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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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知为何,这董卓说了一句后,却又不再多言了。两个女婿尴尬不已,偏偏又不敢抬头。
  秋日雨水,一旦开始,便绵绵不绝,而董卓立在官寺的窗前,只是盯着雨水遐思……须知道,此时虽然天阴色暗,却不过是才过正午,也不晓得这位并州方伯要在此处看多久。
  一时间,这官寺所属的房舍中却又是陷入到了之前那种屏声息气的状态中去了。
  “回禀方伯!”然而没过多久,一名在外值守的西凉甲士却忽然到来,直接就在门前的雨线下俯身行礼。“外面有……”
  “进来说话!”董卓不待对方说完就立即呵斥道。“下这么大雨,你就在外面淋着吗?若是战死倒也罢了,得了病客死他乡,这种死法我将来回乡怎么与你父母交代?”
  “喏!”这名甲士神色微动,然后立即跨一步进入房内,这才继续汇报道。“回禀方伯,门外有两骑忽至,为首的那个配着黒绶铜印,自称雁门平城别部司马公孙珣,他说与方伯有约,故来请见!”
  “怎么可能有约?”李儒是负责在前面迎送的,这事属于他的职责,自然当仁不让的开口。“方伯昨日晚间才到此处,能与并州的谁有约?”
  “这个人确实大言不惭!”牛辅也是开口嘲讽。“我虽然对并州不熟,可也知道平城在何处,而岳父大人昨日才到此间,他今日就来拜……怎么来的,莫非是飞来的吗?”
  “怕是正好去西河见臧中郎将……”李儒冷静下来后免不了皱着眉头推测了一下。“从此路回来,恰好遇到岳父大人到此,便前来巴结,倒也称得上是有眼力、有急智了。岳父大人,既然是来示好,如此人物可要见一下?”
  “一个别部司马……”牛辅依旧不以为然。“并州九郡,多有军士,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司马!照我说,撵出去算了!”
  “你们两个小子!”董卓叹气道。“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此人确实与我有约。”
  牛辅茫然不知所措,李儒且惊且疑,面色煞白。
  “文优速速把人好生请进来,”董卓也不理会这二人的反应,而是径直吩咐了起来。“伯正把床榻弄的乱一些,我就在此内室与他好好聊一聊。”
  言罢,这颍川出生的西凉武人刺史,却扶着腰带重新坐回到了榻上。
  秋雨如注,公孙珣带着韩当满身是水的踏入到了房内,刚一进去,他这个千石司马就主动朝着潜规则上是两千石大员的刺史躬身行礼,口称方伯。
  “哎呀,文琪身量真是雄壮。”董卓赶紧从床榻上下来,亲自扶起了满身是水的公孙珣。“来时袁公与刘公曾有交代……”
  话到一半,两人对视,却是各自怔住。
  公孙珣发怔自然可以理解,他对人家董仲颖的印象,乃是从自家老娘口中得知,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肚脐眼点蜡烛的设定……所以,此时见面自然会有所惊愕。
  当然了,他马上也反应过来,这董卓已经有了发福的意思,然而刚开始发福和发福十几年之后是一回事吗?自己不免少见多怪,先入为主了。
  “我知道文琪的名声,也曾听袁公说起过你。”董卓那边也是托着公孙珣的双臂连连感慨。“也晓得你年轻,却不料竟如此年轻!敢问文琪今年贵庚啊?”
  “不瞒方伯。”公孙珣回过神后也是趁机盯着对方不放。“我加冠未及一年!”
  “哎呀!”董卓大为赞叹。“这哪里是青年才俊,简直是少年英杰。如此年纪便在辽西做下那般功绩,又有刘公在朝中为援……这前途可比我广大的多了!”
  “如何敢与方伯相提并论?”
  话说,公孙珣嘴上推辞,但听到对方情不自禁之语,心中却不免一动,乃是对着董仲颖又恢复了一丝清醒认识——不管是壮还是胖,边地军阀也罢,封疆大吏也好,此人骨子终究是自私自利居多,脑子里怕都是个人功业居多。
  一念至此,他俨然对此行又多了几分把握。
  “来来来。”这并州方伯亲手拽着公孙珣,就要对方上榻与他并坐。“文琪既然来了,我自然要扫榻相迎!”
  说着,这董卓还真的以并州方伯之尊,亲自把显得有些凌乱的床榻给清理了一下。
  公孙珣当即失笑,然后再度拱手行礼:“方伯如此礼遇,珣却不敢上坐!”
  “这有何妨?”董卓不以为然。“我辈同出边郡,不必管什么俗礼,你看你满身是水,坐上来,再让官寺中的吏员奉上火盆,也好暖一暖。”
  “非是如此。”公孙珣昂首答道。“而是思及到方伯此次行郡的艰难,珣不免有一肺腑之言,如果不能先说给方伯来听,这床便是坐了,也是暖不起来的。”
  “竟然如此吗?”董卓微微一怔,当即正色。“我此行竟然会有什么疑难吗?若真是如此,文琪尽管道来,我董仲颖也是善于纳谏的。”
  公孙珣笑道:“乃是方伯私人上的疑难,不知此处侍从……”
  “无妨,引你来的是我女婿李儒,站在这边的也是我女婿,唤做牛辅,其余众人都是我乡人子弟,随我辗转各地,全都能够托付生死。”
  公孙珣瞥了一眼之前因为下雨未曾看清楚的那个李儒,记住对方容貌,然后再度朝董卓俯首行礼:“既如此,方伯,我就直言了……你出身很低,又多从武职,以一个西凉武人的身份来并州做方伯,虽然大家表面上畏服,但只是看在你举主袁公的面上,心底嘛,怕是多看不起你的!”
  “你这……”牛辅登时作色。
  “闭嘴!”董卓坐在榻上,先是喝止了自己女婿,然后又正色朝地上的公孙珣问道。“还有呢?”
  “还有,董公来的时间不好。”公孙珣丝毫没有在意牛辅的作色,而是继续从容说道。“董公与我一样是边郡出身,不用说也晓得,再往后一两年,并州将有大战,那才是大丈夫立下功勋的时机。然而,刺史巡查诸郡,一年就要回洛阳汇报情况……届时,如果董公没有什么惊人之举的话,以您的出身,怕是直接就会被打发到什么穷弊地方做太守去了!可要是董公能够上来立下殊勋,让朝廷知道你的能耐,让你再巡视并州一年,那将来再讨论去处时,怕是河东、河内这样的天下顶级大郡也是能去的!”
  话说,公孙珣这话还真是有几分公心的,在他看来,董卓再怎么自私自利,本人在军伍上的能耐都是毋庸置疑的,若是他能在并州统筹着的话,那这一仗的把握俨然更大!
  而另一边,董卓听到河东河内这种话,有心想遮掩一二,但却怎么都遮不住,于是干脆再度跳下床来,握着对方湿漉漉的手问道:“文琪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做了刺史,将来必然是要转太守的……可我的出身无论如何怕都轮不到一个上好的大郡!而且,文琪你只说道理,为什么不教教我具体又该如何行事呢?”
  听到此话,李儒与牛辅忍不住低头相视而笑。
  然而,不待两人笑完,却猛的听到那公孙珣大声应道:“此事容易!若董公能须臾去一两千石,则并州上下自然膺服,朝中诸公也自然侧目!”
  李牛二人再度相顾,却齐齐失色。
  “而且,”公孙珣继续昂然道。“并州苦寒,如河套四郡、西河、上郡等地全都穷弊,其郡守也无权无责,去之徒惹人笑。实际上我也不瞒董公,并州上下,唯上党、太原、雁门三郡郡守,与使匈奴中郎将臧公可称大员,董公想要立威,唯有从此四人中挑出一个来下手,方能震慑天下!”
  “哎,臧公才德兼备不提,其余三位也是朝廷栋梁,无凭无据,又怎么能平白去一个两千石呢?”董卓忍不住手上微微加力。
  公孙珣忍不住失笑,却又忽然正色:“不瞒方伯,珣此来正有一事相告!”
  片刻之后,听完汇报的董卓捋着胡子感慨道:“这张歧也是清河名士,没想到竟然会作出这种无耻之事?还引得文琪轻骑驰来上告。我作为一州刺史,正该去雁门细细查探,然后上奏朝廷,或是还他清白,或是表明他的罪过!”
  “何须董公亲往?”公孙珣凌然应道。“只要董公赐我一物……我自然会替董公将此事料理清楚!”
  董卓怔了怔,然后忽然捏着胡子大笑:“文琪是想学桥公吗?”
  “有何不可呢?”公孙珣一脸坦然。
  话说,二人所说的桥公乃是当世名臣桥玄,此人也是家世两千石,如今更是早早做到三公之位,位极人臣。而蔡邕蔡伯喈,还有曹操曹孟德都是因为格外受他赏识才能迅速打开局面的。
  当然,董卓和公孙珣所说的这件事情就不是他后来那些事情了,乃是他年轻时借以扬名天下的一件往事。
  当时,桥玄在老家梁国睢阳做县吏,然后豫州刺史如今日董卓这般来行郡视察,于是他就跑过去告状……告的谁呢?告的是隔壁豫州陈国的国相,一位两千石大员。说实话,桥玄和这人的关系其实正如同公孙珣和张歧的关系一样,上下尊卑分的很清楚,可是却不相统属,但是桥玄就非是要去告状。
  而把对方的罪过数落完以后,桥玄还主动请缨,去调查此事。那位豫州刺史当时就觉得眼前这小子很有本事,便当即拿出官印来给对方署了一个临时的职务,让他去调查此事。
  后来的经历更是有趣……这陈国国相根本玩不过桥玄,赶紧向洛阳求助,洛阳那边主持朝政的大将军梁冀,就是那位著名的‘跋扈将军’了,跟这个陈国国相有旧,于是立即严厉斥责那个豫州刺史。那位豫州刺史吓得不行,赶紧又发出一道公文去撤销桥玄办案人的身份。
  但是,名臣之所以称之为名臣就是在这里了,桥玄之前仗着豫州刺史的牌面在这里处置一个两千石大员,现在却理都不理人家豫州刺史的公文……他居然就能把公文给退回去,然后强行把陈国国相的案子给办实了,还把人塞进槛车里送走,这才算了结。
  经此一事,天下侧目,桥玄名动天下,没过多久就举了孝廉,然后去洛阳当官了。
  那么回到眼前,这件事和公孙珣要做的事情也实在是太像了!
  总之,这种事情呢,你要是做不成,被人搞死也活该,但要是做成了,那自然名动天下,世人敬服!
  这中间,哪里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呢?哪里又有什么上下和气的说法?而且所谓上下尊卑在哪里?所谓程序正义又是什么鬼?
  真当这是后世明清时代的官场呢?!
  说白了,大汉朝自有一番国情和价值观在此!一方面是士大夫的普遍性堕落,另一方面却是个别英雄豪杰看透了其他人的无能与腐败,然后恣意妄为!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不杀人放火,有什么资格被察举为孝廉?不嚣张跋扈,有什么资格立下功业?不以下欺上,又有什么资格当大汉朝的名臣?!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公孙珣才会一脸坦然的反问:“有何不可呢?”
  董卓听到这话,笑的更大声了,而笑完之后他却连连摇头:“文琪如此豪气,我却有些胆小,怎么就敢轻易署一张公文任命你去查案呢?”
  这下子,公孙珣也跟着笑了起来:“董公若是胆小,我又有什么资格称豪气呢?”
  要知道,他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董卓胆小,那天底下还有胆大的人吗?
  果然,董仲颖听到此话后立即正色了起来:“那就不开玩笑了,文琪如此豪气,我董卓一任刺史又岂能小气?李儒,去做公文,我自然会用印让文琪专署此案!”
  房内众人纷纷色变……这公孙珣进屋不到一会功夫,说了几句话而已,竟然真的就要让他学桥玄去治一名两千石大员之罪!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趁着女婿在那里写公文,董卓忽然又在周围亲信的目瞪口呆众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来。
  此刀长约两尺,形制怪异,似乎像是从一把长刃兵器上截断出来的一样。
  “文琪,”董卓指着刀解释道。“这把刀乃是我年轻时,在乡中耕田,从土里翻出来的。算算当时年纪,恰好如你一般也是刚刚加冠。”
  公孙珣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文琪你看。”说着,董卓忽然拔出刀刃来,只见刀面清华如水,虽然室内光线暗淡,但却明显有一团光华从刀刃上飘过。
  公孙珣心里一惊,却是强做镇定,硬着头皮去看。
  “此刀呢,”董卓指着刀面解释道。“上面的铭文已经被磨的不可见了,只有一些云纹隐约可见。但不管如何,总归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算是一把极好的宝刀。我之前在洛中,曾经请蔡伯喈为我看过,他说这是项羽之断刃!”
  公孙珣大为赞叹:“如此更显贵重!”
  “是很贵重。”董卓笑着把刀插回到了明显是补做的刀鞘里,然后却又连着刀鞘把这刀直接塞到了对方怀里。“但今日,文琪你与我一见如故,便赠与你好了!你切莫推辞……听我说,这刀是有用处的。你我今日之事乃是拿桥公往事做的例子,可你公孙文琪固然少年英雄,我董仲颖却也有不输他人的半段暮年豪气……届时,若是我如桥公故事中那个豫州刺史一般三心二意,居然派人去夺回你的专署任命,你也不用学桥公驳回了,直接拿此刀杀了那传命之人就好!”
  满屋人俱皆胆寒。
  而公孙珣也不禁再度认真打量起了眼前这壮硕的中年胖子……不得不说,他此时已经确定,彼辈后来能有如此局面,绝非是因缘际会这四个字能解释的。此人作为自己见到的又一位‘三国豪杰’,着实有自己一番豪气所在。
  一念至此,他却是不再推辞,而是接过刀来,后退数步,再次俯身行礼,算是拜谢了这赠刀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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