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2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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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间风气如此,不是只有一个程仲德的。”董昭愈发无奈。“乡人乡党,以郡为国,这是哪里都免不了的事情,便是明公你在河北不也因此得利吗?”
  “只有此言吗?”公孙珣思索片刻,复又沉声问道。
  “还有一事。”董昭建言道。“终究是程仲德囿于地域,不识明公风采,我愿意去帮明公再与他谈一谈。”
  “如此强横人物,公仁与他谈的来吗?”公孙珣不由笑出了声。
  董昭无言以对。
  “既然谈不来便不要去谈了,省的学我自取其辱。”公孙珣招手道。“且上榻来,行军辛苦,难得清闲一日,不要多想了。”
  董昭长出了一口气,又向吕范、娄圭二人拱了拱手,这才上榻取了一席之地。
  四人刚刚坐定,门外侍卫再度前来禀报,说是本县程立请见。
  几人恍然四顾,最后齐齐看向了坐在榻上东侧的公孙珣身上,后者思索片刻,一边下令请人进来,一边却依然坐定不动。
  这下子,其余三人便也耐住性子坐在了原地。
  程立步入房中,迎面看见这一幕,也是一惊,但旋即醒悟,然后便立在门内从容拱手一礼:“将军!”
  “程公且坐,不知有何事教我?”公孙珣微笑相询。
  程立闻言先是不慌不忙在榻前高凳上坐下,然后才正色以告:“不瞒将军,在下思来想去,觉得有一事应当坦诚相告,以免相互生疑,这才忽然来访。”
  “说来听听。”
  “且问将军。”程立捻须肃容问道。“乱起以后,将军自涿郡至河内,又从河内直发我东郡,沿途所见,可曾见百姓流离失所,乱象丛生?”
  公孙珣听到这话,倒也是终于认真了起来,便从塌下放下双腿站起身来,而他这么一动作,吕范、娄圭、董昭三人也纷纷落地,或是侍立,或是端坐。
  “不瞒程公。”公孙珣眉头紧锁,想了好大一会,却还是摇头不止。“可能是自乱起后,我心思多在军事上面,所以实在是没有看到过乱象丛生之事……而中途在赵国,虽然与董司马谈及过一些吏民逃亡之举,但那些却多是投贼之人,却似乎不是程公所指的那般乱象……敢问程公,这是为何呢?”
  “因为时候未到。”程立板着脸言道。
  “时候未到?”娄子伯一时好奇。
  “不错。”程立不由冷笑。“大乱刚起,黄巾贼多在攻城略地,以夺取府库城池、大户豪右庄园为主,很少有侵扰乡里的举动;而官军仓促而出,却兵甲齐备、库藏充足,心思也多在战事上;甚至,此时因为各地长吏逃散,百姓可以逃避平日的税算,日子反而好过不少!然而……秋收之后又如何呢?战事迁延又如何呢?”
  公孙珣负手仰头,若有所思……他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想,但此时经过程立一点,却是心思透亮了起来——此时不见乱象不是什么好事!
  恰恰相反,这说明乱子太大,而汉室的天下也太大,需要时间才能显现出来而已。
  战事迁延下去,地方长吏又多逃窜,很快就会有大量盗匪出现;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在于秋收……公孙珣沿途所见,战乱对青苗的毁坏是很剧烈的,而且很多非黄巾军所占区域的农民也都纷纷弃家从贼,这意味着抛荒的地方也很多……那么到了秋收,人还是那么多人,却少了那么多粮食,一个农业社会会产生多大的动荡呢?
  不是不乱,时候未到而已。
  “自然是冻馁交加,盗匪四起了。”一旁的娄圭忍不住插嘴道。
  “这就是鄙人不愿轻易离家的缘故了。”程立看都不看娄圭一眼,便起身昂然朝公孙珣拱手言道。“将军的威德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是,乱事既起,便是有将军这样的英雄替朝廷扫荡四方,可天下的动荡怕是才要刚刚起来而已……故此,我程立虽然有些许立身之德,却也要以保全乡梓为念!还请将军不要轻信一些小人之言,以为我是和他们一样待价而沽,心存不良!”
  公孙珣沉默片刻,却是回身依旧笑道:“程公多心了,并无人如此进言。”
  “那就好!”程立再度拱手道。“冒昧来访,出冒昧之言,全赖将军大度,还请告辞。”
  “明日军议,”公孙珣轻笑挥手道。“还请程公依旧不吝才智。”
  “理所当然。”言罢,程立看都不看其余三人一眼,便自顾自出去了。
  房内一时无言,尤其是娄圭,他面色青白不定,估计算是见识到了程立的‘性格恶劣’所在。
  “我也先回去了!”董昭干坐片刻,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主动拱手告辞。
  公孙珣不以为意,挥挥手便让对方去了。
  董公仁一走,倒是吕范伸手弹开榻上一片木牌,自嘲失笑:“其实,我本是想等董公仁走后进言文琪征辟那程仲德长子程武,以作牵制和胁迫的……现在看来,倒也是心存不良的小人了。”
  娄圭闻言难得泄了一口气,不由捻须反嘲:“小人难做,我既然已经做了,子衡何必再做?!”
  “都罢了吧!”公孙珣也是仰头自嘲。“三个小人所侍之人,他又怎么会来投呢?还是用心于战事吧!就由你我这臭味相投之人,帮他荡平乡里。”
  吕范、娄圭听到此言,各自起身拱手。
  另一边,话说董昭出了县寺,拉住一人随意打听了一下,却居然往程立家中而去,后者刚刚返家,便闻得这董公仁来访问,难免错愕当场。
  “董司马有何事见教?”稍微调整一下后,程立终于还是出门相应,而且没了之前在县寺中的昂然直色,这是因为对方本就是邻郡名士,相互早有耳闻,算是半个乡人。
  “程公,”董昭甫一入门便正色问道。“我听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人各有志,既然你早间已经拒绝了公孙将军的招揽,为何还要咄咄逼人,上门再行讽刺之事呢?如此举动,岂不是徒惹人厌恶?”
  程立蹙眉反问:“敢问董司马,若我不去耿直一番,真有小人进言让公孙将军辟我子为吏又如何?我届时还能以老朽之语应对吗?”
  董昭沉默片刻,却又不禁反问:“且不说此言,公孙将军真不是程公之‘日’吗?”
  程立难得感慨:“动乱将起,龙蛇并举,不如自保于乡梓,且坐观时事。再说了,公孙将军终究是燕人,德望亦在河北。”
  董公仁无言以对。
  ……
  “黄巾起,太祖尝过东郡,董公仁为随军司马,举东阿程立,太祖喜而辟之,立不应。待出,昭私问曰:‘将军不能乎?’对曰:‘天下将乱,龙蛇起陆,且观之。’昭默然,立遂走。待归,昭喟然语于吕、娄:‘吾素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程仲德见机不早,悔之晚矣。’”——《新燕书》·卷七十·列传第二十
第二十五章
思南忽思北
  隔了一日,随着梁仲宁领着河南诸城那一万黄巾军仓惶从苍亭渡河往北,汉军各路人马也都纷纷返回距离苍亭其实并不远的东阿听令。
  “事到如今并无太多可言的了。”东阿县寺大堂中,娄圭当仁不让的建议道。“无论如何,都应当召唤黄河上的审正南与王叔治到苍亭,然后骑兵即刻渡河,以求在河北开战!”
  诸将俱皆凛然,而凛然之余有人面色严肃,又有人喜上眉梢……前者多为持重之辈,后者多想的是建功立业。
  “这是自然的事情。”坐在上首的公孙珣立即应声道。“但除此之外,还要考虑濮阳之敌。”
  “濮阳之敌如今无外乎是两条路可走,一是固守濮阳不动;二是全军发兵跨河支援张伯与梁远。”娄子伯捻须而答,依旧昂然自若。“而从我军这边来看,无外乎是也是两条路可走,一是让白马杨子张、顿丘牵子经、咸城李退之三人不动,隐隐对濮阳成合围之势,钳制卜已;二是全军过河,集中兵力打仗,不对濮阳做任何理会!”
  “子伯已经说得很透彻了!”曹操不由拊掌大叹。“军情复杂,可子伯却能临阵筹划,相机分派,无有遗漏,堪称明于军计了……当日你我少年顽劣于宛洛之间的时候,哪里会想到有今日呢?”
  “孟德兄此言算是说对了。”公孙珣也是失笑言道。“这些天,军中诸位总是说我用兵如神,但他们却不知道,子伯的谋略比我还要强!”
  此言一出,一众洛阳北军校尉自然拍马不迭,便是韩当、吕范这些熟人也难免出言夸赞,搞得娄圭面色绯红,只好捋须笑而不言。
  然而,就在堂中热闹一时的时候,一人忽然从堂下闪出,昂然做声:“娄君条理分明,解析战况宛如庖丁解牛,在下也是佩服的。然而公孙将军身为一军主将,到底想要如何?是要决战于河北呢,还是要先取河北之地再围攻濮阳?是想要濮阳卜贼死守不动呢,还是想要卜贼起全军过河毕其功于一役呢?”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此人身高八尺有余,容貌清瘦,年岁显长,一双剑眉微微竖起,更是显得姿态强横,赫然正是本地名士程立程仲德。
  平心而论,此人此时陡然插嘴,已经属于无视气氛的举止,算是很不礼貌了,但众人复又想起公孙珣对此人的礼遇,也只好各自冷笑噤声。
  “那我就直言好了。”公孙珣朝娄圭打了个眼色以作安抚,然后即刻回头正色答道。“以我之意,自然是想要濮阳贼军尽数过河,会兵一处,在河北一战而定东郡之事。只是……”
  “只是濮阳之贼军在于卜已而不在于将军,”程立肃容以对。“故此将军虽然想要有所为,却又只能被动而为……对否?”
  “不错!”公孙珣不由面露期待。“程公莫非有计策,能将卜已从濮阳调出来?”
  程立不由拢手而笑:“将军,能不能调出来还是要看彼辈有没有出来的心思……只有他心里面愿意出来,才有按照他性格和思路针对施计的可能。”
  公孙珣也是不由起身而笑:“那程公知不知道这卜已的心思与性格呢?”
  程立当即再笑:“卜已本是本郡东武阳人,从十年前太平道草创时就是张角弟子,彼辈为人宽厚,不计出身,常常草鞋布衣行走于郡中,与人施水治病,我也是见过几次的。”
  堂中诸人此时方纷纷认真起来,也就是关云长一个人继续昂着脖子不去正眼瞧堂中诸人,但耳朵却也竖了起来。
  “那……”
  “不瞒将军。”程立坦诚言道。“依我看,按照卜已宽厚的性格,只要我们把河北黄巾贼的危殆形势泄露一二,他就会起一些援救之心……这是他的性格,天然如此。而若是能在他耳旁添加一些别的谣言,彼辈必然按捺不住,直接过河相援。”
  公孙珣倒也干脆,居然直接站起身来向前问道:“还请程公明言。”
  “据我所知,这卜已对张角笃信无疑,”程立从容答道。“如今局面只要说河北那边张角与将军老师卢公交战不利,朝廷更要将军你消灭河北之敌后弃濮阳于不顾,直接北上,自后方突袭张角……如此的话,彼辈必然按捺不住!”
  “可谣言怎么才能传到卜已耳朵里呢?”公孙珣再问。
  “将军连下数城,连李氏这样的大族都举众来助阵,连梁远这样的黄巾贼支柱都仓惶往河北而走,濮阳城中哪里会安生呢?”程立不由失笑应道。“将军不妨撤走白马、咸城各处兵马,再四处留些话语,则消息自然会传入卜已耳中。”
  “程公有多大把握?”一旁的董昭忽然开口冷不丁的问道。
  “我有九成。”程立昂然回复。“但若如此说,恐怕诸位也不信,便说七成好了。”
  “凡战五分胜即可为之。”公孙珣毫不犹豫。“何况九成?就这么做!告诉黄河上的审正南与王叔治,全军即将北渡,咸城李进、白马杨开也要一并过河,让他们做好准备。”
  众将自骑都尉曹操往下,俱皆凛然听令。
  “敢问将军!”然后,一片衣甲作响之中,程立依旧长身而立。“若濮阳卜已过河,卜已两万兵、梁远一万兵、张伯一万兵,计有四万兵马,将军军中虽然屡有豪杰投奔,但细细算来也不过万余人,以一敌四,将军又有多大把握呢?”
  “你这人自己煌煌大言,却又疑我等战力吗?”关羽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程立,却觉得分外看不过眼。
  “我不能疑吗?”程立巍然不让。“须知,若行此策,则东郡六十万百姓安危,俱在此一战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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