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王庭(校对)第256部分在线阅读

　　咕咕咕咕……
　　港口附近的广场上，一群白鸽也被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惊扰，纷纷振翅飞起，在铅灰色天幕下彷徨盘旋。
　　广场一角，一位年轻的女士正坐在画架前写生，她身穿红黑斜纹呢绒短风衣，绒线帽压住额前刘海，白皙清丽的脸庞与沉稳娴静的气质使她看起来更像一位贵族小姐而非那种给人画肖像赚生活费的穷学生。
　　似乎觉察到迎面吹来的海风中夹杂着邪恶与疯狂的气息，这位女士搁下笔随手摘下帽子，海蓝秀发随风飘起，旋即转身望向海湾上空，明眸深处闪出一抹凌厉的电光。
第459章
一路向北
　　高耸入云的露西亚山脉就像一道屏风，将远东大地分割为南北两大板块。来自北海的湿润气流被崇山峻岭阻挡，与高原上的冷空气对流形成降水，历经万年积累，形成北地连绵起伏的冰川和雪原，亦是远东最大水系“维列斯江”的源头。
　　一支绵延数里的驼队从位于高原之巅的基特兰德城出发，在冰川上跋涉了七天方翻越山脊，呈现在旅人们眼前的是一片全新的景色。
　　柳德米拉摘下斗篷兜帽，深深吸了一口迎面吹来的冷风，俏丽的脸庞浮现笑容。
　　“你们感觉到了吗？风中带着海水的气息。”
　　“开什么玩笑，这里距离北海湾还有两百多里，怎么可能嗅到海风的气息。”妮基塔骑在高原洛斯兽背上，裹紧裘皮大衣抵挡寒风，努力睁大眼睛向北方眺望，然而高山上空终年不散的云雾遮断她的视线，既看不到期待中的金色沙滩和蔚蓝的海平线，当然也更不可能从风中秀出什么海洋的气息。
　　罗兰深深吸入一口冷空气，“狮子图腾”赋予他的灵敏嗅觉可以像游侠那样嗅出空气成分的微妙变化，果然有一丝淡淡的腥咸气味。开启“命运之瞳”，他的目光穿透云雾眺望北方，天尽头隐约浮现一片蔚蓝，正是北海湾，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白鸥港”，就是北海湾沿岸最大的贸易都市。
　　“米哈伊尔大叔，从这里到白鸥港还有多远？”罗兰问。
　　“翻过山脊，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最多五天就能抵达白鸥港。”米哈伊尔灌了一大口烧酒，脸膛泛起红光，“一切顺利的话，我们还能赶上北海湾一年一度的‘本德交易会’，我这次带来四百包驼绒，就指望能在交易会上卖个好价钱。”
　　就在他踌躇满志畅想发财的时候，胯下高原洛斯兽抖了抖肩膀，发出一声哀怨的哞鸣。为了赶在交易会上尽可能多的出售呢绒，米哈伊尔在出发之前就雇人将这些庞大驼兽身上的长毛全都剪了一茬，然后雇佣基特兰德城的纺织女工们漂洗干净，纺成一包包雪白纤细的纱线；这种驼绒纤维细长绵密，织成的呢料轻盈而保暖，是比羊绒更高档的面料，与矿石、烈酒、毛皮同为畅销海外的优质产品，每年为基特兰德城换来数百万计的金币。
　　“大叔，为什么不把绒线织成面料之后再卖掉？”维罗妮卡摸了摸围在脖子上的那条驼绒围巾，眼中带着困惑：“我的故乡帕尔尼亚盛产桑蚕，当地有很多纺纱作坊，姑娘们把蚕茧泡在温水里缫丝抽线，用纺车或者纺锤纺成生丝，然后再将一包包生丝用织机纺成丝绸面料，一匹丝绸面料的价格相当于同等重量真丝的三倍。”
　　米哈伊尔苦笑一声：“谁都知道面料比绒线利润更高，可惜我们基特兰德城没有帕尔尼亚那样发达的纺织工业，女人们在家里用织机织出来的土布自己穿没问题，却卖不出好价钱，那些阔佬穿衣不仅是为了保暖遮体，还要讲究款式和印染，这些东西我是搞不懂，反正白鸥港的织布厂和印染厂每年都会花样翻新的推出新产品，今年流行红色，明年流行紫色，乡下女人跟不上城里人的潮流，与其费时费力织布，还不如直接卖掉驼绒来得省事。”
　　“那倒也是，衣服是穿出来给人看的，时髦的面料受人追捧价格自然高昂，过时落伍的面料就乏人问津，帕尔尼亚的丝绸市场也是这样。”维罗妮卡深有感触，妮基塔和柳德米拉也有同感，毕竟女人天性对时装很敏感。
　　“米哈伊尔大叔，你对白鸥港的纺织行业熟悉吗？我想去参观一下当地的纺织厂。”罗兰关注的不是时装面料，而是这些面料是怎么生产出来的。传统家庭手工作坊面对新兴专业化、规模化纺织工业冲击时被动沦为利润微薄的原料供应者，高附加值的纺织业则需要资本与人力的大量投入，绝非家庭作坊所能承担，相应的也要求更高的利润。
　　一个地区适合发展什么样的经济模式，这是区位经济学研究的课题，罗兰从穿越的第一天起就清楚自己肩负着什么样的使命，带领远东人民摆脱异端污名争取独立只是第一步，建立一个长久稳定的政权不能光靠战争和宗教，更重要的工作是发展经济强国富民，如果脱离帝国奴役之后人们的生活境况没有改善，无论革命狂热抑或宗教热忱都会在饥寒交迫的现实困境面前迅速冷却。
　　可以料想，寇拉斯军结束北方战事之后必将回师赎罪堡，接下来无论他的父亲鲁道夫·寇拉斯先生采用何种方式夺取权力都将引起帝国中央的警惕，封锁与打压亦将接踵而来，陆上交通断绝，只能通过海上贸易获取急需的资源，北海湾的战略地位不言自明。
　　罗兰应扬波姐妹之邀前往白鸥港当然不仅仅是观光旅游，代表贝奥武甫和娜塔莎争取重建贷款也只是顺带为之，他真正的目的是考察这座以自由贸易闻名的富庶城邦，寻找可供借鉴的产业发展模式，看一看都有哪些商品常年畅销海外而又是南方平原地区可以大量生产的，进而未雨绸缪，制定更具比较优势的产业政策，通过商业合作与扬波家族建立同盟，为寇拉斯军在白鸥港设立一处寻求海外利益的桥头堡。
　　驼队继续向前跋涉，这时空中吹来一阵狂风，红色巨龙展开双翼，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受惊的高原洛斯兽不约而同骚动起来。
　　布鲁姆正往喉咙里灌酒，胯下驼兽突然晃动身体，将这猝不及防的矮人摔了下去。松软的雪地摔一下倒不打紧，矮人心疼的是那壶烧酒，全都洒在雪地上白白糟蹋了。
　　“维格拉夫你这混蛋，快给我下来！”米哈伊尔匆忙收拢受惊的驼群，百忙中向天怒斥。
　　红龙收敛双翼降落在雪地上，变成一位身穿黑色魔法皮甲、背负巨剑的龙脉青年，摸着后脑勺向众人讪笑，露出满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不好意思，我只想飞起来看看前方有没有可供借宿的村落，不成想惊动了牲口……”
　　“维格拉夫，罗兰先生和他的朋友们来白鸥港旅行观光，你为什么也跟着？内务部总不至于这么清闲吧？”米哈伊尔没好气的问。
　　“这是贝奥武甫大人的安排，我们这次去白鸥港要为重建基特兰德城寻求融资，倘若访问团中连一个真正的基特兰德人都没有那不是很奇怪吗？而且罗兰先生也希望我随行。”
　　“罗兰先生带上你有什么用啊，他又不需要保镖？”
　　“他打算顺便在海湾观光，担心航行途中遭遇风暴翻了船。”
　　“哈？这可真逗，难道你是压舱石，带上你就不会翻船？”米哈伊尔嗤笑。
　　“我当然不是压仓石，然而您别忘了，我可以变成龙，”维格拉夫不无得意地说，“真要是发生意外事故，罗兰先生可以骑着我飞离沉船，逃到岸上去。”
　　“……被人骑你还挺自豪？！”米哈伊尔摇摇头，无法理解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460章
生意经
　　米哈伊尔大叔不愧是北地行商圈子里首屈一指的“老司机”，之后的旅程验证了他的预判：下山路途一帆风顺，四天过后便抵达北海之滨。
　　罗兰等人从冰天雪地的山岭上一路走下来，越是靠近北海湾地势就越平坦，气候由严寒变得温和，人们纷纷脱下棉衣换上舒适轻便的秋装，沿途人烟稠密村落相连，家禽牲畜随处可见，野兽则被高高的栅栏阻挡在外，村落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肥沃的农田，如同一块块整齐分割的绿色棋盘，农人们驱赶耕牛拖动装有轮子的重型铧犁深耕田地。
　　白鸥港在村庄设有驿站供往来商旅歇脚，驼队入驻之后立刻有大群商贩跑来推销当地土产，米哈伊尔买了一桶鲱鱼交给厨子准备晚餐，同时言辞谢绝一名所谓的“经纪人”收购驼绒的请求，没好气的把对方打发走。
　　“这些家伙就是专门欺骗外地人的掮客，”事后，米哈伊尔向罗兰等人解释，“他们成群结队，像豺狗一样在城外交通要道上徘徊，遇到外地行商就围上去撕咬，绝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他们是强盗派来的探子？”柳德米拉问。
　　米哈伊尔噗嗤乐了，摇晃着脑袋说：“他们不是强盗，不过……干得事儿跟强盗差不多！”
　　罗兰发觉女游侠还是一脸懵懂，便笑着替米哈伊尔解释那些“拦路强盗”的发财诀窍：“这里距离白鸥港只有不到一天的行程，城里人既不耕田也不种菜，十多万人的衣食住行日常用品全靠集市供应，而集市上的商品有三个来源，高档工业品和奢侈品主要来自海外进口，农副产品主要靠城市关厢与远郊的村落、种植园供应，原材料和初级产品——比如驼绒——则依靠来自基特兰德等地的行商供应，那些所谓的‘商品经纪人’，其实就是中间商、渠道商、批发商的总称，档次更低一点的呢，就是二道贩子，他们既不生产也不直接销售，而是从生产与销售的中间环节入手牟利，在关厢和远郊的村庄收购农副产品，甚至当田里的作物还是青苗的时候就给当地农民提供贷款，签订远期包销合同，收获之后便转手卖给城里的店铺和零售商，从中赚取差价，如果这些人联合起来垄断了生产地与销售地之间的流通渠道，那么他们进可控制下游集市上诸多商品的物价，退可压低收购价格，盘剥农民和外地行商，刚才那伙人找米哈伊尔大叔收购驼绒，就是打得这个算盘，转手将驼绒送到交易会上出售，价格至少比他们提供给你哈伊尔大叔的收购价高两成。”
　　“罗兰先生说的太对了！简直把那群掮客的黑心肝都看透！”米哈伊尔竖起大拇指赞叹。
　　妮基塔瞪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人们又不是傻子，完全可以把自己的产品拿到城里的集市出售，何必要让这些掮客过一道手，白白损失利润？”
　　“因为他们的存在符合现实需要，商品经济越活跃，从生产端到销售端的路程就越漫长，缺少物流中转环节就会导致商品流通不畅，阻碍经济发展。”发觉这样解释太过抽象，罗兰接着说：“比如米哈伊尔大叔将驼绒卖给中间商，固然损失了一部分利润，却不必再去白鸥港走一趟，这么多驼兽和伙计住在城里，每天都要花费高昂的食宿费用，在交易会上自行寻找买家讨价还价，绝非三五天就能搞定的，400包驼绒寄存在城里的货栈，每天也要支付大笔保管费用，这些支出和时间成本加起来，恐怕不比直接卖给中间商损失的利润更小；再比如城郊的菜农，每天都要把自家菜园中出产的新鲜蔬菜送到城里农贸市场上出售，从早到晚守着摊子很是辛苦，还耽误家里的活计，到了晚上，剩余蔬菜都不新鲜了，只能打折出售，卖不掉的只好拿回家自己吃，吃不完就只能看着蔬菜腐烂，不得不丢弃，与其这样费时费力，还不如一大早就将所有蔬菜卖给赶着大车前来收购的中间商来得省心省力。”
　　罗兰叹了口气，接着说：“中间商虽然既不生产也不零售，却有稳定的上下游渠道和广阔的人脉，可以将交易成本压缩到最低限度，这就是他们获取利润的优势之所在，当商品经济发展到了一定高度，这些垄断交易渠道和广告平台的中间商将会与金融资本家一起成为站在社会金字塔顶端的大赢家，其他各行各业的生产者与销售者都要对他们俯首称臣，不仅要乖乖缴纳保护费，还要塞钱央求他们多多推广自己的产品，否则再好的东西也卖不出去。”
　　妮基塔轻咬红唇频频点头，深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出来走走，光在学院里埋头读书做研究，永远也接触不到这些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鲜活知识。
　　简单的吃过午饭，罗兰打算去附近的农田上转转。维格拉夫连忙丢下餐盘跟随他同去，还准备好了钢笔和笔记本以便随时记录。
　　当初在露西亚高原上，他就是这样陪伴罗兰走遍基特兰德城周边的大小村落，光是村民的访谈记录就写满三大本，任何人只要看过这些记录，就能充分了解当地农村的真实生态；后来罗兰在基特兰德城内也做过相似的考察，维格拉夫的记录又增加两大本，这些资料都被他视若珍宝。
　　“维格拉夫这家伙，简直就像罗兰身边的一条忠犬，把我们的工作都抢走了。”柳德米拉不无幽怨的嘀咕，在维格拉夫出现之前，帮罗兰记录旅途风情本来是她的职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毕竟是个男人，否则她就要担心罗兰移情别恋了。
　　仲夏时节风和日丽，海滨农田气候宜人，罗兰走在田埂上，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随风起伏恍若浪涛。
　　附近村落的农人全家老小齐上阵，都在抢收麦子。
　　罗兰不想打扰这些辛勤劳作的人们，继续漫步前行，沉思不语。
　　“咦？那边的农田好奇怪，麦子还是青色的！”维罗妮卡站在高高的风车上，手搭凉棚远眺。
　　柳德米拉循着她手指方向望去，果然是一大片郁郁青青的田野，与旁边金灿灿的麦浪相映成趣，走近仔细观察，女游侠嘴角抽搐，终于忍不住骂出一句脏话。
　　“妈的智障！”
第461章
本德同盟
　　“那不是青麦，是牧草！你连苜蓿都认不得？”柳德米拉怒视女忍者。
　　维罗妮卡难为情地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哈，我还真没见过长在农田里的苜蓿草！”
　　妮基塔偷偷抹了把冷汗，她也是五谷不分的千金大小姐，幸亏刚才没做声。
　　“罗妮，苜蓿是好东西，这种豆科植物不光可以喂马，还能改良土壤，增强农田肥力。”罗兰笑着说。
　　“哎？你也没种过田，怎么知道的这么多？”维罗妮卡从风车上跳下来，好奇的问。
　　罗兰轻描淡写地找了个借口：“在谷地村的时候，我向冬妮娅和瓦莲京娜女士请教过农业生产方面的知识。”
　　维罗妮卡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出不远，发现一座高耸的水塔，顿时两眼放光，噌噌噌爬了上去。
　　“你是猴子吗？看到高处就往上爬！”柳德米拉没好气地说。
　　维罗妮卡扭头冲她扮了个鬼脸，故意抓耳挠腮模仿猴子。
　　“哟！前面一大片都是荒地，干嘛不种点儿麦子或者牧草呢？”
　　罗兰望向前方荒地，笑着告诉她：“那是故意撂荒的地块，歇耕恢复土壤肥力。”
　　北海湾地区的农田实行三圃轮作制，一块地种植谷物，一块地种植牧草或豆类，还有一块地歇耕撂荒，就当前的农业生产力水平来说，这算是比较科学的种植方式。
　　“由此可见当地缺少绿野德鲁伊社团，”柳德米拉得出一个推论：“如果有德鲁伊坐镇指导农业生产，大可不必让农田撂荒。”
　　绿野德鲁伊不光可以运用法术促进农作物生长，驱除病虫害，还擅长运用炼金术配置肥料改良土壤增进肥力，因此她们指导下的农田出产率要比寻常地块高得多。
　　罗兰从柳德米拉这句话中联想到一件事，轻声道：“当地并非没有德鲁伊，瓦莲京娜给我的回信中提到‘丰收之环’有一位长老就在北海湾地区，只不过这位长老居住在海岛上，并不插手当地的农业生产。”
　　一条公路将田野分割成东西两片，径直通往白鸥港。
　　罗兰也效仿维罗妮卡爬上红砖砌成的水塔，站在高处朝港口所在的方向眺望。蔚蓝的海岸线上，陈列着大大小小十二团银色光球，如同一串巨大的珍珠项链，相隔数十里都能清晰感受到浓烈的奥术波动。
　　罗兰知道那些银色光球都是“迷锁”的具现化，强烈的银色光辉昼夜不灭，既是引导海上航船的灯塔，也遮断一切来自城邦外的探知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