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99部分在线阅读
“这是为何?”最有精神头的袁逢率先认真追问。
“这是因为虽然未曾直面,但耳闻目染之下,我却觉的檀石槐此人实在是草原上难得的枭雄!”
“因为有枭雄之姿,所以才不会动大兵戈?”杨赐蹙额反问。“这算是什么话?军国重事,文琪不可轻言。”
“并未轻言。”公孙珣拱手一礼,坦然作答,然后赶紧把檀石槐大胜之后,借机削弱实力强横的西部鲜卑,并放弃劫掠,转而去帮实力底下的东部鲜卑捕鱼之事讲了出来,算是正式汇报了给朝廷中枢。
“不瞒诸位明公。”公孙珣认真说道。“依在下来看,鲜卑人出兵很多时候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武略,让内部心服而已。而檀石槐早年陈兵四方,今日又有如此大胜,已经不需要用武略来证明什么了。而且,他也应当晓得主动进攻大汉边防是个吃力不讨好之事。故此,他此番举动其实是有几分转外向内之意,也颇得几分治国术势的精要……”
房内几人果然纷纷颔首……‘攘外必先安内’嘛,别人不懂,这屋子里的人会不懂?
“那依你之见。”曹节也正色询问道。“檀石槐能平衡三部,然后使鲜卑浑然一体吗?”
“难!”公孙珣这话倒是诚心实意,他是真替檀石槐感觉为难……就鲜卑人那种落后的体制,实在是难为檀石槐了。“所以凉州、并州方向还是要小心一下为好,毕竟此处直面最势大难制的西部鲜卑,当然,其余各地整饬、恢复边防也是少不了的。”
“如此说来……此番战败居然还是一件好事了?”曹节点头之余不由释然。
“何谈好事?”公孙珣当即肃容反问。“数万儿郎死于野草,无人拾骨!而若是此战得胜,岂不是更好?”
眼前的小子如此失态顶撞,曹节也不生气,反而愈发轻松,公孙珣自知自己又是失态,便赶紧调整心态。
“不管如何,文琪如此见解倒是让人感慨。”那袁逢忽然又开口道。“不愧是卢子干的高徒……文武兼得!”
“说起来,”不待公孙珣答谢,那边来艳忽然又笑道。“师生同居尚书台,也是这中台上常见之事了。”
几人纷纷颔首附和,唯独公孙珣不明所以。
“你还不晓得吧?”杨赐捋须笑道。“你另一位老师卢植卢子干,已经平定了庐江蛮族叛乱,前日他上书到禁中请求依旧回东阁修史……但是陛下以为你师才德兼备,修史这种事情并不是紧要事物,便已经议定,加他侍中衔,为吏部曹尚书。”
公孙珣面色不动,心中却是不由狂喜!
话说,他此番虽然决定乘风起浪搞一些大动作,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只是靠着一股血气与决然才下定了决心。
但是,入京第一日就有刘宽作出许诺,让自己在危急之时找他寻求庇护,俨然是先给了个保命的底牌;然后又有自己妻子的伯父今日专门来尚书台提点自己,这明显又是多了一份保证;最后,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为依仗的另一位老师,居然要来这尚书台中做主管官员选用的吏部曹尚书……那自己岂不是多重保护,且后路无忧?!
如此局面,莫不是如自己母亲当年故事中的花果山孙悟空一般,脑后平白多了三根救命毫毛?!
既如此,这次在洛中,若是不能大闹天宫,做出一番事迹来,岂不是白饶了如此局面?!
要知道,自打公孙珣出生以来,便从来没有如此底气十足过!
“老师。”中都官曹的尚书公房中别无他人,而等到自己老师写完一封表文并封装之后,士燮这才不由再度行礼。
“如何?”坐在上首的刘陶一声叹气。
“我觉得倒是不错。”士燮从容答道。“其人颇有几分边地慷慨豪迈之气,又不失细密之处。至于才能嘛……毋庸置疑。”
“我倒是觉得,此人与他妻伯之间有几分刻意形状。”刘陶愁眉苦脸道。
“这……”
“不过这也无妨。”刘陶再度叹气道。“你不晓得,宦官势大,名门望族多行苟且之事,便是领袖群臣的袁家,四世三公,可那袁逢不也在党锢之祸中与中常侍袁赦称兄道弟,还把这一个宦官抬入到了自己的宗门中吗?袁家认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宦官为同宗,这边明明是亲眷却做切割……同样是连接内外,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袁家就是高行,而这赵家和公孙氏便是私下勾结吧?”
“那……到底该如何行事?”士燮不由认真问道。
“且观之。”刘陶终于不再叹气。“你身为本曹尚书郎之首,负责分配工作,可以先让他少做些事,或是让他做些无关紧要之事……慢慢来,若是没有异状,两三个月、过了年,便可以如常对待,甚至有所倚重也无妨。”
士燮当即松了一口气:“那学生告辞!”
“且去。”
士燮躬身后趋,退到公房门前方才拉开门栓走了出去,却不料,刚一拐弯,就迎面便撞到了候在廊下的公孙珣,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威彦兄在与咱们刘公说什么悄悄话呢?”公孙珣指着一侧打开着的窗户笑问道。“我在此处等了许久,连这窗外养的鸡都喂了三遍,也不见你出来。”
士燮欲言又止,却不禁干笑:“文琪不晓得,咱们中台这里的鸡多是母鸡,据说颇沾了些国运文气,下午走时不妨带一些蛋去,写文书的时候吃上一颗,最是补身子!”
公孙珣再度抚掌大笑:“如此,便不会珣郎才尽了!”
……
“袁氏四世三公,兼修内外,不与它同。”——《旧燕书》·卷二十六·世家第一
第五章
道旁
“中台那里也养鸡吗?”何进目瞪口呆。
“然也!”公孙珣轻声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然后感到稀奇,便以此为噱邀贤兄来喝一杯。不瞒贤兄,我妻之前见我带回来几个鸡子时也是如此反应。”
听到对方如此直接,何进不由失笑,他也是心里明白,什么中台的鸡蛋不过是个说头罢了,关键是对方妻子从緱氏的庄园中搬入了洛阳城内……汉代礼仪,若是在家中做宴,双方身份差不多,又或者主人的身份略高一些的时候,那家中主妇就可以出来见礼。
实际上,他此行也专门把自己妻子尹氏带了过来,就是想趁着双方都还只是黒绶铜印的身份时,相互有个说法,所谓升堂见妻……而经过这一遭往后,过几日他还可以从容邀请对方去自己家中,再来一出正儿八经的升堂拜母。
一来一回之后,自然就是可以托付家人的至交了。
双方主妇出来见礼完毕,便进入内室闲话去了,公孙珣也与何进在外堂饮酒相谈,然后里面逗起猫来,外面则端出来三碗不过岗来……一时间气氛倒也融洽。
不过,那安利号所出的‘三碗不过岗’固然过瘾,可后劲也是不小的,两人从下午便开始喝,再加上公孙珣又隐约说了一些让何进大开眼界的话,于是二人愈发喝的入巷,最后还不到天黑就已经各自酩酊大醉。
不得已之下,内室刚刚有些熟络的尹氏与赵芸也只好中止用餐,然后带着女婢出来呼喊家仆,并各自让人搀扶起丈夫。接着,一个让人把丈夫搀扶起来往外走,一个让人搀扶着丈夫入室安置,一个告辞一个相送,又在门口相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这才依依分别。
而目送着何家一行人的车子消失在了视野之外,公孙夫人赵芸也回身入了自家的小院。
“你还挑食?”
“这可是中台的蛋!”
“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穷人连个蛋都吃不到?”
“吃不吃?!”
赵芸在门前听了半晌,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好推门进来:“郎君,你何必欺负一只猫呢?”
“这猫已然被你养废了。”之前还醉的如同烂泥一般的公孙珣此时却精神抖擞,而且一手持一只吃了一半的鸡子,一手拎着自己妻子那只爱猫的脖颈,摇摇晃晃,非要逼那只猫把自己吃了一半的‘中台蛋’给吃下去。“你看我母亲养的那只大猫,肥肥壮壮、懒懒散散,给它吃什么它就吃什么,多干脆,哪像这一只这么刁钻?”
赵芸无奈伸手把猫给夺了回来:“阿母那里的那只大猫是已经阉了的,自然老实……”
“也把它阉了省事。”公孙珣不怀好意的打量了一下这只已经算是青年的小猫。
“郎君不是要出城做什么正事吗?”赵芸愈发无奈,只好抱着猫用肘再推了对方一把。“天色已经昏暗了,可以去了。”
“等过几日我再去白马寺寻一窝来,务必不能让这只猫独宠。”公孙珣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但却已经起身换起了衣物。
而稍倾,他终于套上了一件冬日间出行用的狍子皮大氅,又带上了自己的随身短刀,便趁着黄昏,径直寻了一匹黄鬃马,一路出洛阳西门而去了。
同一时间,洛阳往西数十里处,位于谷城与函谷关之间的一处亭舍外,一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
“我家主人让尔等滚出去!”一名操着宛洛本地口音、家仆打扮的人踱步来到亭舍的院中,然后谁也不看,直接面无表情的仰头对空呵斥道。“这家亭舍不许住外人!”
亭舍中已经住进来的人中,大多暗叫倒霉,但哪怕是夜色渐显、天气寒冷,却无一人愿意触霉头,反而纷纷起身,准备摸黑往后面的谷城方向去,然后在那里寻住处过夜……毕竟嘛,这是函谷关前的亭舍,如此这般事情简直太常见了,鬼晓得又是哪家权贵?
万一是哪位中常侍的家人,一个怠慢之下人家直接上了刀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位请了。”而就在此时,一个面色白净,宛如一个文士的中年人忽然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侍从从一侧屋内走了出来,然后朝这家仆微微拱手。“我们乃是太中大夫段公的家人,往西凉老家而去……”
“太中大夫段公?”这家仆也是为之一怔。“莫非是前太尉段公?”
“正是。”中年人当即松了一口气,他看的出来,对方明显是久在都中的豪族家人,所以应该会明白厉害。
“尔等且住!”这个家仆俨然也是对段熲的威名有所忌惮,便色厉内荏般的喝止了所有人的动作,然后一溜烟的跑到了亭外,俨然是去寻自己主人汇报去了。
然而……
“我家主人说了!”这家仆回来后不仅带来了数名壮仆,反而愈发无礼貌。“什么狗屁段公的家人,明明是犯了法的罪人!不就是之前丧师辱国的田、夏二人吗,真以为他不知道?”
白净面皮的中年人,也就是夏育了,闻言面色愈发显得苍白了起来,但一时间却根本无言以对。
“其余人都不用搬了!”这家仆继续大声呼喝道。“我家主人今天只住这田、夏二人的房间就可!亭长何在?我家乃是与袁氏有姻亲的陈留高氏,奉命往蜀郡去寻任太守的我家宗主……速速将这田、夏两个庶民赶出去!尤其是那田晏,我家主人说了,此人乃是阿附宦官的卑贱之人,他决不许此人与他同廊而居!”
此言一出,周围的普通商旅、出门办公事的小吏纷纷暗呼侥幸,而那亭长则不由暗叫倒霉。
话说,久在这种地方做吏,这亭长哪里不晓得厉害?
陈留高氏之名他也是知道的,乃是那四世三公袁氏的正经姻亲;至于这田、夏二人的事情,他也是听南来北往的公人们说的透彻,知道是段熲正儿八经的亲信,如今却因为战败被贬为庶民往西凉老家而去;而且他更晓得,这两拨人一边属于宦官爪牙,一边属于正儿八经的士人翘楚,统统不好得罪!
当然了,无论如何,正如这家仆所喊的那样,如今田晏、夏育二人全都是一撸到底的庶民,他此时只能选择去劝这二人离开亭舍。
“欺人太甚!”然而不等亭长开口,房舍中忽然有一人持刀抢了出来,借着亭舍中的火光,众人看的清楚,此人和那夏育截然相反,乃是一个矮胖的大胡子。“当日老子犯了罪,槛车入洛的时候都没人敢不许我住亭舍……”
不过,这矮胖大胡子的威胁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这边几个高氏所属的健仆也是反应迅速,居然同样毫不示弱地拔出刀来,而田、夏二人的侍从虽然偏少一些,却都是段熲派来的军中精锐,也是凛然不惧,各自抽刀对峙!
一时间,彻底昏暗下来的亭舍院中,借着刚刚燃起不久的火把映照,居然是刀光闪烁,宛如战场。
周围的客商、吏员见状纷纷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各自后退,躲入屋内,俨然是准备避开这个是非之地。就连那刚要说话的亭长,也赶紧回头招呼自己的亭卒、亭父、求盗等人赶紧备好兵器、马匹,准备……准备事后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