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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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珣怎么来了?”见到公孙珣过来,后院的金大姨自然也是蛮高兴的:“刚回来,应该先去净面再去吃饭才对,可是有什么事情?”
  “些许小事。”公孙珣一边坐到了一个小板凳上——这又是公孙大娘的‘发明’,只是在外面碍于礼法没法用而已,一边笑答道。“劳烦大姨取些钱物来,我明日要在洛阳城中置处小房产,还要和洛中士子交游……”
  “这事无妨。”金大姨闻言不以为意道。“来时主母交代了,凡是对阿珣你扬名有助力的事情,比如说这和洛中的士子交游……那钱财上的界限一律放开。”
  公孙珣点点头,俨然是想继续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弯:“许久没和大姨一起说话了,今天就在这里吃饭,顺便聊一聊闲话好了。”
  “阿珣不嫌我啰嗦就好。”金大姨失笑道,然后即刻起身吩咐小丫头打水、铺陈桌子之类的。
  收拾一通后,二人坐好,自然有小丫头碰上饭来,公孙珣低头一看却忍不住笑了:“竟然是鸡肉羹?”
  “怎么,不合口味?”金大姨微微一怔。“我记得你蛮喜欢鸡肉的,不行我让厨房换别的上来,上百口子人的厨房,总不能只做鸡肉羹的。”
  “不是这事。”公孙珣盯着眼前的鸡肉摇头笑道。“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旧事而已……”
  “什么旧事?”金大姨是真的好奇了。
  “时间太远,不是很确定了。”公孙珣一边用筷子扯开炖的稀烂的鸡肉一边说道。“我说出来,大姨帮我想想有没有这回事……我隐约记得是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过年前后吃饭,正吃着呢,我忽然就想吃鸡肉,可炕桌上的鸡肉却已经被吃光了,好在家中有不少剁成块、腌渍好,又系在屋檐下冻着的鸡肉,于是母亲就让李三姨去外面拿些冻上的鸡块来给我煮……”
  “我记得!”对方话未说完,金大姨就笑了起来。“你没记错,确实有这件事情,不过煮肉的不是你李三姨,根本就是我!照理说,冻肉应该先用温水化开,然后才能煮。但是当日不是正在吃饭吗,而我们那群丫头又正在最能吃的时候,我就怕那些人把好吃的都给我抢光了,所以就偷懒,直接把整块冻鸡肉放进了釜里,点上火就回来了。结果最后滚烫的鸡肉羹端上来,外面的不少肉块都熟了,里面却还冻的生硬,根本掰扯不开……主母当时气得不许我吃饭,急得我一个人在旁边掉眼泪。”
  “原来还真有这事?”公孙珣也笑了。“我还以为是记错了……只是大姨,做饭我是不懂的,可是这个冻成一团的鸡肉,你说明明温水冲几下就能化开,为什么放在釜里煮到水都沸了,外面的肉都熟了,里面却还是冰疙瘩呢?”
  “这个道理我哪里懂?”金大姨摇头笑道。“小时候还干些粗活,可用不了两年,咱们家生意就大起来了,就算是我也不用亲自煮饭了,如今更只是会算账而已。”
  “我倒是有些想法,不知道对不对。”公孙珣低头道。“你看……其实论起化冰,这温水和沸水的效用未必就差哪里去,毕竟它们都比冰要热很多。可是,从我们人的角度来感觉,温水是可以接受的,而沸水却是超出限度的,所以就难免高估了沸水的效用,而低估了温水的能耐。”
  “道理是对的!”金大姨略一思索就连连点头。“少君不愧是主母的独子,这种聪慧……不过阿珣,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是。”公孙珣正色答道。“我知道来之前,母亲曾经与大姨有交代,说我要是交结洛阳各路大人物的话,无论花多少钱都不要管,而衣食住行之类的,却一定有不许豪奢过度的限制。”
  “确实如此。”
  “不瞒大姨,我想做一件事情,要花很多钱,但我觉得这也算是结交人物的一种方式,所以才先说了那件旧事。”
  “阿珣不妨说来听听,只要确实符合主母的要求,再多的钱我都不会加以限制的。”
  “是这样的,大姨你看,这緱氏山脚的官道是洛阳东南的咽喉要道,往来的人流、车辆真的是川流不息,而此处却只有一处亭驿,所以每次都只能给官位最大的人提供食宿,却将不少人拒之门外。因此我想将对面的酒楼和附近的空地一起买下,在此处建立起一座大大的义舍,不分身份,不论出身,供给食宿。”
  “愿意住宿在义舍的人……”金大姨仰头思索道。“官员可以住宿驿站,有名声的人可以随意在緱氏县城中找人投宿,便是有些钱的也能花钱投宿在附近人家,所以,能住进这家义舍的,恐怕多是寒门子弟。”
  “多是上进的寒门子弟。”公孙珣更正道。“这年头出一趟门不容,穷人家出门更难,但他们还是要辛苦出行,不是求学,就是有要紧事物要做,说不定还有亡命之徒……实际上,义公兄说他在洛阳呆的不太痛快,我正准备将他安置在此处,替我招纳爪牙。”
  “按照主母的行商方略,这种事情还务必要把阿珣你的名字给亮出来的。”金大姨继续补充道。“不然怎么传扬名声,让那些过路的寒门子弟心存感激?”
  “这是自然。”公孙珣连连点头。“大姨这是同意了?”
  “没问题。”金大姨点头道。“少君你之前说的道理那么透彻,我又有什么不同意的呢?只是少君莫忘了写信回去,再跟主母说明一下情况。”
  “这是必然的。”公孙珣当即失笑到。“不瞒大姨,我写信回去不仅要说这件事情,还要让母亲多押送些钱财过来……不仅是在这里要施恩于寒门子弟,我还准备在洛阳,仿效那党人八厨,对那些出身不赖但却又缺钱的士子多加援手不图回报,争取做一个士人中的‘第九厨’呢!”
  金大姨闻言再度颔首,却又面露疑惑:“这种事情本来就该去做的……只是少君,这八厨的名声极大,我也是听过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散出去多少钱才换来这个名声?”
  “八人加一块……每年约有千万钱吧。”公孙珣略一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金大姨再度失笑:“那一人一年不过百万钱,也就是千贯而已……也就是咱们家贩马业务一年的纯利而已,少君尽管去做好了!”
  哪里会这么简单呢?公孙珣心中暗暗摇头,面上却只是微笑颔首。
  ……
  “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又曰:‘八厨供财,缗钱千万’。”——《后汉书》·党锢列传
第十章
却陷纷争
  短短半月,得到了自己老娘倾力支持的公孙珣就开始在洛阳内外声名鹊起。
  正所谓,官面上的人敬重你的权位,在野的人敬重你的出身,但所有人都敬重你的‘德行’和小钱钱!
  所以,当一个当朝九卿的弟子,勉强算是名族的世家子弟开始用小钱钱来换‘德行’的时候,那自然会效果卓群,更别说还有许攸这样的才智之士为之奔走了。
  实际上,等到了六月天气渐热的时候,由于义舍已经借着原本的酒楼、宅院粗粗成型,莫要说公孙珣在洛阳那边如何如何了,就连韩当在緱氏这里都成了一位‘大豪’!不知道多少亡命之徒来投奔他,连刘备都在那个义舍里乐不思……呃,乐不思斗犬了。
  而上下都有了人脉以后,公孙珣还偷偷让人趁机散播什么传言之类的——比如说公孙三兄弟乃是辽西一条龙,龙首龙身龙尾俱全;还有什么公孙二郎公孙珣人称洛阳及时雨,緱氏呼保义;甚至还有什么平生不识公孙珣,尽称英雄也枉然之类的东西。
  这些说法,全都是公孙大娘最新来信中钦定的,有些还是挺靠谱的,比如说前两个说法,一个明显针对士人,一个明显针对底层;但有些着实坑儿子,比如说最后一个……这口气太大了点,人家死在党锢之祸中的八骏之首李元礼也不过是天下楷模而已,换那个袁绍来用这个外号也倒无妨,可你一个辽西来的边郡子弟,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名号?
  实际上,这话刚传出去不久刘宽就带黑眼圈来找自己谈心了,公孙珣也麻溜的叫停了这种造势。
  当然了,总体而言,这种生活还勉强称得上是如鱼得水的……来洛阳干吗,当然是来学经的,也就是混文凭的,然而这里有挂科吗?有就业资格证考试吗?
  或许有。
  但是考核标准是什么,难道是学问?当然是‘德行’和‘名声’了!所以公孙珣能不如鱼得水吗?
  不过,这种好日子在六月中旬的时候忽然间就到头了,因为一连串不受公孙珣控制,却极大影响到了他的高端事宜突然就发生了。
  话说,这惹出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喜欢上书乱说话的蔡邕蔡伯喈……当然,公孙珣可以发誓,人家这次上书真的谁都没有得罪,也真的是谁都没有妨碍到。实际上,蔡邕的这次上书所言的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甚至可以说,仅此一事就足以让他载入史册。
  直说吧,人家蔡邕这次提的建议是修建石经!
  后汉以经学为国家意识形态的根基,官方定下了七经(应该是四书五经中五经加上《论语》和《孝经》),但却没有对经传的官方版本进行厘定,而这年头各个学派之间的教科书都是不一样的,甚至所谓的学派之争本来就是因为文字版本和解读方向不同而导致的。
  当朝陛下估计也是刚亲政,对这种文治武功的事情颇为认可,再加上四月份各位先帝的陵寝被雨水浸了,而最近洛阳和弘农又出现了蝗灾的迹象,所以或许是想粉饰太平,或许是想‘天人感应’一下,总之,朝廷正式下达了诏书,准备开展这件大工程。
  而刘宽作为三位帝师之一,尤其是朝廷里面公认的《易》与《诗》的权威,自然也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去……因此,懒散的光禄勋大人也不敢懒散了,再加上也来不及召集自己学派的帮手,所以他立即呼唤了自己在京的所有弟子,整日整夜的来帮他修正和核对这两本经典,以确保在石经工程展开之前,自己能代表自己的学派拿出相应的正式文本来。
  刘宽的门生没人能跑掉,连许攸这种人都莫名其妙的被叫过来帮忙,公孙珣当然更没处躲,所以他现在整日都和公孙瓒、公孙越、傅燮、王邑、许攸等人在一起,拿着刘宽家里那些都快要生虫的竹简,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抠……这事真没办法,儒家经典字数其实非常少,可偏偏前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汉更是把这玩意当成了国家意识形态的根本,对经学的尊崇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因此,后人解读时就要把每一个字都当做什么宝贝一样来看待,认真抠每一个字眼,然后引申出做事的准则。
  总之,这次修订石经,天底下没有一个士人能置若罔闻。
  于是乎,这件事情引发的第二个连锁效应随即启动——卢植要回京了!
  天知道卢老师是怎么平定的叛乱?但是不管有没有隐患或者之类的说法,人家愣在这短短数月内就把九江蛮子给按下去了。
  然后怎么说呢?只能说人家卢老师不愧是个体面人,那叫一个把操作秀到底!
  他先是一边上书皇帝,说这种两千石太守的重要职责,怎么能任期不固定呢,有的干了半年就走人了,这不方便施行教化啊?所以应该定下制度,最少四年;另一边,卢老师又赶紧在奏章里补充道,既然臣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为了表示臣不是贪恋权位,就请陛下免去臣的职务吧,不然臣岂不是没脸活在世上了?
  年轻的皇帝当然没有因为这么一个奏折乱改太守任期,更没有免去对方的职务,他只是下令表彰了一下卢老师,同时重申了一下太守任期‘因地制宜’的性质。然而,等表彰和说明刚快马送到九江,人家卢老师紧接着又是一个公开上奏,说自己得病了……病得快死了,恳请辞职,无论如何,一定要死在幽州老家。
  刚刚就任期表了态的皇帝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补发了一个准许病休的通知。
  然而,卢老师依旧是秀的飞起,过不了数日,朝廷批准病休的使节回来以后又带来了第三份奏折……这时候,卢老师已经自称草民了,他说自己病突然又好了一些,最起码不用死了,而且还听说了修订石经的事情……这个,作为大儒马融的嫡传弟子,作为一个朝廷曾经的经学博士,作为一个一辈子都把心思扑在了大汉朝思想建设上面的人,这种事情怎么能缺席呢?死也要死在这石经碑文下面啊?实在不行以个人身份参与也行啊!
  所以冒死毛遂自荐!
  当然了,明白人都知道,卢子干这叫图穷匕见!
  反正就是花样秀,反正就是要来修石经!而皇帝也好,朝廷也罢,被卢植秀的晕头转向,再加上这位实在是能文能武,人才难得,而且人家终究是把九江蛮给按下去了,是完成了朝廷布置的任务的……所以,最后朝廷终于是无可奈何的准许了,还来当你的博士,顺便修石经吧!
  而直到这个时候,公孙珣、公孙瓒、公孙越三兄弟,或者说这三个辽西土包子才从许攸那里听知道了真相——原来这些事情竟然都牵扯到了经学中今文与古文的意识形态斗争。
  这里多扯一句,所谓今文古文的差异无外乎是三点:
  首先是书写文字的不同,这个也就是所谓今文古文名称的来历了,其中今文是由汉代通行文字隶书和小篆书写的;古文则是由汉代之前的古文字书写的。
  其次是内部制度不同,今文派认为孔子所著《春秋》是元经,老夫子在这本书里阐述了自己的精华政治思想,所谓微言大义、字字珠玑,所以应当抱残守缺,四个字都可以阐述出十万字的政治论文来;而古文派认为,孔子只是信而好古,单纯的阐述了古代圣人的思想以及古代完美的制度,自己并没有发挥,而且古文派中周公的地位高于孔子。
  最后,就是依据的经典不同,光是一个《春秋》的注释就依照传承有三家显学,古文崇尚《春秋左氏传》,今文则信奉《春秋谷梁传》以及《春秋公羊传》。而《诗经》也分为《韩诗》、《齐诗》、《鲁诗》、《毛诗》……反正派系分明,宛如泾渭!
  当然,这种科普类的废话少说,回到眼前,此时此刻又是一个什么局面呢?
  答案是抱残守缺的今文派,尽管繁琐,尽管迷信,但因为其中《春秋公羊传》一脉的董仲舒搞出了天人感应和大一统思想,使其早在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时期就不可动摇的成为了朝廷的‘官学’。而当初汉光武帝刘秀重整山河时,为了统一思想设立的十四个博士,也大部分都是今文派。所以,朝廷对今文派的全力支持,一直延续到眼前。
  另一方面,古文派虽然得不到国家层面的支持,但在学术水平上确实比今文派进步的多,这些年真正有学术成就的大儒十之八九都是古文派。所以……它也就是得不到中枢支持而已,甚至可以说如今中枢以外基本上是古文一统天下的味道。
  最最后,真正让公孙珣三兄弟无言以对的是,自己三人的记名老师卢植,乃是古文派大家,而另一位半路截胡的老师光禄勋刘宽,因为是《韩诗》的代表人物,所以是今文派的大佬。
  迷迷糊糊的,三个辽西来的土包子就发现自己三人陷入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地步。
  “你们不晓得。”许攸也是难得的满脸严肃和认真。“卢植卢公乃是这些年朝廷第一位古文博士,当日他入朝的时候,天下士人都隐约觉得这是古文取代今文的标志……甚至我私下猜度,他被四府联名举荐去九江平叛,跟这次修石经的事情恰好撞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什么偶然,而是因为朝廷三公九卿以及其他诸位博士都是今文大家,对修石经一事早有预谋,就是想要借此巩固今文地位,所以才使出了这个手段!”
  公孙珣等人为之默然……这时候三个土包子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许攸连连摇头道。“谁又能想到,你们幽州来的大儒果真文武双全。那九江蛮的难缠乃是众人皆知的,可区区数月而已,这边石经的事情刚一发动,卢公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回来了,而且还不忘记连续上书朝廷公开嘲讽诸位今文大家……这手段委实令人生畏。”
  “当日刘师知道我家大兄是卢公的记名弟子后,却又收大兄为入室弟子,莫不是也有什么……考量?”公孙越略显无力的问道。
  “只怕是了。”许攸捻着胡子道。“但考量称不上。你们想想,咱们刘师位列九卿,名满天下,也不差弟子,何须算计你们几个?而且听你们说当日情形,也确实是偶然,再加上刘师也不知道这卢公数月就能回来啊!所以,只怕当日心里爱惜你们人才的想法是多于抢走卢公几个优质子弟想法的。”
  公孙珣连连点头:“刘师宽仁,对我们三人也是恩重于山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他头上!不过子远兄,你是才智之士,请你务必指教,这卢公几日内就要回来,到时候万一和今文诸位大家争斗起来,那我们兄弟该如何自处?”
  “这便是关键所在了。”许攸叹了口气道。“贤仲昆这身份着实尴尬,且容我细细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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