论是白水潭学院的山长,还是《汴京新闻》的社长,都不应当有官职在身。尤其是报社之职,否则我当年所说,便成天下之笑柄。”
  王昉呆住了。
  “若然要做资善堂直讲,我便理当要辞掉学院、报社之职务。”桑充国无限眷恋地说道。说罢,他忽然笑了笑,道:“我当山长的确太久了,或许也该换人了。”
  5
  八月末的时候,算时节已经是初秋。汴京的天空,是那么的冷漠,一阵一阵的凉风,让坐在马车上的金兰感到一丝丝的寒意。她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回到三天前——唐康就是在那天前往大名的。她的心不时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从松漠庄重逢之后,唐康一直没有碰过自己……那些天,每每见到文氏幸福的笑容,她心里的嫉妒,便恨不能将文氏掐死。每个白天,她都细心地在铜镜前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上她最光彩照人的衣服,嘴边挂着最甜美的笑容——所有的人都夸赞自己的美丽动人,仪态万方,但唯独唐康却仿佛全然没有看到一般。而到了晚上,她只能躲在被子里,暗暗掉泪。她很想给唐康生个孩子。
  她当然知道症结在哪里。她无数次想对唐康说:“我决定去大名府。”但是,没有一次,她成功地说出来过。她分明在唐康的眼里看到过期盼的目光,但是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她也知道自己不应当抱怨,有失去便有得到,但人是无法一直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感情的。她抓起披风,紧紧地将自己裹在披风之中,想从中汲取一丝温暖。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能自己给自己取暖。
  便在唐康走后第二天,宋丽两国最终在同文馆签订了贷款协议。但下一步的谈判要等到十月份去杭州举行,涉及的将是具体的操作性问题。这件事情实际进行起来,远比想象的复杂——石越只是提出一个构想,但却有无数的人,为了这个构想的实现,要殚精竭虑。最乐观的估计,也要熙宁十八年才可能真正付诸行动。在这期间,安州巷的使者们,几乎事无巨细,都会征询金兰这个女流之辈的意见。
  这实在是过于沉重的责任。但宋朝对高丽国却的确表现出了让人受宠若惊的善意。她得到消息,秦观已经决定将在开京的宋朝使馆,创办一本不定期的刊物,免费印发,向高丽士人贵族介绍宋朝之风土人情,以及宋朝对宋丽关系之观点,以争取高丽士林对宋朝的支持。因为王贤妃的生活涉及到皇室宫闱,自然不方便报道;但秦观却已经得到许可,将在刊物中向高丽士人介绍信国公殿下与她在汴京的生活。据说,宋朝官家已经默许秦观,将信国公塑造成宋丽同盟之象征。
  另一方面,安州巷打听到了消息,包括秦观在内的相当一部分宋朝官员,有意给高丽海商与宋商同等之待遇。虽然金兰与安州巷的使者们到现在都不敢确信这个消息的可靠性——这实在让他们不敢相信,但推动它的实现,却是极有意义的事情。安州巷已经试探性地向宋朝提出请求。万一这竟然是真的,金兰定将竭尽全力促使它早日实现。
  高丽的未来在海洋!
  在宋朝生活了这么多年后,金兰对自己祖国的前途,早就有了全新的认识。高丽国只是偏居于东方一隅的半岛之上的小国,西面却有宋朝和辽国这两个强大而且蒸蒸日上的巨人存在,生存尚且不易,想自陆上争雄,无异于痴人说梦。高丽国要么便是夜郎自大,得过且过,最后不是被辽国兼并,便是彻底沦为宋朝的附庸;要么便是主动追随宋朝,在庞大的海洋之上,分一杯羹,以谋求国家的未来。与宋辽在陆上的力量相比,宋朝海船水军虽然强大,但相比海洋之广阔无涯,高丽依然尚有作为的空间——这亦是高丽国唯一的出路。
  可笑的是,国内却有许多顽固不化的贵人,不仅成天幻想着将宋朝的势力赶出高丽,甚至还自夸国内物产应有尽有,主张封闭一切海外贸易,自我隔绝于狭窄的半岛之中。这些人根本看不到,事情发展到今日,高丽国已经必须在宋辽两国之间做一明确的选择。往日那种向两国都讨好卖乖以谋求以小事大的生存方法,在宋朝海船水军迅速崛起之后,早已成为一条行不通的死路。
  而在宋辽之间究竟选谁,这是不用考虑的事情。
  高丽国已经被卷入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在这样的时刻,高丽国面临的,既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容不得失败的挑战,亦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要么灭亡,要么迎来新生。
  但金兰只是一个女人。她多么希望自己糊涂一点,如同国内的那些只会读圣贤书、夜郎自大的儒生们一样,闭上自己的眼睛与耳朵,不去关心外界的变化。那么她也可以做一个好妻子,也许,还会是一个好的母亲。
  一个人太明白了,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老天让我来到汴京,让我看清这么多的事情,仅仅只是为了捉弄我……金兰心里经常会浮起这样的想法,自嘲着。
  她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但是只要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唐康的音容笑貌……唐康也没有带文氏赴任,这件事,总让她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
  回到唐府,金兰还来不及卸妆,便见管家过来禀道:“夫人,有位朴夫人求见。”
  “朴夫人?”金兰愣了一下,顺手接过管家递过来的名帖打开,原来竟是秘书监校书郎朴彦成的夫人李氏。“她想见我做什么?”金兰心里嘀咕了一下。她知道朴彦成一向不和他的高丽同胞打交道,这时候他的夫人突然来求见自己,倒真让人捉摸不透。她抿着嘴想了一下,问道:“她来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
  金兰思忖了一会,虽然她对朴彦成并无好感,但是他到底是宋朝的官员,与唐康也是同殿为臣,他夫人巴巴跑来见自己,便是素无交往,亦不好拒之门外。因吩咐道:“你引她至花厅稍候片刻。”又补了补妆,方由人引着,去花厅见李氏。
  方走到花厅门口,远远便见一个身着黄色短襦、长裙的妇人端坐在厅中静静等候。金兰微笑走进厅中,不待李氏起身,已微微敛衽一礼,道:“让夫人久候,失礼了。”
  李氏慌忙起身,侧身避开,回了一礼:“是妾身冒昧了。本当事先约期,待县君有空,再来拜访。”其说话的语调,倒似北地女子,虽然是极礼貌的话,声音听起来却甚是爽直。
  金兰也不谦让,双方叙了宾主之位,金兰便冷冰冰的问道:“朴夫人枉驾寒舍,想必是有事赐教?”
  李氏抬眸淡淡凝视金兰一会,忽然用正宗开京口音的高丽语说道:“久闻金兰之名——我来求见县君,是因外子有几句话,想要转告县君。我说完便走——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们朴家,但愿世世代代,再也不要和王运家有关的人打交道。”
  金兰见李氏装扮与汴京之贵妇无异,不料却是个高丽人,倒是吃了一惊。但又听她直呼高丽国王名讳,心中更是恼怒,冷冷道:“你们原亦不配做高丽人。”
  “高丽人?”李氏望了金兰一眼,不客气地讥讽道:“你姐夫是不是高丽人,亦尚未可知。便他们王家,就能代表高丽人?”她说完,不待金兰反驳,又道:“随你如何说如何想,所谓‘君不正,臣投外国’、‘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们朴家早已发愿,世世代代都做宋人,再也不是高丽人了。配不配做,我们原也不稀罕。”
  金兰腾地起身,便要逐客。然便在此时,她忽然看见李氏脸上讥刺的笑容,李氏不告而访,又等了自己半个时辰,断不可能是为了上门来激怒自己。因强行忍住怒气,亦不和她争辩,只板着脸反诘道:“那你来见我做甚?”
  “原是我们多管闲事。”李氏嘴角掠过一丝自嘲的冷笑,继续用高丽语说道:“外子道,高丽国人大抵夜郎自大,鼠目寸光,所谓‘夏虫实不足以语冰’。惟县君虽是女子,然见识气度不让须眉。安州巷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实不能及县君之万一。故这些话,或许县君愿意听听——”
  “那还真蒙他看得起!”金兰口里亦不肯留情。
  但李氏这回却并没有回敬她,只继续说道:“这番天恩浩荡,朝廷借款百万缗给高丽,王家待怎样用这笔钱,那是不问可知的——用这笔借款从大宋海商手里买来海货,然后开场榷卖,这便是个极稳定的利源……高丽因金银铜外流而物价飞涨之局面,自可缓解,这些钱先流进国库,然后又可供王公贵人们挥霍……”
  李氏言语刻薄,金兰心中愤怒可想而知。但这时听李氏用讥讽的语气描绘起借款后高丽的情形,便恍如一盘冰凉的冷水自头顶浇下,将这次协议带给她的喜悦全部冲到了九霄云外。对于高丽的官僚机构,金兰并不陌生,朴彦成夫妇并没有污蔑他们。
  李氏看了看金兰,又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要指望那些王公贵人发善心,自不吝于与虎谋皮。但若是果真依此办理,高丽国从此便不要再指望有真正的海商了……”
  不用李氏说得这么明白,金兰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此情况下,宋丽贸易将变成高丽国官府与宋朝海商之间的贸易!高丽海商原本就很狭小的生存空间,将变得更加微小。而没有足够的利润驱使,不会有任何一个海商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海。
  金兰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李氏。在这一瞬间,这个在嘴里用极恶毒的语言侮辱着自己祖国的女人,似乎不那么讨厌了。既然李氏提醒了她,那么一切就还不算晚。她并不指望能说服开京的贵人们,但她可以对杭州的谈判发挥影响力,她甚至可以巧妙的借用宋朝的力量。不管怎样,她一定要让贸易依然是海商对海商。高丽的海商,必须是这笔借款中最大的获益者。
  这一刻,金兰忽然想起,朴彦成让他夫人来提醒她,表明这个高丽国第一才子,并非一个只会诗词歌赋的书呆子,对于自己国家的未来——也许他口里并不承认那是他的国家——他有着敏锐的认识。
  李氏看见金兰的表情,知道她已明白过来,便站起身来,道:“话已带到,就此告辞。”
  “且慢!”金兰下意识地说道,待到想说些什么,却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叫住她做什么?要替高丽游说朴彦成么?但……
  李氏仿佛看出了金兰的犹疑,她再次凝视了金兰一会,淡淡道:“县君不要想差了。外子让我来转告此事,不过因为此事于大宋无害,兼之怜悯、尊重那些高丽的海商——当年我夫妻远渡重洋来到大宋,坐的海船便是高丽海商的。一路之上,多蒙他们照顾,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今他们可能有难,他若不出片言,于心难安。但,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次了。”
  “原来如此!”金兰也不知道李氏说的是真是假,但她早就听说,朴彦成将自己的长子改名为“慕宋”,在汴京出生的次子取名为“忠赵”……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竟感觉到一阵惋惜与失落。在她心里,朴氏夫妇已经没有那么让人讨厌,哪怕他们口里提及高丽之时,没有一句好话。也许,这是因为清醒的高丽人实在太少了。
  “听说朴大人要出使北朝了?不知何时启程?”金兰放弃了游说的打算,语气却变得客气许多。
  “有劳县君惦念,外子与妾身明日便要离京。”李氏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她的神态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骄傲——若没有绝对的信任,宋朝绝不会让朴彦成去当苏轼的副使。大苏文名动天下,在外国尤受敬重,朴彦成能成为苏轼的下属,是打心眼里感到荣幸。而且,官家还特别恩准,允许朴彦成带家属赴任,这更让朴氏夫妇感激涕零。李氏本不忍心离开两个孩子,但这时也决定随夫上任,只将两个孩子留在汴京,托付给她移居汴京的哥哥嫂嫂照看。
  金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这么多事情,却明白了李氏为何不告而访,急急忙忙想见到自己的原由。“如此,请多保重。”
  送走李氏之后,金兰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思量起来。虽然她姐夫王运也算是一代英主,但以高丽国内的局势,若王运要力排众议来保护普通海商的利益,便不可避免地会使失望的贵人怨恨他,这种情绪与国内对海外贸易不满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很容易被别有用心者利用。而若是将这些当成宋朝贷款的附带条件,“强加”给高丽,那些贵人纵使心有怨言,也只能怨恨宋朝——但他们对宋朝却是无可奈何的,最多也只能迁怒于安州巷交涉不力……所以,如何说服安州巷,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忽然间,她一个走神,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几乎是完全无关的念头——宋朝为何要派遣朴彦成做苏轼的副使?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如同生了根似的,怎么样也赶不走了。
  以朴彦成的能力与对宋朝的忠诚,出任驻辽副使原无问题。但宋朝在辽国已有了一个才华横溢,令辽国贵族士人钦慕的苏轼,再派一个精通诗词歌赋的朴彦成去,不显得有点多余么?朴彦成固然精擅契丹大小字,还会说高丽语、女直语;但大苏却是真正的天才,他去辽国之前,对契丹语一无所知,到那里不到一个月,便已经可以用契丹语写诗了!况且,在金兰看来,天下所有的国家,贵族都会讲汉话,语言对于正副使者这样的官员来说,意义不大。
  她觉得朴彦成的新任命绝非那么简单,但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却也猜不透背后的玄机。
  正费神想着这些事情,便见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着金兰,便慌慌张张地说道:“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嗯?”金兰皱起了眉头。
  “小的刚刚听说,朝廷派了中使去大名府,差人打听了,还有两个御史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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