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1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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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阿晏!”就在此时,那一直好声好气的夏育却忽然朝自己同伴作起色来。“你还嫌害的我们不够吗?!”
  那持刀的大胡子,也就是田晏了,闻言一时失措,也是不由尴尬。
  “走吧!”夏育无奈劝道。“你就听我一言可否?且往回到谷城休息,不要给段公添麻烦了,我们已经给段公惹下不少事了……”
  大胡子的田晏一声叹气,却是有些百无聊赖的收起了刀子。
  “蜀郡太守高公的家人对不对?”这夏育微微拱手道。“我们走便是,还请你们收起刀子让开一条路来……”
  那家仆在暮色中冷笑两声,倒也没有再为难对方。
  于是乎,这夏育、田晏二人外加几名侍从,迅速收拾好了东西,便牵着马出门往东面谷城赶去,而这高氏的一行人也一直等着对方离去,这才得意洋洋的簇拥着一名宛洛口音的年轻士子搬进了腾出的房间里。
  那亭长几乎觉得虚脱,只是赶紧关上亭舍大门……不管如何,一场风波终于是过去了。
  “阿育如今为何如此胆小?”牵着坐骑往谷城而走,之前在亭舍中给夏育留足了面子的田晏此时却忍不住连声埋怨。“十几年前,咱们一起出生入死,那时候你可比我大胆的多,我记得在湟谷的时候,分明是你提议招募一群先登,吊着绳索爬上羌人的营寨,全军都不敢动,只有我站起来附和你……说白了,不就是一家本地豪族吗?别看他们人多……”
  “大庭广众之下,你到底想如何?”夏育不由停下脚步,冷冷质问道。“不要只想着自己,且想想段公!这里须是洛阳!”
  田晏登时闭嘴。
  “停下来。”夏育忽然又挥手。“就在这个林子里对付一夜好了。”
  “不去谷城?”田晏目瞪口呆,胡子都随风而起。“这么冷的天,还刮着风……”
  “能有当日击羌时辛苦?”夏育冷笑道。“而且我们若是去了谷城,第二日跟丢了这群人怎么办?”
  田晏不由神色微动:“阿育的意思是……?”
  “函谷关以东,是洛阳,是天子脚下。”夏育在宽阔的官道上跺了跺脚。“此地莫说你我的一勇之气分文不值,便是段公也只能小心谨慎……可一旦过了函谷关,到了关西,那可就是我们这些关西武夫的天下了!”
  “我明白了。”冬夜风中的田晏不由摇头赞叹。“我就晓得阿育你还是当年那个狠人。等过了函谷关,咱们悄悄缀上他们,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是出了今日一口恶气!”
  夏育微微摇头:“我刚才看那几个健仆也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货色,怕是蜀郡太守高躬派来的百战勇士,我们人少,未必是对手……过了函谷关,先去寻几个昔日军中同袍来再说。”
  “也可以!”
  “而且……”夏育忽然拍了拍自己这个老兄弟的肩膀道。“我其实更气这高氏不把段公放在眼里的样子。”
  田晏也是一声叹气,然后不由在晚风中揪住了自己的大胡子。
  不过,就在下一瞬间,虽然暮色中根本看不清楚,但从田晏、夏育算起,到段熲派来的几名百战精锐侍从,几乎个个色变,然后齐齐摸住了自己的武器……因为,黑夜之中,迎面的谷城方向居然想起了大阵的马蹄声。
  “不用慌张。”夏育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然后不由失笑。“这是洛阳,如此多的骑兵,必然是有紧急军务往关西送去,此行应该是准备去函谷关过夜,我们躲在路边燃起火把静立便可……”
  “是了,十之八九是汉中、巴中那边的蛮子又反了。”田晏也是反应了过来,然后当即戏谑不已。“彼辈年年造反,却次次都反不出个局面,可又因为屡次隔断西南交通弄的朝廷不时大动干戈,也是可笑……不过,这说不得这就是我们再度起复的一个机会。”
  “正好能拦住之前去蜀郡的高氏一行人。”一名奉命举着火把,爬到旁边大石头上眺望的护卫不由跟着凑趣。“不过这使者中领头的也是个纨绔子弟……居然全是白马,也不怕阵前太显眼?”
  “非也!”田晏闻言再度笑道。“若全都是白马反而不显眼了,只是不好夜袭而已……”
  听到此番对话,猛地想到什么的夏育忽然色变:“速速熄火!”
  众人不解其意,然而话音未落,随着马蹄隆隆,忽有一箭从前方出现的白马骑兵阵中破风而来,直接将举着火把的那名护卫射死在路旁。
  田晏、夏育二人反应不及,就已经被这群白马骑兵给团团围住了。
  转眼来到了三更时分,冬夜寒风呼啸,路上空无一人,而道旁的树林中,却隐隐传出一点闪烁的火光来。
  “娄圭那小子不会出岔子吧?”公孙珣披着狍子皮的大氅,一边朝身边的众人笑问道,一边在一众心腹、义从的围拢中,踩着枯枝落叶步入了林中。“可别遇到了一位如卢师那般眼光的亭长,直接把他拿下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听到这个声音,不等对话继续下去,身上挂了数处创口却还被绑住了四肢,并被两名骑士死死按住的夏育忽然抬头。
  旁边几乎是一模一样姿态的田晏,闻言也是借着火把的光芒朝着来人看去。
  “怎么会不来呢?”公孙珣站在那里搓着手,心平气和地答道。“自弹汗山归来后,我没有一日不想念校尉……不瞒夏公,按照佛门的说法,你但凡活着,便是我的一番心魔。”
  “你这话我不懂,何妨直言?”一旁的田晏喘着粗气插嘴问道。
  “那我便直言好了。”公孙珣不由微微笑道。“夏公一日不死,我心中便一日不安!”
  “既然是寻夏育这小子。”田晏忽然笑道。“不如放了我,如何?我如今不过一个庶民,已然是个废物……”
  “阿晏,且留些体面吧!”夏育再度出声呵斥道。“你真以为这白马中郎是个蠢货吗?”
  “说不定能成呢?”田晏不禁再度笑道,然后旋即黯然。“我只是可惜自己而已,终究是半生戎马,也曾风光一时,也曾名扬天下,也曾坐事论刑,也曾为人耻笑。讲实话,你要是找个人多的地方,把我大卸八块,我也认了……却万万没想到,我田晏最后会如一条野狗一般死在这道旁,被野草、树叶所覆盖。”
  “这正是我所求的!”公孙珣长叹一口气。“数万将士,数万民夫,却因为你们还有那段熲、王甫的一己之私,如野狗般死在道旁!你们还有树叶,他们却只有野草!”
  “你还要对付段公?”原本已经认命的夏育忽的愤然,然后不顾身体气力流失便当即喝骂了起来。“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立了些许战功的军司马……你可知道段公对汉室立下的功业有多大?”
  “听说过,未曾见过。”公孙珣再度搓了搓手。“夏公,事到如今你也体面一些吧!”
  旁边的义从听到此言,个个按刀看向了自己的主公。
  “终究是有过逢义一战,算是做过国家功臣。”公孙珣不顾那夏育的大喊大叫,轻声对旁边的韩当吩咐道。“且留他们全尸!”
  韩当会意,立即从背上取下弓来,直接来到田晏身后。先是一脚踩住此人背部,然后将那牛筋的弓弦勾住这位前破鲜卑中郎将的脖子,再将弓身一扭,后者便急速挣扎了起来。
  夏育见状,愈发喝骂不及。
  见到如此情形,不等韩当一一处置完毕,一直没说话的吕范,居然也从旁边一名义从身上取下了一把弓来,然后一声不吭来到了夏育身后,并有样学样,用弓弦死死勒住了这位出塞大军东路主帅的脖子……当然,也是那位和吕子衡发生争执后自戕而死的渤海高衡的举主。
  挣扎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弓弦勾着二人脖子了足足一刻钟才敢真正放下,以确保这二人是彻底死去。
  公孙珣一言不发,静立良久,然后忽然将身上的大氅扔下盖在了这夏育的尸身之上。
  而他不等吕范等人跟上询问,他便转身走出了树林来到官道上之后……没了大氅,冬日的寒风刺骨难当,但这个时候,公孙珣却觉得如释重负,便是神魂也跟着清明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中台的鸡子就是养人!
  ……
  “昔,本朝太祖以高衡事及边事大坏而怨夏育、田晏。及育、晏免为白身,其自知失军为豪杰所怨,乃宿于太尉段熲府中,不敢动也,及冬日,方释然归乡。太祖闻之,速以吕范、韩当、娄圭兼伏兵数十于道旁,从容擒之。及往诣太祖。晏乃乞笑曰:‘晏废人也,何须缚也?’太祖亦笑:‘既废人,留之无用。’乃速杀之。复谓育,育乃肃容:‘愿求全尸体面’。太祖颔首,遂以弓弦速杀之,复取披氅覆其尸。既归,无一人晓也!”——《世说新语》·假谲篇
第六章
宫前
  天气寒冷,公孙珣正端着一个小簸箕,捏着一些干瘪的秕子在尚书台里喂鸡。
  没办法,初来乍到,作为资历最浅的一个尚书郎,不喂鸡还能干吗呢?有些事情大家其实是心知肚明的,譬如新人到尚书台做事是有试用期的,本曹尚书不可能一下子把要紧的事情和权责交到你手里……这既是一种提防,也是一种保护。
  公孙珣对此当然无话可说。
  而且再说了,前几日函谷关外稀里糊涂的死了两个刚刚贬为庶民的两千石,那段熲都快疯了!
  据说,这位前太尉真的是怒发冲冠,先是亲自提着刀跑到陈留高氏在洛阳的府邸面前喝问,当时差点就把人家高府当成羌人的营寨给拆了!而听到风声赶过去的司隶校尉和洛阳令的人根本就不敢动弹。
  后来,还是袁逢的长子袁基忙不迭的跑过去,发誓赌咒地替高府作保,说这家人最近绝对没派人去蜀郡寻他姐夫高躬。然后又拿出高府的谱系,再把高氏在洛阳的子弟全都喊出来,让这位威震天下的段公亲自过目辨析……这才勉强作罢。
  不过,这段公绕了一圈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又无缘无故的把目标对准了公孙郎中!当然了,段熲肯定是明白尚书台不能乱闯,但是他也不准备放过对方,于是这位宿将便不顾天寒地冻,今日忽然间堵到了南宫门口,此时正候着这公孙珣出宫对峙呢!
  所以讲,等到晚上的时候,这公孙郎中的脑袋都不一定在了,那还不让人抓紧时间喂喂鸡,透透气吗?
  “哦,刘公!”听到有人踱步过来,专心喂鸡的公孙珣赶紧放下小簸箕行礼。
  “文琪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啊?”中都官曹的尚书刘陶背着手一声感叹,颌下的胡子登时被窗户那里的寒风给弄的凌乱了起来。
  公孙珣见状立即就准备关上窗户。
  “不必。”刘陶随手制止了这个动作。“透透气也好,省的憋闷。”
  “喏。”
  刘陶往前一步从簸箕里抓起了一把秕子,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看了看,然后才满意的撒到了窗外的鸡圈里:“都是秕子才对。”
  公孙珣不明所以:“莫非咱们中台的鸡还要吃谷子不成?”
  “何止是谷子?”刘陶摇头道。“文琪不晓得,我在这里做了两年多尚书,见过不少新来的尚书郎因为无事可做而到此处喂鸡,然后有人带谷子来,有人带小米,甚至还有人带着从吴地老家取来的稻米!”
  公孙珣差点笑出声来:“那个喂稻米的尚书郎,刘公可是把他撵出尚书台了吗?”
  “没有。”刘陶也是难得笑了一下。“那是大司农张济张公的弟子,我怎么好意思撵人?训斥了一番而已,然后让他多熬了几个月方才接手政务。”
  “原来如此。”公孙珣微微颔首,倒是不觉意外。
  “人是你杀的吗?”又扔了一把秕子出去后,刘陶忽然扭头问道。
  公孙珣默然不应。
  “我是中都官尚书。”刘陶复又言道。“此事在我管辖内。”
  “恕在下直言。”公孙珣无奈正色答道。“田晏靠着阿附宦官为将,夏育将我扔在死地而走,两路大军更是因为他们的指挥不当而大败……于公于私,我欲杀之久已!”
  “我明白了。”刘陶拍了拍手,居然直接转身回自己公房中负手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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