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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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兄弟一起无言静待。
  “当先一个。”许攸思索一番后说道。“这卢公回来,今文古文之争就是必然免不了的,谁让卢公虽只一人,身后却有势大无比的整个古文派呢?再加上石经的工程虽然需要数年,但定下版本却只能是在年内,所以这争端非但是免不了的,而且恐怕要上来就开宗明义,激烈无比。”
  公孙珣无语至极,只能束手而立:“这天下乱成这个样子,宦官专政不说,光是今年,先是四月雨水坏了诸位先帝的陵寝,然后现在洛阳和弘农又开始闹蝗灾……朝廷诸公怎么还有心思争什么今文古文?”
  “阿珣哪里的话?!”公孙瓒闻言冷笑道。“再乱,这大汉朝还能亡了不成?至于这今文古文,咱们来洛阳也有数月了,难道还不晓得厉害?袁杨两家为何能四世三公?咱们刘师为什么又能被选为帝师,而且被认为迟早位列三公?首先一个,他们家传的学问是官学,也就是今文!”
  “伯圭所言甚至。”许攸点头道。“这才是关键所在,本朝可是讲究一个经学世家的,这做什么官是由家世来定,而家世是又得靠经学支撑……其实这也是古文派虽然势大却始终没法掀翻今文成为官学的根源所在了。”
  公孙珣闭口不言……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他刚才情急之下的意思是,尼玛这大汉朝都要亡了,你们竟然还在研究意识形态问题?
  但是,那边公孙瓒一开口公孙珣就知道自己想左了——毕竟,这大汉朝前后加一块快四百年了,天命在汉的思想已经植入了到了每个人的脑袋了,不到这天下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估计没几个人会觉得大汉药丸。
  想想也是,就连公孙珣被自家老娘展示了奇迹,不得不信的时候,也都还刻意的去亲手试探了一下大汉朝的司法执行水平呢……就这,心里也还是对大汉有感情的……遑论其他人呢?
  所以,人家就是要搞个意识形态大讨论你又能如何呢?
  “不过,我仔细想来,贤昆仲似乎也不必太担心自己被卷进去太过……”就在公孙珣胡思乱想之际,许攸那边却又把话头转了回来。“因为据我所知,卢公和咱们刘师虽然分属两派,但毕竟都是有道的大儒,都以高风亮节闻名,而且私交甚笃,据说还是酒友,如此情况怎么会让你们三个做弟子为难呢?”
  “话虽如此,还是要请教子远兄。”公孙珣无奈拱手问道。“就算是两位老师都没有为难我们兄弟的意思,这事端一起,我们兄弟是不是就不好再抛头露面了?”
  “呃……”许攸转着小眼睛道。“实不相瞒,我觉得贤昆仲这时候最好不要引起士林的无谓关注,毕竟这种弃古文习今文的事情说不大不大说小不小,传出去也不雅,到时候引起议论反而不妙……实在不行,闭门苦读数月也未尝不可。”
  公孙三兄弟对视良久,所谓游学不就是来这洛阳经营人脉吗,闭门苦读是个鬼?而许攸是个贪财的,财神爷‘闭门’他也是不舍的,所以这厮明显也是无奈之下才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然而三人左思右想,却真的是无能为力,也就只能谢过许攸告辞离去了。
  “这个卢公……真是过分!”一回到自家在洛阳的那个小院子里,公孙瓒就怒气勃发踹翻了院中树下的摇椅。“我们来拜师,是他自己不见的,也是他自己留下话来让我们自己去访寻名师的,这刚刚攀附到刘师门下,他却又无端回来了!还给我们惹下了如此的麻烦!还有他那几个留在涿郡的儿子,也都个个是伪君子……总有一日,我要他们全家好看!”
  公孙珣当然不知道‘历史’上自己这位族兄其实和卢植关系极差。
  实际上,在另一个时空里的十几年后,除了一个幼子以外,卢植在涿郡几个年长的儿子好像全都死在了河北战乱之中,而卢植本人在公孙瓒当政幽州时宁可在上谷那种穷地方隐居也不去帮自己的学生,公孙瓒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个堪称名臣的老师就隐居在自己治下,反而是当时和公孙瓒打出狗脑子来的袁绍成功征召了卢植出山,让后者做了一阵子军师之类的牌坊……这里面的细节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当然了,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历史余料公孙大娘不可能记得住,实际上她脑子里多是以《三国演义》为蓝本的影视剧、游戏、小说、贴吧争论等等,等到那次瘟疫不得已传授给自己儿子时更是不知道忘了多少。
  而且话说回来,公孙珣就算是真知道这种‘可能性’,此时也没心情去劝解自己这位心理扭曲的族兄……他就算是心理不扭曲也感到不爽好不好?
  金大腿也攀附上去了,钱也撒出去了,义舍也建起来了,人也在洛阳混的脸熟了,名声也微微有了,突然间要闭门苦读半年,谁能接受的了?
  可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那种层面的事情,是自己等人可以轻易置喙的吗?
  一声长叹后,公孙珣难得想写封长信给自己母亲,让自己那位据说后知一千八百年的老娘给自己出出主意……如此局面,如之奈何啊?
  ……
  “卢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少与郑玄俱事马融,能通古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学终辞归,阖门教授。性刚毅有大节,常怀济世志,不好辞赋,能饮酒一石。”——《后汉书》·卢植传
第十一章
义舍
  天气闷热,日色西沉。
  緱氏山下的义舍其实还在修造过程中,但由于原本就有酒楼和几个宅院可用,倒也不耽误住宿。
  不过,绝大部分人来到此处义舍时,却总是不急着进去,因为他们的目光大多会被义舍前竖立着一个巨大布告板之类的东西所吸引——这玩意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像是影壁多于布告牌的感觉,尤其它还带着防雨的木制屋檐,比建筑更像是建筑。
  而不知为何,从早到晚,此处也总是聚集着大量的人员,甚至不住义舍的过往路人也都免不了驻足打量。
  就在这天傍晚,一名背着包袱却作官差公人装束的青年男子也正挤在这个布告牌前好奇的打量,众人见他是个公人,虽然没说什么,但也出于本能的后退几步,倒是方便了此人。
  细细看来,这偌大的布告牌被错落有致的分成了四个部分。
  最左侧是对义舍的大致介绍,上面用木雕和涂漆的半永久方式说明了义舍的来历——没有什么堆砌的辞藻,简单直接的说明了这是辽西来的士子公孙珣,来此处求学后,因为看到此处旅人甚多,但住宿却很困难,因此发扬圣人的仁心,这才修建了这座义舍。
  紧接着看下去,第二个版块却是贴了几张劣质的纸张,就是那种公门中常用的,又脆又硬,只能贴在木板上才能写字的纸张,上面列举了义舍的一些大致规矩——比如说不论身份,只看年龄来提供不同档次的待遇;以及什么每人的免费伙食额度是固定的,草料也只限于每人一匹马的,多余的就要付账了云云;还有什么堂中严禁斗殴、吵骂,否则义舍有权驱逐或者报官等等等等……
  反正都是一些很有道理的规矩,看的那公人装束的男子连连点头。
  而颇有意思是,其中一条还专门说晚间有什么卡牌游戏可玩,但后面却又有新笔迹加上,说不许借此赌钱,否则一律逐出云云,惹得这个公人当即失笑。
  再往下看,只见这第三个版块面积最大,看的人也是最多的,甚至还有看热闹的人专门央着别人给读出来听的。这位公人放眼望去,只见这个版块最上头赫然用木雕的方式印着四个字——本地新闻,于是当即也来了兴趣。
  仔细往下一瞅,果然也是那种劣纸所写,不过上面的内容却让这官差忍不住连连莞尔:
  譬如说一张纸上赫然写着,这緱氏山后面大张里的张某家丢了三只羊,愿出十钱求此三羊下落。找失倒也罢了,只是不知道这家人为何如此小气,觉得三只羊只值十钱?
  再比如说,还有一张纸上写着,这緱氏县城里的大户王氏王某,妻妾无数,可婚后数年却连生十几个女儿,因此借此处求方,若有能生男的无上妙法,这王某愿意奉上十金!十金固然贵重,这告示牌前的人大多也在议论此事,而且不少人还踊跃欲试,可是这种事情竟然贴到这里,足见这王某也是被生儿子的事情给逼的没法子了。
  还有一张纸,上面字迹歪歪扭扭,说是有涿郡刘备在此立下战书,要于本旬最后一日和弘农的赵范赛马,输的人不做其他,只要披发赤足、光着膀子从这官道上跑上五里路即可!
  后面还有两人的画押和手印!
  这年轻公人连连摇头,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子弟,竟然没人管管。
  而后,眼看着天色渐暗,不少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这官差打扮的人终于看到了最后一个版块——此处不做别的,正和亭舍中的规矩一样,贴满了通缉要犯的悬赏。
  官差定睛一看,却登时无言以对。
  无他,这悬赏太多了!再加上这里似乎也不像前面两个版块那样有人定时清洗更换,所以此处层层叠叠,竟然贴的密密麻麻,只能勉强看到最新的几个悬赏而已。
  须知道,这年头的罪犯越来越多,已经到了影响社会运行的地步,因此朝廷每隔两年就要找由头大赦一次,不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回到眼前,这官差皱起眉头仔细看了几个,然后连连叹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感慨大汉朝日渐崩坏的治安。不过随着日头西沉的更明显,他稍微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按着刀背着包袱转入到了这义舍之中。
  大堂里喧闹无比,所谓南来北往的客商,东走西窜的旅人,指不定还有左右亡命的罪犯,各处口音、各种话题,全都混杂在一起。但这一切,在一位穿着官差制服的人进门以后,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青年官差似乎早对此有所预料,只是拿下了背上背的包袱,低头静候而已。
  “这位公人来此处有何事?”果然,一名细髯鹰目的精壮汉子迅速带着七八个伴当出现了,不过在看到来人的包袱后语气却又迅速的温和了下来。“我见你面生,莫不是外地路过此处投店的?”
  “正是如此。”官差赶紧拱手行礼。“我从南阳过来,去洛阳办差,旁边亭舍中听说已经住了贵人,实在是不想受气,又听说这边有位公孙少君建了一座义舍,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既然不是公干,那上门就是客。”精壮汉子当即放松了下来。“自己寻个座位去吧,然后去那边取号牌,以号牌盛饭、入宿……义舍中讲的就是一个随意安稳。”
  “多谢兄台了。”官差再度拱手道。“久闻这公孙少君及时雨的大名,今日一来,果然名不虚传。”
  周围的喧闹声轰然恢复,对于堂中这么多客商旅人而言,来此处找事的官差和路过此处借宿的外地官差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前者需要一万个提防,后者则勉强算是无害。
  当然了,就算是无害,大家也不愿意和一个官差坐在一起,所幸这位公人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和别人搭桌,而且主动去了最后一个空桌坐了下来——堂中并无蒲团与几案,反而是一种有所耳闻但却是第一次见的高腿桌椅,不过大堂中坐的满满当当,倒也不用担心不知道怎么坐以至于出丑。
  取号牌、领饭,然后这公人还自己出了五个铜钱要了一小瓶微甜的浊酒,就坐在那里慢慢用餐,然后听着耳边那些南来北往的人讲一些远方的趣闻,一时间倒也有趣。而天色迅速暗下来以后,大堂中竟然更加有趣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那个早在外面就印象深刻的卡牌游戏。
  只见义舍刚在众人的催促下在大堂四周点起火把,一群人就急匆匆的主动往堂中间摆放好了几桌子,然后还用抽签的方式抢着上场,而第一次来的人也不免围过去张望。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松木火把的味道有些冲鼻子,而且大热天的也让人觉得燥热,但是对于晚间缺乏娱乐的旅人而言,这几张桌子上的卡牌游戏还真让人感到新鲜……再说了,这不还有不限量的凉开水吗?
  这所谓卡牌游戏,其实就是数字点的游戏,从一点到十二点,对应着十二生肖,又分为春夏秋冬四季,所以每季各加一张最大的季节牌作为十三点,最后还有皇天、后土两张神牌。整桌牌共五十四张,全部用上好的硬木做成,背面空无一物,里面却各有千秋,然后三人对决,用各种规则互相组合着出手,谁先出完谁为胜!
  公人一边吃饭一边侧耳倾听,不一会功夫,就已经对规则了如指掌了,他心知这种游戏既有博戏的运气所在,又有脑力的比拼,着实比樗蒲有趣的多,所以早就心痒痒的想上场了……当然了,好在他还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这时候不该去抛头露面,所以只能和大多数人一样去为那些上场的人叹息、嘲讽、称赞。
  “这位公人,不知此处可有人坐?”
  就在这名官差走神的时候,却忽的听到有人以河北口音相问,他扭头刚要作答,却又赶紧放下手中筷筹,起身行礼:“不敢当长者问,此处只有我一人,请长者随意。”
  原来,问话的是个灰衣中年人。
  要知道,这年头四十岁就可以称老朽了,也就是社会中公认的长者了,而这人看年龄虽然未必到四十岁,但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官差而言,又怎么会较这个真?
  反正比自己大多了,是长辈就是了。
  而且再说了,这人虽然只穿一件灰扑扑的衣服,却身材极度高大,站在那里不算头上的木冠,恐怕也有八尺二三寸的样子,再加上此人瘦削,这身高更显突出,往那里一站,堪称气度不凡。
  甚至,此人身后还有两个白衣青年跟随伺候,不是后辈就是子弟……既然如此,这人的身份就耐人寻味了。
  而如此人物,这官差又怎么敢不尊重呢?
  “多谢了。”这灰衣人目不暇视的坐下来,头也不回的就对身后二人吩咐道。“入口处应当有领号牌的地方,去取三个牌子来,然后再凭牌子去取些饭菜来用。”
  “是!”两个白衣青年齐齐答应,然后其中一个活泼点的刚要回头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老师,天色已暗,我们进来时什么都没看到,您又怎么知道会有号牌可取?”
  “我乃幽州人。”灰衣中年人对待自己的弟子倒也随和。“一进来看到这桌椅就知道这家义舍的来历,辽西安利号嘛,公孙大娘的生意。这家商号惯出新事物,有些天下知名,比如那被誉为吊命圣药的人参就是这家发掘出来的;有些天下未曾知名,却因为实用而在某些特定地方有所流传,如这些家具,以及你们一辈子估计也见不到的火炕;还有些寸步难行的,如这义舍门前的布告牌,因为侵夺亭舍的作用,所以只能在他们公孙氏所在的辽西本郡使用;甚至还有些刚一出来就无影无踪的,我都记不大清了……”
  听老师说明完毕,两个做弟子的再度一躬身,赶紧去取饭了。
  “不过,这安利号是怎么把生意做到緱氏的?”学生走后,这灰衣人却忍不住微微摇头。“不是十几年来都只能在渤海一圈打转吗?”
  那公人偷眼打量了一下这位身材异常高大的幽州‘老师’一眼,当即忍不住插了句嘴:“长者有所不知,此时天色已暗,您估计是没看到门口告示牌上的说法……这家店确实是与辽西公孙氏有关,不过却是一个从辽西过来的公孙氏士子个人所为,此人唤做公孙珣,乃是来此处求学的。因为为人豪爽大气,这些日子在这宛洛之间似乎也颇有名气。”
  “公孙……珣吗?”灰衣中年人闻言微微一怔,却又捻着胡子若有所思了起来。“珣者,语出《淮南子》,所谓‘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这医无闾山就在辽西,而这公孙珣,若没记错,应当就是那安利号公孙大娘的独子……”
  那公人举止愈发小心了起来,这年头有学生的读书人,还如此气度不凡……真要是在往日,自己一定是要倾力结交的,可此时自己有事在身,与这种大佬同桌,鬼知道是福是祸?
  “这牌也改进了不少。”中年人头也不回,只是听着身后的喧闹声就继续说道。“以前只是数字和什么梅花方片,根本没人玩,现在改成了十二生肖和春夏秋冬,果然有趣的多,我估计很快就能取代樗蒲,流传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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