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1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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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二人若是在这里争执起来,自己二人莫不是要被坑死?你说,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国相呢,但凡这向栩稍微正常一丁点,也不至于让自己二人如此为难吧?
  正在两个吏员惊慌失措之际,那边向栩已经拖拉着木屐,瞪着眼睛,几步来到了公孙珣身前:
  “我正要与你理论!”
  还好不是互殴。
  “请国相直言。”公孙珣也是愈发挺直了胸膛。“我公孙珣并不惧与你理论。”
  “你说,”向栩抖动手指,愤然言道。“当日日食褪去,渡口秩序井然,难道不是我吟诵《孝经》所致吗?你为何贪天之功,无视道德文章,却对别人说日食下渡口无乱,乃是你杀马立威的功劳呢?!血光之灾,焉能治退日食?道德经典,如何又被人无视?”
  公孙珣目瞪口呆。
  “可恨那些愚民愚妇,也恨那些朝中无知蠹虫,明明知晓我在河边唱诵《孝经》,却依旧被你蒙骗,只说你如何如何临危不乱,却不言我的功劳?不言我的功劳倒也罢了,为何要无视《孝经》呢?国家能够长存,士人之所以为士人,百姓能够安稳,难道不是这些经典的功劳吗?”言到此处,向栩居然掩面嚎啕大哭。“可怜我一身才学,却要来此污秽之地,连个辨经的人都没几个,然后今日还要与你这种人做同僚,甚至要同城而居……呜呼哀哉!”
  公孙珣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回到床上嚎啕大哭的国相,心里则是三分憋屈三分无奈又有三分烦躁,最后还有一分可怜!
  他宁愿让董卓来做自己上司,也不愿意跟此人打交道!
  一念至此,公孙珣看也不看此人一眼,也是直接转过身来,拂袖而去!
  两名刚才同样被自家国相给吓到的郡吏,此时也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便随着公孙珣悄然退了出来。
  “我刚才还觉得你们郡中吏员不在官寺办公,乃是无人管束之下欲在私宅行苟且之事。”公孙珣走出后院,回到了草长蚂蚱飞的前院,也是摇头感慨。“可现在却能懂他们了,天底下哪有人能与这位国相相处一地还能坚持办公呢?”
  两个郡吏不由相视苦笑。
  “你二人辛苦守在此处,且不说相见也是有缘,也算是恪尽职守了,都叫什么名字啊?”公孙珣带着候在这里的义从抬脚便走,然而走到官寺大门前却又忽然回头。
  “王冉,字启明,现为国相佐车。”年纪大的吏员赶紧下拜回复。
  “这个职务也是辛苦你了。”公孙珣闻言不禁恍然。
  佐车,也就是御车,都是一个意思,其实就是管理着郡国中的公车,然后负责着太守或者国相出行、征召、传信,还有和护卫等工作的职务,平日里应该算是一等一的美差,权责也很大。然而,摊上这么一位整日躺床上的国相,这个职务也就只能看大门了。
  “佐车副史。”一旁的年轻吏员也是尴尬回复。“李明,字易之。”
  “两位都很辛苦!”公孙珣同情的看了看这两个吏员,也是直接摆手而走,却是直接往隔了两条街的县寺赴任去了。
  而等到下午时分,牵招也引着一大堆人从城外过来了。
  不过,刚刚在县寺安定下来的公孙珣才在堂上问了几句话,便有不速之客忽然到来。
  “我家王上恭请无虑亭侯赴宴!”
  回头瞥了眼僵立在一旁的郎中令赵平,又看到坐在堂上的公孙珣黑着脸一言不发,来送信的使者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王、王傅俱在等候!”
  “等我先办完这个案子。”公孙珣随口言道,然后便再度扭头看向了那个赵平。“郎中令赵平,你刚才说你没有强抢民女?”
  “千真万确!”赵平闻言赶紧再度赌咒发誓,继续了使者到来前的话题。“城南诸人都是亲眼所见,君候你的使者到达前我便已经让人掉头转向了……君子好逑,发乎情止乎礼也,人家秦姑娘不愿意,我自然要扭头便走!”
  “秦氏女。”公孙珣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他所言是真的吗?你不用害怕,直言便可,须知道我本就是邯郸令,专此县一切政务,只要敢在我的辖地犯下此等恶事,便是郎中令亦可杀!”
  陡然回过神来的采桑女秦罗敷也是恍然作答:“不敢欺瞒君候,实在是这位郎中令确实忽然间主动退去,罗敷、罗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秦罗敷的声音越来越小,赵平则喜上眉梢:“君候,不止是秦氏女,便是我之前在赵国纳的数个小妾,也都是情意相投的……”
  都已经成了你的妾,然后结了姻亲,还能如何?公孙珣心中腻歪的不得了,只能黑着脸打断对方:
  “不管如何,踩踏青苗总是真的吧?!”
  “下吏愿意受罚!”赵平听到此言,甚至有些欣喜若狂的感觉。“削俸、罚铜,我这就让人去取钱来赔偿户主,并交纳罚金,还愿意去寻国相自认削俸!”
  公孙珣闻言左思右想,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只能豁然起身,喊上那个使者,又唤起几个侍从,便带着一肚子无奈径直往巍峨瑰丽的赵王宫赴宴去了。
  ……
  “昔,本朝太祖迁邯郸令,会向栩为赵相。栩,河内名士也,性素卓诡不伦,及到官,略不视文书,日夜但坐于榻上,或长啸,或高卧,乃至舍中生蒿莱。太祖入内,与之言语,三言即走。左右怪而问之,太祖叹曰:‘使汉室亡天下者,皆此类假谲人也!安可相交?’”——《世说新语》·假谲篇
第六章
檐下多蓬蒿
  峙华爵以表甍,若翔凤之将飞。正殿俨其造天,朱棂赫以舒光。盘虬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飞梁。结云阁于南宇,立丛台于少阳。
  以壮丽华美而闻名天下的赵王宫内,仅是坐在殿外对着一张小几,然后隔着门槛看着殿内的歌舞,牵招等人便已经觉得神晕目眩起来。他们这些年轻人,尤其是今年公孙珣封侯后才跟过来的幽燕子弟,又有几个会想到,自己仅仅是追随了这位君候数日,就能够直接坐到赵王王宫中列席宴饮呢?
  当然了,那些并州跟过来的义从就淡定多了,铜驼大街都逛过,太尉府上也不知道帮刘宽老头抗过多少次酒坛,主管朝政的曹节、王甫家里也闯过,甚至还有人亲手安排过一两个中常侍、中黄门什么的,那么对上一个虽然王宫很华丽,但却没有任何实权的诸侯王,自然也就那样了。甚至于多喝了几杯后,杨开、牵招等新人还被这些老资格嘲讽了一番。
  不过,这么一开嘲,那些陪坐的赵王护卫和低级属吏们,却也变得面面相觑,乃至于心惊胆战起来……这酒席的气氛就不大好了。
  而且不止如此,稍倾片刻口的正殿之上,当闻名天下的赵国舞女撤下来,公孙珣随口说起了郎中令赵平今日在城南所干的那件破事以后,殿中的气氛居然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原本一直言笑晏晏,跟公孙珣还算是主客尽欢的赵王刘豫更是托辞不适,直接走人。
  “这是何意,赵王如此轻视于我吗?!”
  公孙珣见状不由有些半真半假的恼怒,诸侯王虽然尽享富贵,却无半点实权,属于那种面子上相互过得去便相互给面子,面子上过不去就不必给面子的人,有汉一朝,不知道多少大臣都是靠着踩诸侯王上位的……结果呢,自己却居然被一个诸侯王先拂了面子?
  讲实话,虽然不至于和这种人计较,但第一次见面,大庭广众之下,无缘无故的遭受到这种待遇,不发怒反而会被人看不起。
  剩下的周围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是知道一二内情。不过,由于为首的国傅韩拓碍于身份倒是不好开口,最后,这些赵王属吏相互使着眼色,却是把赵王属吏中的另一位千石显吏——赵王仆陈郦给拱了出来。
  “无虑候真不知道?”陈郦无奈苦笑发问。
  “我知道什么?”公孙珣愈发莫名其妙,然后也是愈发愤然。“赵平今日做的事情半城皆知,而且也正犯在了我的手中,如何说不得?”
  这个时候,公孙珣就有些真的来气了……想想也是,自从他从进入邯郸城后似乎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情,所见的三个最重要人物,更是一个比一个让人无力:
  国相向栩是那个德性;背靠赵忠的郎中令赵平又滑不溜秋;现在一个居于深宫的赵王居然也无缘无故给自己甩脸色,然后这些人居然还觉得理所当然?
  真当自己好欺负吗?!
  “看来无虑候是真不知道了。”陈郦当即叹气道。“不过,还请无虑候不要过于气愤,我家王上那边还以为无虑候是在嘲笑于他呢……”
  “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吗?”公孙珣不由蹙眉。
  “不瞒无虑候,”陈郦尴尬言道。“上代赵王殿下,也曾经有过城外路边遇到采桑女子,然后意图邀请同车却被当众责备之事,而且先王当时所邀同车者还是他的家令王仁之妻……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做成,可是先王名声却坏了,再加上先王还曾经化妆去往邺城玩乐被人辨认出来,于是便被当时的国相几件事合在一起直接上奏给了先帝,先帝震怒,还削了赵国一县封邑。”
  公孙珣听了个八卦之余也是当即恍然。
  “子不言父过,”这时候,坐在上首的赵国国傅韩拓也是适时开口。“王上虽然有些无礼,但念在他是事出有因的份上,还请无虑候不要在意。”
  “也是我孟浪了。”既然纯属误会,公孙珣自然要给地位尊崇的韩拓一个面子,便也是当即起身行礼,避席谢罪。
  “王仆,”韩拓微微颔首,复又吩咐陈郦道。“既然无虑候也是不知情,你去说与王上,劝他回来共饮一杯,以免事情传出去生出谣言来。”
  陈郦立即躬身趋步离开。
  而稍倾之后,赵王也是尴尬返回,不过,公孙珣这一次却没有主动起身赔罪的意思,只是坐在下手与对方一起举杯饮了一口,算是就此揭过罢了……他之前对韩拓行礼,乃是敬这位王傅是长者,又有学问,更是一个朝廷任命的两千石,与之相比,年纪还不到三十的赵王刘豫又算什么呢?值得他去多躬一次身?
  二者初次见面时的那一次大礼参拜,已经让公孙珣很不以为然了……高句丽王的传承比眼前的赵王传承还多几十年呢,不也是被自己一招借刀杀人弄的不知道是被砍死还是被烧死了吗?
  但不管如何了,宴会进行到这个地步,虽然天还没黑,但已经没法继续了,于是众人勉强坐了一会,随着赵王一杯酒下肚,来了句‘寡人不胜酒力’,便顺势结束了。
  有意思的是,代替赵王将公孙珣送出来的并不是王仆陈郦,而是地位崇高的国傅韩拓。
  公孙珣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他居然就与这位虽然空有名位,但毕竟是国中唯二的两千石之一的人物,在赵王宫内于夕阳下缓步而行,乃至于言谈甚欢。
  “其实,当日先王哪里只是路边强索人妻?”韩拓冷笑摇头道。“君候……”
  “韩公是长辈,唤我文琪便是。”公孙珣赶紧言道。
  “也罢!文琪不晓得,他当日此举还是在孝中!而且索自己家令王仁妻子不成后,不但把王仁给驱逐了出去,更是大选秀女,购置了七八个小妻……”
  “真是胆大妄为。”公孙珣只能如此说了。
  “不止于此啊。”韩拓继续叹道。“他那次白衣出司马门,往邺城玩乐,也是惹出了一条人命来的。路上他带着仆役宿在亭舍中,隔壁有人认出了他,他居然让属下拿刀子去杀人灭口,刀子太小,没把人当场杀死,这才惊动了亭长,把他抓了起来。只不过,为尊者讳嘛,所以只说他白衣出司马门……不然何至于让先帝震怒?”
  “真是……”公孙珣这时候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真是可笑可耻!”
  “算了,且不说此事了。”韩拓对公孙珣笑道。“其实,赵国女子多以美貌闻名,其中颇有不少类似今日郎中令赵平之事,也不止是先王一人典故……”
  公孙珣这才来了点兴趣:“除了先赵王外,居然还有类似事情吗?”
  “这是自然,而且更加精彩。”韩拓拢袖漫步言道。“据说是数十年前本地曾有一女子,不知道是自小许给了魏氏还是邯郸氏又或者是李氏的一名年少俊才,二人结为了婚姻……然而,婚后不过数日,妻子不过十五六,丈夫二十,便因为丈夫被举了孝廉而分开。那做丈夫的入朝中为郎,然后便是一番宦游沉浮,再归来时已经是五六年后,乃是贵为一县之令,专门绕道归家来接妻子。”
  公孙珣听着身边的赵王傅漫步而谈,大概也就猜到了后来的故事:“莫不是这县令的车架走到田陌上,也遇到一个漂亮的采桑女子,便一时把持不住,邀请对方同车?”
  “不错。”韩拓当即捻须而笑。“文琪当真聪慧……”
  不是聪慧,而这种故事套路听太多了,公孙珣心中暗暗无言。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讲述还是让他再度提起了兴趣。
  “而更巧的是,这个采桑女却正是这位久未归家县令的妻子。”韩拓继续言道。“甚至此事还一直有两个说法,一说是这位县令认出了自己妻子,所以刻意调笑试探……若是如此的话,也算是美谈了;另一说则是讲他并未认出妻子,而妻子却为他谨守妇节,严词拒绝,可回到家后,夫妻相见,妻子愤然之下更是与之和离……这便是恶事了!”
  “那韩公以为哪个才是真的呢?”公孙珣好奇问道。
  “哎,这种事情何须辨认真假?”韩拓轻松言道。“或许本就是两个故事编在了一起罢了。便是再加上先王的故事,和今日郎中令的故事,其实也无妨,都是让人敬服于采桑女子之美……其人之美,在于颜色,也在于陌上桑田,更在于女子气节。不瞒文琪,我倒是准备做一首叙事歌谣,让人称颂这邯郸城外陌上桑,而且还准备只写女子抗拒之言,却不写结果,以求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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