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4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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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之下,袁绍与堂中诸人俱皆沉默,而隔了许久,其人方才缓缓颔首:“子远所言甚是,天下割据之势已成,心中须有各为其志、各为其主,亲旧相攻、兄弟对垒的觉悟才对……不过,若是将来孟德他们愿意拱手而降,我这里总是有他一个去处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许攸闻言愈发嗤笑。“本初今日是见孟德势弱,方才如此大方,若是将来其人势起……你便是赢了,也最多是一边流泪一边下令传首示众吧?”
  袁绍再度沉默,片刻后回过神来却是抛下这个话题,兀自下了定论:“诸君今晚所言,颇得我心……既如此,便以柔对孟德、为威凌张杨、河间以防、钜鹿以乱,最后出全军攻邯郸……诸位今日就都回去安歇吧,除子远外,咱们明日邯郸城下相见!”
  众人各怀心事,闻言皆不再多说,而是纷纷拱手告辞。
  翌日下午,天气正是燥热之时,袁绍却是真的不顾辛苦来到了邯郸城下,然后披挂整齐,复又擂鼓聚将,准备亲自都督分派战事。
  话说,此时袁绍军中,幕属以陈宫为首,兼有逢纪、辛评、辛毗、荀堪、郭图、陈琳、是仪、郗虑、国渊、彭璆等人;独立领兵之人,计有沮授、崔琰、文丑、于禁、鞠义、季雍、武安国、韩猛、高览、李乾、李进、吕旷、吕翔、赵宠、程武、田银、薛房……
  这些人,前者还算是来源驳杂,有些和袁绍的依附之感,后者却几乎全是青、兖、冀三州的地方实力派,而他们可能能力有高下,但在另一个时空里,有一个算一个,俱是史册可寻之人,并非滥竽充数之辈。
  当然,之所以能够聚拢这么多人,主要还是袁绍的地盘非常紧凑,交通方便(这年头的黄河因为金堤稳固、水情平和的缘故,反而是一条天然的输粮通道),所以其人不需要设置专门的留后,整个中枢班子都可以带在身边。
  实际上,就在袁绍正式发兵的同时,这些人中很多人的家眷也都随着袁绍的家眷一起搬到了邺城。
  不过,抛开各领方面之任的张颌、许攸,这里面也有特殊的缺失人物:
  譬如程昱,其人虽然受了中郎将的职务,却以年老多病为由,只派出了自己长子程武与本地大豪强薛房一起领兵至此……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程仲德是真的五十多了,按照这年头的看法是真的老朽,所以并无人有太多表示。不过,程昱依旧要在其家乡负责把守苍亭,这个地方是青州、兖州通往河北的著名通道,算是交通要点,兼有维护后勤的意思,所以并不算闲置。
  相对应的,公孙方、公孙犊叔侄的缺席就显得有些刻意为之了……这倒不是说之前袁绍卸磨杀驴,恰恰相反,这二人当时都获得了重用,全一跃而为两千石,公孙方成为了济北相,去济北安顿去了;公孙犊成为了中郎将,却是去北海领着之前的黄巾俘虏主持屯田去了!
  总而言之,官给的不小,赏赐也充足,也给了实职,却远远离开了平原与河北。
  当然,这里面还有沮授、崔琰二人的位置问题,而这个分派看起来有些荒谬,却又理所当然。
  原因很简单,袁绍和许攸在决心起兵割据之前,曾经细致议论过以后的方略的,袁本初自己心知肚明,公孙珣先行在前,所以他想要迅速席卷地方就要获得地方实力派的支持,而想要获得地方支持,就只能‘待人以宽’!
  所以,其部兵马,大部分是地方实力派领着各地方的兵马,隐隐有这么几分兵为将有的姿态。
  至于沮授、崔琰,虽然是世族出身,以智计、学问闻名,但也同样是地方代表人物,所以依旧让他们以将领身份,各领兵马——沮授加中郎将,领的是魏郡本地那一万降卒中的一半,而崔琰也在自己族兄死后也加中郎将了,领的正是当日旧渎战后整编的清河新兵。
  但不管如何了,回到眼前,此时此刻,午后阳光之下,袁本初顶着烈日登上了临时堆砌夯实的将台,环顾左右,真的战将如云、谋士如织,更有旗鼓罗列,铠甲耀眼……
  怎么说呢?
  邯郸城在前,青、兖、冀十九郡国在后,八万大军在手,袁本初豪情自起之余,之前被公孙珣甩在身后的那种焦虑感也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知道为何,袁绍甚至有了一丝空虚的满足感,好像自己已经到达了人生的巅峰。
  “城中局势如何?”袁绍扶刀睥睨左右,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平复心情,然后才端坐在了将台正中的太尉椅上,开口询问起了正事。
  “回禀明公。”依旧是陈宫当仁不让,出列正色相告。“城中计有赵国本地卫戍兵一万,朝歌关羽北归后,又有三千兵至此……至于城中百姓,应该有万户,三四万左右。”
  “那关云长不是携民北归吗?”袁绍一时奇怪。“如何城中只有三四万百姓?”
  “关云长带来的士卒,除了军眷外,其余俱被安置到了襄国县以北了。”陈宫不慌不忙,继续禀报。“据说,便是城中三四万百姓,也将老弱送到了后方……留下的俱是能助力守城之人。”
  “换言之,这审正南早有被围城的准备了,所以城中并不会拥挤,也不会缺粮?”袁绍微微蹙眉。
  “非只如此。”虽然是当众回报,陈宫却也不免苦笑摇头。“其人还在城西侧专门建好了一个营寨,以作犄角援护之势,此时正由关云长领三千兵屯驻,营寨一半在城墙的遮蔽下,另一半周边,却干脆有足足十重鹿角、障蔽!”
  “……”袁绍一时沉默。
  “明公!”沮授见状也是直接出列。“对方准备虽然充足,但彼时他们又没见到我们的军威之盛,所以还是可以试一试的……反正今日也来不及攻城。”
  其实袁绍到现在还沉浸在那种奇怪的满足感之中,所以自然忙不迭颔首。
  而随着袁绍的点头,沮授身后一名年轻士子也跟着立即出列。
  “告诉你叔父,”袁绍看着此人,用尽量恳切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路上他早上与此人说过的一番话。“我知道他审正南是个忠烈之人,也无意坏他名节,但此时我大军云集,抵抗只是徒增伤亡,而城破后亦将有不忍言之事;而若他能献城,愿意留,我这里有他一个中郎将的职务,兵马依旧归他所领;愿意走,我也许他领全军从容撤走,绝不擅自追击……有违此誓,人神共诛!”
  “明公未免太宽宏了!”袁绍刚刚说完,旁边就有文丑、高览、鞠义等人当众提出了反对。
  “属下以为可以。”不用袁绍说话,也不用明显是主导了这次劝降的沮授说话,陈宫就黑着脸将这些骄兵悍将给挡了回去。“真要是攻城,固然能下,却要多少人命来填?!”
  众将一时讪讪,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坐视那个年轻士子,也就是审配的亲侄子审荣往城下而去了。
  片刻之后,众人更是在将台上看的清楚,一名披甲高冠之人出现在了城门楼上,俨然就是成名十余年的河北名士、卫将军心腹之人,审配审正南了。
  而审配稍作打量,便也挥手示意,随即一个筐子被从城门楼上悬了下来,审荣平安上的城去,并与自己亲叔父当面交谈。
  “大半月前,袁绍未至邺城时,我曾写信让你和你父带家人来邯郸,为何不来?”审配见到自己侄子,开口便问。“反而是如今才来?”
  “回禀叔父大人。”审荣恭敬行礼回复道。“之前是因为父亲他们念着家业……”
  “家业、家业!”审配不由扶刀作色。“天下间最不缺的就是你们这些目光短浅之人!今日扔下那些家业,我家君侯难道会愚钝到无视吗?将来只会十倍补偿!你们怎么就不懂?”
  “那也得有命享用才行!”审荣勉力反驳道。“虽然有些歪打正着,可现在看来,不入城难道不是对的吗?叔父大人,你之前可曾想过是十万众来围你一人一城?城外沮公与、陈公台、逢元图、辛仲治、荀友若,这些人的才能不比叔父大人差,而领兵的勇悍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说,你今日是来劝降的?”审配终于不耐了。“是还是不是?”
  “是!”审荣赶紧再度俯身。
  “袁本初准备用多少金银来购我?”审配微微冷笑。
  “袁公诚意十足,也非是用金银来羞辱叔父大人。”审荣立即上前一步,将袁绍的条件细细讲了一遍,复又恳切请求。“叔父大人……袁公知道你是个忠贞之人,连名节都为你考虑到了,今日必败之局,你便是不想留,何妨引兵北走,等候卫将军回来呢?也省的有不忍言之事,更免了你我血亲对阵!”
  审配仰头长叹一声,然后扶刀肃容摇头:“我以前就知道你小子不成器,却没想到你这么不成器!”
  审荣心下无奈,他如何不知道,此行已经失败?
  “那便是袁本初和其人幕僚、将佐?”审配环顾四周,却忽然遥遥指向了正对着城门楼,数百步远的高台。
  “正是。”审荣一时不解。
  “青天白日,倒也清楚。”审配一声感叹。“最后问你一遍,既然入城,可愿随我守城?”
  审荣低头不语。
  “我知道了,你现在就上筐子!”审配扶着佩刀,干脆指向了悬在城墙上的竹筐。
  审荣心下无奈之余,倒不敢多留,只能俯首告退,然后干脆钻入筐内。
  片刻后,随着城墙上的赵国军士渐渐放下些许绳索,计算好了长度以后,一直握着刀把的审配忽然拔刀,直接将拖在城墙上的绳子一刀两断……然后其人理都不理城下惨叫之声,便直接握刀下楼去了。
  邯郸乃是古都,城墙高五丈,仅次于长安、洛阳的七丈仪制,而审配虽然留有余地,放了一半才下刀,可两三丈的高度一时摔下,审荣也当场摔断了两条腿!
  而正如审正南之前所言那般,青天白日,倒也清楚,故此袁军将台之上,远远看到这一幕的人,自袁本初以下,数百将佐,俱皆沉默。
  “传令全军,准备攻城!”又过了片刻,袁本初第一个有所反应,却是直接拂袖而走,只留下诸多军将面面相觑。
  ……
  “建安初,袁绍十万众围邯郸,审配守城,配侄荣自荐入城劝降,既悬筐上,绍等以为将降,乃大会诸将临将台遥观之。然荣未几言,复为配驱下,筐悬地三丈余,配自拔刀断索,荣坠而双腿俱断。绍大怒,自弃众归营中,复召诸心腹议,以配辱己甚,欲杀荣报之。辛评曰:‘以叔辱之,即杀其侄,若人面辱明公,何以复加?欲杀明公,复何以加?荣当赏不当罚也!’绍愈赧。”——《世说新语》·言语篇
第二十一章
力障孤城势转穷
  袁本初在自己人生最得意的时刻,被审正南反客为主,当然会怒气勃发。
  不过还好,旁边的陈宫、辛评这些人依旧清醒。实际上,便是崔琰、陈琳,乃至于鞠义、李进这些人都知道,此时什么什么都没有……八万大军,连营寨都未妥当,真要因为主帅的一声令下便大举攻城未免可笑。
  所以,陈宫等人立即转回后面中军大帐劝住袁绍,沮授等人也派人救回审荣,然后高览派出了一队士兵,象征性的往城上发射了一轮弩箭以作态度,众人便各自撤回了……毕竟,战争就是战争,是赌上参战者性命甚至一切的东西,不可能真由着袁绍一句明显的气话就乱来的。
  而当日晚间,恢复了神智的袁绍重新在大帐中聚将,果然是当众赏赐了审荣,然后复又正色下令——邯郸城城高而人众,既然审配已经下定决心要抵抗到底,就不必多言了,全军砍伐树木,运送木料,立垒建营,制作器械,堆砌土山,准备真正的围城!
  袁军上下自然轰然承诺!
  话说,按照这个命令,很可能真正的交战需要拖延到三日甚至五日后,也就是袁军拥有足够的攻城器械之后。然而,只是隔了一日,袁绍抵达邯郸城下的第三天一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大规模战斗就猝然爆发了……驻扎在城西的关羽率先出战。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自古以来,面对着优势兵力的攻击方,防守方最好的出战时机就是一开始对方立足未稳的时候。
  但是话又得说回来,此时此刻,面对万实打实的八万大军,而且这八万大军的出发点不过是五十多里外邺城,中间还有一座完整的梁期县城作为前线大本营,立足未稳这四个字无论如何都是不存在。
  所以,关羽忍耐了一整日,坐视袁军从后方调度辅兵运来大量木料,然后在第三日一早,这些木料开始被用来完善营垒、搭建攻城器械之前,主动出击。而被选中的猎物,却不是防卫严密,位于邯郸城南的木料场,而是河间大豪出身的将领田银及其部三千余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这支部队被奉命安置在城西,本就是与季雍、吕旷部一起联营负责监视关羽位于城西大营的,而且田银部位于三座大营中最东面,也就是最靠近城墙的那一侧,所谓首当其冲。
  事实证明,六年的枯坐并没有让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将领丧失掉战场上的威慑力与执行力。
  这日清早,清晨薄雾未散之前,三千追随了关羽数年、训练有素的朝歌子弟兵便早早起床用餐,并披挂整齐。然后全军一分为三,一千环列寨中,小心守护,一千随潘璋在营内候命,最后一千则跟随关羽还有他的亲卫骑士沿着受城墙遮护的通道如潮水般涌出大营,直扑最靠近城墙的田银部营寨。
  全程没有击鼓,没有鼓噪,甚至旗帜也全都收起,而且一直到营寨前都还保持着阵型,这让刚刚起床正在等候用餐的田银所部一开始有些迷糊,他们甚至以为是友军……直到对方忽然拔刀亮旗,大肆鼓噪冲杀!
  战乱一时纷起,田银部猝不及防,便被区区一千人给攻入营寨,大肆屠杀了一番,而清晨的营寨中太乱,所以无人得知具体的斩获,尤其是当邯郸城南的袁军大营主体部分骚动起来,分出一支明显精锐的部队过来的时候,小试牛刀的关羽毫不恋战,只是下令放火,便从容顺着城墙下的安全通道撤离了——大火配合着各营的炊烟所以引起的骚乱比杀伤本身更危险,被杀了一通的田银部救人救火都来不及,如何还敢追击?
  最近的季雍和吕旷部此时倒是忽然间涌出,试图追着关羽一路黏上去,却不料城头之上的邯郸守军也早有准备……实际上,吃住都在城头的审正南如何会无视这边的动静?所以,箭矢像不要钱一样落在了追击部队的头上,逼得二将只能扔下些许尸体匆匆撤回。
  文丑领中军虎卫亲自赶到此处,监督灭了火,听田银三将汇报完了之前的情况,又亲自引三将和亲卫观察了一下关羽那奇葩的营垒——所谓挨着城墙处只有栅栏、营门,堪称门户大开,周遭却是十重鹿角,然后堑壕沟台、箭楼水井一个不缺,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匆匆折返,向袁绍和陈宫等人汇报去了。
  然而,文丑刚刚赶回中军,田银部正在收拾尸体,所谓清晨刚刚过去。忽然间,依旧是关羽出击、潘璋留守,却是将之前那支候在营中的千人生力军换上,再次直扑已经没了营寨遮护的田银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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