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5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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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董承一事算是让卫将军抓到了把柄,事到如今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实际上,此时长安公卿中又兴起了另外一些传言,说是自古以来权臣行废立事之时多用年幼宗室,其实并不是因为天子年幼便于控制,而是说天子既然年幼则不免行事幼稚、急躁,容易露出破绽,然后被反制。
  平心而论,这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只是此时说来未免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尤其是此时天子的日子已经不好过到了极致。
  想想也是,抛开什么学习纪律不谈,只从人伦角度来看,这位少年天子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幼年又呼啦啦没了父亲、祖母、嫡母、哥哥,只剩一个舅舅、两个表哥算是至亲。而如今,好不容易长到十五六岁,成了婚多了两个姻亲,结果一转眼他舅舅就和两个刚刚认下的岳丈全家一起死掉了,便是仅剩的两个表哥也都坚持离去,死活不愿留在长安。
  父族、母族、妻族俱丧,唯二亲人也弃他而去,宫中宛如监牢,所谓孤家寡人四字绝非虚妄之语。
  这种事情,摊到一个普通少年身上说不定早就崩溃了,而这位少年天子能够在事发当日及时派出宦官发中旨营救(虽然失败了),事后又忍痛送走自家两位表兄,继而在随后的清洗中一直保持某种沉默,也只能说,真的如大家所言,其人确实聪明睿智,着实不凡了。
  其实,事后数日内,面对着公孙珣屡次隔空下令,公卿们为了名正言顺,更是为了稳定人心,曾一再要求卫将军进未央宫见一次天子、视察一次尚书台的,最好再主持召开一次正式大朝会,以此来作出和解的政治表态。但这些请求,全都被公孙珣以‘事至于此,不忍见天子’为理由给否决了……这个借口,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并没有说谎。
  因为从公孙珣非政治动物的那个角度来看,这个少年天子,除了他是汉室天子,是灵帝的儿子外,其实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他是真不忍见!
  唯独天下可怜人太多,并不差他一个,而汉室天子却只有他一人,公孙珣也不会因此便下不去手罢了。
  只能说生于此帝王家衰落之时,还想如何呢?
  但不管怎么样了,等到繁忙的秋收之后,八月十五这一日,清理了长安朝堂、换上公孙瓒主导全城防务后,公孙珣终于还是继续了自己的‘伐蜀大计’——这一日,其人婉拒了天子节杖,也婉拒了公卿相送,只率以白马义从为首的万余邺下精锐与徐荣部一起启程,径直离开长安向西而去,准备移镇陈仓,静候刘焉倒戈卸甲来降。
  等到了八月廿三日,长安城内更是得到确切消息,说是卫将军本人率白马义从、赵云部、徐荣部约万余精锐,连同军师贾诩、戏忠,已经正式入驻关中最西面的重镇陈仓;而总揽后勤的王修王叔治也以义从文护军张既为副,在郿坞旧地建立后勤大本营;除此之外,卫将军麾下偏将军张辽部约三千骑直接入驻凉州汉阳郡郡治冀城!
  而早在这之前,义从武护军庞德,张辽副将杨秋,马腾长子马超,就已经纷纷入驻汉阳了,并替公孙珣与韩马以及凉州群豪做交涉。
  也就是这一日,尚书台才从雍州牧钟繇处得到一些别的讯息,譬如说镇西将军领并州牧公孙越率一万并州军自东向西,宁朔将军张晟率一万朔方军自北向南,俱已越过黄河,到达三辅北面、凉州东面的陕州上郡,并合兵一处……而陕州牧郭缊则要求富庶的三辅、河东发粮协助维护后勤。
  怎么说呢?
  到了这一日,大家总算是确定了两件事——其一,卫将军此次西行,要不要巴蜀不清楚,但兼并西凉之意其实是很坚决的,甚至已经完全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其二,卫将军距离长安城已经足足三百里了,而且可以想象,其人相当一段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再回来!
  换言之,某些人总算可以长呼一口气,放松一些了。
  然而,正所谓有人喜有人忧,丧门星一般的卫将军从长安来到陈仓——长安世族公卿与天子大概都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感到振奋,凉州马韩二位却因为这位卫将军忽然一改之前的好言相对直接怼在自家门口而变得惊惧不安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等马腾、韩遂定下决心,甚至还没等他们探明凉州本地的那些小军头心意呢,凉州内部似乎就先出事了!
  出事的不是传统概念中的西凉东部数郡,而是凉州西部四郡,所谓敦煌、酒泉、张掖、居延属国是也!
  四郡国官员联合派出使者,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出现在了陈仓,然后当众请谒卫将军公孙珣,并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卫将军详细禀报了凉州西部的乱象,说明了董卓乱后西域诸国实际脱离控制的现实,以及西部鲜卑对西四郡的军事骚扰,并直指如今凉州刺史部位于靠近三辅的汉阳郡冀县,对西四郡而言形同虚设。
  所以他们请求卫将军按照数年前分州之策,分凉州为二,以西四郡外加目前仍在汉室掌握中的西域都护府东部天山地区,合为一州。
  同时,他们还请求卫将军派出精干兵马,扫荡董卓乱后叛离汉室的西域都护府天山以西地区,击退西部鲜卑的骚扰,以恢复对西域诸国的监察之权,并使丝绸商路彻底。
  怎么说呢?身为执政之人的卫将军是非常认可和赞赏西四郡官吏们的政治觉悟的。
  于是,其人当即传令,在天山地区设立车师郡,并将原本就在车师境内设立的戊己校尉一职增秩升格为平西将军,专门监管西域诸国,维护当地治安,而车师郡将连同凉州西四郡一起,外加武威郡西部精华地区,合为一个新州,是为臧州!
  而且,卫将军绝不是空言之人,为了能让臧州和西域真正安定下来,其人还当场表示,他将提拔原虎牙将军领金城太守韩遂为平西将军领臧州牧,加西域大都护,即刻移镇天山,出兵平西!
  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是在陈仓接见的西四郡使者,虽然卫将军此行专门拒绝了天子节杖,但卫将军还是在当日下午就拿出了加了天子印、卫将军印、尚书台版制的合法圣旨与全套平西将军、臧州牧、西域都护的印绶。
  三颗大印,每一颗翻过来都能清晰可见雕琢精细的‘韩’字阴文。
  而又等了三日,就在骑都尉赵云引骑兵三千越过散关,进入武都郡的同时,韩平西的女婿庞德庞令明则亲自由冀县出发,带着印绶引着百余人去金城见自己岳父去了!
  消息传来,韩遂目瞪口呆,想反不敢反,想拒不敢拒,想从又终究不甘心,偏偏公孙珣已经开始催命了……而其人思索半日,却只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就是传讯六郡豪杰往榆中一会,共论大局,同时还让自己女婿庞德在榆中相候。
  孰料,卫将军公孙珣闻讯之后,居然又在陈仓发出公开贺信,对此表示赞同。
  不过,他同时还在信中明确指出,韩遂犯了一个技术性错误,那就是以武立身的汉家六郡良家子,并非是如今掌握在韩马二人手中的凉州东六郡,而是如今属于陕州上郡、西河,外加凉州的陇西、安定、北地,外加处在朝廷手中的汉阳(原名天水郡)。
  故此,这次会议,必须要有汉阳、上郡、西河三郡豪杰参与,而且此次会议之后,六郡良家子当以朝廷旧制,发其中弓马娴熟者为羽林郎……不过之前须往陈仓一行,随其‘伐蜀’!
  而随着这个讯息一起到来的,则是西河、上郡的使者,以及公孙越、张晟两万大军进入凉州北地郡,逼退马腾所部的消息。
  事情到了这一步,韩遂、马腾是真到了绝路,偏偏又典型军阀做派,不愿轻易投降,而除了硬着头皮开会看清楚凉州人心局势外,他们似乎也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于是乎,六郡汉羌豪杰,在留下可靠之人引兵防守本据后,纷纷往榆中而去。
  九月初八日,赵云引兵到达武都河池,驻扎在河池的韩遂部羌族头人自知不敌,不战而走,河池县长则出城数里相迎……而赵子龙接管城池之后,即刻按照原定方案,一面飞马往身后,发散关守将程银部为后部,一面毫不犹豫,半刻不停,直接引兵向西,试图控制西汉水武都道的要冲祁山,与汉阳连为一体。
  而也就是这一日,韩遂在榆中迎来了六郡豪杰……与自己的平西将军大印。
  “来时我家将军有叮嘱。”庞德将三套印绶交给自己岳父后,复又恳切而言。“到地方若是岳父大人非要与我私下交接此印,那我就得替我家将军给岳父大人你私下传两句话才行……”
  “何言?”韩遂强行振作反问。
  “我家将军说了。”庞令明不由叹了口气。“若是岳父大人你嫌官小不愿做这个平西将军,那他下次就让尚书台发明旨,封你为平西王;而若是岳父大人怀念家乡,不想活着去天山,那就请等大人你去死一死,也好方便小婿将你尸首带走,亲手葬在天山再回来……”
  韩文约捧着三套印绶欲言又止。
  “我家将军还说了。”庞德赶紧止住对方继续言道。“反正嘛,争来争去,一刀而已,九曲黄河万里沙,以岳父大人你的枭雄之姿,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要战要和,要死要活,都请随意,唯独他时间紧,只能与你三日,等九月十一,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亲自引兵来凉州见你的!”
  讲实话,贾诩的什么急则缓之,缓则急之之类的计策虽然很好……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太大意义,最起码对韩文约没太大意义,因为这位虎牙将军虽然是真不舍得离开家乡,真不舍得扔下割据一方土皇帝的生活,但当年渭水一战,他也是真被某个人给打怕了!
  有些事情对他而言真不是一刀而已的东西!
  而面对着昔日故人兼对手的咄咄逼人,这位号称黄河九曲一般的人物,割据凉州三郡已经快十年的老牌军阀,左右为难之下,最后居然捧着三套印绶潸然泪下,情难自已。
  ……
  “建安五年秋,珣西行伐蜀,至陈仓,以益州牧刘焉长子刘范为使,劝降其父;以成都赵谦为司徒,招抚益州各郡长吏;以骑都尉赵云为先锋,出散关,扼武都道;以镇西将军公孙越为后军……未几,使者未归、后军未至,粮草未齐,有凉州西四郡属官武威庞淯至,俱言西域之散乱,西部鲜卑之骚扰,四郡士民之悲苦,彼言辞恳切,椎心泣血,席中多有落泪者。珣感其忠,叹其诚,遂斫案立誓,易兵向西。”——《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十三章
送君十里往邺城
  韩文约之所以哭,不是因为他发觉凉州局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是因为公孙珣一眼看破了他的伎俩,使他个人陷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想想也是,从理论上来说,传统凉州地区,也就是凉州东七郡,已经乱了上百年,这上百年间,处于极盛状态的汉帝国倾全国之力前后多次大举征伐……
  赢了吗?肯定有赢的。
  但平了吗?一次更比一次乱罢了。
  所以,对于公孙珣突然发动的军事行动,韩遂这里其实是有几分底气的,只要凉州这里能团结一心,倚靠地形层层抵抗,三四万敌军而已,完全可以拖垮对方后勤。而届时只要中原曹刘那边醒悟过来动手,或者长安再出事,公孙珣也只能捏着鼻子与凉州群雄媾和。
  即便是公孙珣手段了得,能够用一种‘短、平、快’的方式击败和平定凉州,乃至于一时切实控制凉州,那也无妨。因为凉州的羌汉形势太复杂了,迟早还会乱……汉帝国倾国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韩文约真不觉得公孙珣能做到。
  换言之,只要他韩遂能够隐藏和苟延残喘下来,能够继续窝在凉州,那大不了忍让一时做两年公孙氏的忠臣嘛。反正等公孙珣一走,他还是金城的土皇帝,等凉州再乱,他还是三郡之地的实际控制人。
  实际上,韩文约割据凉州多年,面对东面强者之时历来都是这种心态——哪怕他很早就是凉州实力第一的军阀,可每一次真正遇到巨大的军事、政治挑战时,他都主动后退,然后推一个蠢货出来做名义上的领头之人。
  当然,这个人也是决战时用来出卖,战后用来兼并扩张的不二人选。
  一开始是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然后是王国,后来是马腾,在另一个时空里最后可能还有一个马超……只能说这天下只有起错的名字,而无叫错的外号,九曲黄河万里沙,绝非浪得虚名。
  那么回到眼前,现在韩遂其实还是想用这种‘六郡会盟’的方式召集凉州群雄,然后将马腾或者谁推举出来,造造声势,好让公孙珣将目标对准这个人,他躲在后面再续一波。
  可谁成想,公孙珣这个昔日洛中故人似乎太了解他了,上来便先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将他韩文约给隔空架了起来——就差告诉全天下人,他卫将军公孙珣是来揍韩遂的,其他人都让开点!
  “岳父大人。”庞德走出私室之前,难得再度恳切相对。“我家将军还说了,生逢乱世,既然决定出来割据一方,就不要总想着占别人便宜而不被别人占便宜……今日他不过是替这十年中被你卖过的凉州群雄索债罢了!而这一次,请你务必知晓,凉州无论是战是和,此番但有丝毫不谐,且无论是谁所为,他都要算到你头上的,还请你务必三思而后行。”
  这下子,韩遂连哭的心思都没了。
  当然,也确实不能再哭下去了……九月初八日下午,凉州群雄纷纷汇集于榆中城外的一处台地之上,开始了又一次所谓凉州会盟。这种会盟真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年北宫伯玉起事,后来王国东征三辅,全都有类似的行动,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人多。
  因为这一次,不止是激进者与对中央离心的军阀,便是对汉室或者卫将军保持了信任和期待的温和派,乃至于从来都是过自己日子的中立派也都纷纷聚集而来……毕竟嘛,这一次会盟乃是公孙珣和马韩同时认可的一次会盟。
  而放眼望去,羌汉混杂,官匪混坐,文武难分,穷富悬殊,甚至还有氐人、鲜卑人,会场是当年榆中被围攻时汉军大营露天遗址,而众人连个椅子都没有,少部分人席地而坐,大部分人却都持械骑在马上,似乎随时准备战斗和逃跑……没办法,这就是凉州,上百年来,凉州这个地方就是如此复杂,如此混乱。
  两军交战,傅燮准备以大汉忠臣的姿态战死,却有数千叛军向他下跪,恳请他逃跑;
  盖勋奋力作战,受伤难为,战场之上破口大骂,要人来杀他,却无人敢动手;
  张奂百战搏命换来了珍贵的军功,却居然又拿军功换了一个三辅的户口;
  董卓年纪轻轻耕作于陇西,却有数十羌族大豪与他交游;
  阎忠在外地做官时屡次劝皇甫嵩起兵叛汉,可回到凉州面对着叛军的裹挟却又选择了自杀;
  次次战争都是所谓羌乱,但每次作乱的主力却都是汉人豪强,到了后来,羌人叛军首领大多消亡殆尽,反而是被裹挟的汉人降将、降官成了大气候!
  这个地方,敌人和朋友是没有那么多界限的,前一年大家还是面对灾荒共渡难关的乡人知交,下一年大家却因为汉室大义拔刀相向;前一年大家还是歃血为盟的义兄弟,下一年大家又是为了争夺地盘互相撕咬的野犬;前一年大家还相互差点将对方全家杀绝,下一年又重新互相约为父子兄弟,去劫掠求生。
  凉州人自己都搞不清楚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好像所有人都是朋友,又好像所有人都是敌人。
  那么回到眼前,会盟刚开始后不久,便滑向了一个诡异的方向。
  实际上,韩遂刚刚和马腾、庞德一起骑马引甲骑登台震住场子,还没说完客套话呢,就有人直接当面打脸了!
  因为大量亲汉豪族的参与,韩遂对此是有所预料的,但绝没想到会来的那么快。
  “敢问虎牙将军!”一人在台下扬声相询。“足下以会盟之名召集六郡豪杰,到底所为何事?”
  “是为了商量如何应对卫将军此次来势汹汹。”龙骧将军马腾见到身侧韩遂一声不吭,还以为这厮是不认识出言之人呢,便替他稍作回应,兼为提点。“伟章,你们冀县赵氏乃是天水名门,此事事关凉州全局,你若有所得,不妨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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