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1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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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眼前的女子居然已经说完了,正低头神伤,俨然是要任由自己宰割。
  “是。”春夏之间,阳光温暖,罗敷却在对方视线下瑟瑟发抖,也只能曲身抱起放在脚下的藤筐,然后昂起头来,妄图来保持最后一瞬的尊严。“这就是我秦罗敷的夫君了!”
  “我晓得了。”赵平看了眼车前这个难得身材曼妙,颜色殊丽的青涩美女,居然又凛然坐了回去了。“居然是如此人物吗?!是我冒昧了,告辞!”
  众人目瞪口呆,不要说浑身发抖的秦氏女,便是赵平手下的这些随侍吏员、郡卒,也是一时不知所措。
  “没听到吗?”赵平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催促道。“调转车头,回城!”
  吏员和侍从们慌乱不堪,赶紧在狭窄的陌上调转仪仗,周围的乡人们则是用一种神奇的目光看着罗敷,好像这姑娘真有一个做过尚书郎、还专城居的白马郎君一般。而秦罗敷本人,更是抱着桑叶不知所措……自己居然吓跑了这位邯郸城闻名的色中饿鬼?!
  就在众人恍惚疑虑之时,忽然间,十余骑白马自东方疾驰而来,让众人愈发惊疑不定。
  “我家君候让我来问,何人敢擅自铺设仪仗在田陌之上,不知道这会踩踏青苗吗?”为首一名骑士年纪轻轻却长着一脸络腮胡子,面对赵平身上的黑绶铜印也是凛然不惧,居然就当众拔出了刀来。“问你话呢?你是何人,现居何职?!”
  赵平和其余人一样,怔了半晌,然后却忽然间从车上跳下来,并连跑几步来到对方跟前,就在陌上拱手行礼:“赵国郎中令赵平在此,敢问可是无虑亭侯使者当面?!”
  对方如此态度,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牵招此时反而和身后几个义从面面想觑起来……自家主公居然有如此威势吗?这郎中令赵平不是之前一路上议论的国中头号对手吗?此时居然因为自家君候的名头对着自己几个侍从纳头便拜?!
  真是跟对了人!
  但是,让赵平和牵招都没想到的是,那位人未到就已经威震了邯郸的‘君候’,那位听说郎中令在城南却只是派了几个义从来找茬的‘专城居’,此时此刻,却在城中的国相官寺处结结实实的栽了个大跟头!
  是真栽了个大跟头!
  ……
  “本朝太祖美姿容,雄仪态,复以左右乘白马为令,风调开爽,器彩韶澈,故少以风流知名左右。其十五于辽西为吏,则太守以女妻之,即赵皇后也;其二十在洛中为郎,则尚书令以外女妾之,即冯夫人也;又常与曹操共饮,操喜闻一歌伎,唤而上前,反偎太祖,即卞夫人也;待弱冠封侯加位,流转河北,其每赴任,女子皆蹑其影而观之!至今,缔结婚姻,河南风俗,唤曰‘乘龙快婿’;河北风俗,则称‘白马郎君’!”——《士林杂记》·风俗篇·燕无名氏
第五章
荒庭生芳草
  平心而论,公孙珣年少封侯,然后戴上紫绶金印以后,明显是有些飘了。
  邯郸城在前,他先是早早的遣了吕范去邀请田丰;又让审配直接回家探亲,并顺便帮他邀请河北知名的沮授;最后居然把娄圭和韩当这贴身的一文一武也遣了出去,只是去打探太平道和张角的情形。
  而这个时候,早已经孤身一人的他居然还是万事满不在乎……听闻那个担任郎中令的赵平正在城南,又居然只派出了牵招和几个新来的义从去拿捏对方,然后便自己一个人直接入城,去面对一整座邯郸。
  紫绶金印,白马呼拥,又是此城专居,自然是一路通畅。
  然而,等公孙珣直接来到国相所居的官寺处以后,却陡然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小瞧了天下人……
  “君候小心!”
  一众侍从七手八脚的涌上来,把公孙珣给扶了起来,顺便将绊倒了自家君候的那条藤蔓给碎尸万段。
  “那什么?”公孙珣起身后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指着地上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堂堂国相官寺内长满了野草,地上藤蔓遮盖住了道路?我从辽东到洛阳,这辈子就没见过这种官寺!”
  “回禀……回禀君候。”一旁两个立在草丛中的郡吏浑身发抖,直接吓得跪地请罪。“春夏之间万物勃发,几日前又下了雨,一不小心这草木便茂盛起来,我们也是始料未及。”
  这话如此有道理,公孙珣居然无言以对。
  不过,他马上还是反应了过来:“这是春天还是夏天的事吗?我问你,向栩……向国相平日里居然不在官寺里办公吗?莫非王上赏赐给了他一处偏殿用于公务?若是如此,你们为何还要引我来此处?”
  公孙珣这么问是有理由的,因为邯郸是古城,是六七百年的古都,而且从前汉时就一直为诸侯王居所,那赵王王宫几百年修葺下来,更是巍峨壮观。
  再过几十年,甚至还会有一位本地文士写下著名的《三都赋》,专门称赞邯郸、邺城、洛阳。其中《赵都赋》如此言道:
  都城万雉,百里周回,九衢交错,三门旁开,层楼疏阁,连栋结阶。
  赵王宫和邯郸城的雄伟壮丽可见一斑。
  既如此,那向栩嫌弃官寺破烂,找赵王要一处没人住的王宫偏殿来用,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而这样的话,也自然就能解释为何国相官寺会长满野草了。
  不过,如果向栩不在这里,这两个郡吏为何又把自己引入如此荒芜可笑的地方?是得了谁的叮嘱,刻意让自己闹笑话吗?!
  “回禀君候!”一名年长一些的郡吏大概是阅历丰富,猜到了对方所想,便当即在地上苦笑不止。“我等如何敢戏弄君候?实在是我家国相自来邯郸快两载,便一直都在这官寺中。”
  公孙珣四下张望,茫然若失,实在是不晓得这位国相是如何生活在这种地方的。
  “只是他向来只喜欢在官寺后院的房中高卧,”一旁的年轻郡吏也是赶紧解释,“除了吃饭如厕外,两年间我们也未曾见他下过几次床,那床板被他躺的都有人影了,何况是这边院中长草?”
  “确实如此,”年长郡吏继续言道。“其实若是从后院进入,彼处有一条送饭送水、浆洗衣物,兼掏粪除污运送秽物的小道,倒是日常行走,地面干净。可君候初次上任,前来拜会国相,我们又怎么敢让您从后院小门走呢?”
  公孙珣到底是反应了过来,便编挣脱自己侍从的扶持往前走了数步,就在这门内站直身子,并望向了眼前的赵国国相的官寺大院。然而,无论怎么看,满院子碧绿的野草藤蔓,还有那几朵随风摇曳野花……都让他心中升起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这里可是赵国权力核心所在,那国中权柄最大的国相向栩就在眼前的官寺内,可怎么就长草开花了呢?!
  其实,从赵国最北面的柏人县入境之时,由于当地县长申毓申仲彦乃是刘宽的学生,公孙珣的同窗之一,所以他专门在彼处停下来打探了一番赵国和邯郸的局势……什么本地大姓都有哪些,豪强又有哪些,治安如何?什么太平道在此处有何影响?最近邯郸可有什么大事?
  该问的不该问的全都问了!
  既然如此,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国相是谁,又是何等人物?公孙珣自然不会遗漏。因为这可是邯郸城内理论上唯一一个权柄超过他的大人物,也是他的顶头上司。
  而且讲实话,当听自己师兄说赵国国相乃是黄河边上的‘故人’向栩,又听说此人整日只知道‘高卧’的时候,公孙珣是一万个放下心来的。毕竟在他看来,那种废物,天生就是和高焉一样让自己这种人揽权的!只要先拿那个郎中令赵平给杀鸡儆猴一般立个威,再逼迫惊吓一下这个向栩,那恐怕很轻松就能拿捏住这位只会背诵孝经的河内名士,然后把这厮架空,再从容侵占郡府的权力吧?!
  到时候,岂不是跟辽东一样自在吗?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公孙珣死活都没想到,这向栩的‘高卧’居然这么离谱!官寺里都长草开花了好不好?
  长草开花了!
  “两位请起,”被满院子荒草给震住了以后,公孙珣倒是收敛了不少,居然朝着两个郡吏微微拱了拱手。“敢问两位,国相平日里都是怎么办公的?”
  “回禀君候,”起身以后,那个年轻些的郡吏见到对方态度缓和起来,也是当即松了一口气,便直言不讳起来。“我们国相并不办公。”
  “郡中事物……”
  “郡中事物,若是诉讼、税收、治安这些类别,自然是郡丞与各曹主官为之。”
  “郡丞与各曹主官又都在哪儿?”
  “他们日常在家中办公,”年长郡吏猛地插了句嘴。“今日君候来的太快,又直接到此,他们怕也是赶不及,不然一定会在此处迎接……不过,等到明日后日,王上和本郡大户都见过了君候以后,想来也是一定要拜会的。”
  “且不说这个,人事任免、赏进罚退这种事情,向公也不管吗?”公孙珣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自然是不管的。”
  “那这国中吏员就没人老病离职,以至于缺员吗?”公孙珣实在是难以理解。
  “君候说笑了,”年长郡吏闻言不由干笑。“我们国相来此处不到两年而已,也不管事,也不赏罚,哪里就会空出多少人事来?”
  “也确实不瞒君候,这国中上下,便是我二人,也都还是他到任前的任命……”年轻郡吏也是插嘴言道。“便是国中功曹掾年纪渐长,不也是在家办公吗?自然有他子侄帮忙处置公务的。”
  公孙珣连连点头,大概是表示自己是真长见识了。
  不过,既然这两个郡吏颇为乖巧配合,那他便干脆继续问了下去:“那去年的孝廉……”
  “孝廉乃是国中诸姓公议的,推出了魏氏的麒麟儿,然后国相把他喊来,让他在床前背诵了一遍《孝经》,又考教了一番《尚书》,觉得不错后也是直接用了印的。”
  “公议?”公孙珣闻言一愣,俨然是有些警惕。“那若是有其他郡国的公文,还有州中来文呢?”
  “这倒是没有耽误。”年长郡吏此时也是坦诚作答。“这种事情国相都能从容应对,直接在床上写文书回复过去。至于说州中有人来查看,开始确实有人来质问,甚至刺史王公还亲自过来了一趟,意图督促国相,但却被国相给骂了回去!到了后来,刺史那边也不敢派人过来了……”
  公孙珣欲言又止……他也是陡然反应过来,人家向栩乃是河内名士,而且是大大的名士,还是袁隗亲自举荐,一出仕便是两千石,谁又敢惹他呢?再说了,人家只是懒政,懒政就注定不会犯什么大错,没犯错的话刺史也无可奈何啊,对不对?
  那么你来督促他,人家骂回去,你又能如何呢?你还不许人家心思放在宇宙玄黄,星辰大海上吗?!
  只是……只是从公孙珣的角度来说,他是要准备夺权的。可向栩这厮抱着自己的官印,整日躺在床上,你去招惹他他只骂回来,又如何能夺权呢?
  而且,这位赵国国相的权柄到底在哪里?!要是这权都不存在,公孙珣又如何去夺?
  是,有官印在……可是官印又怎么夺呢?难道要像黄河边上那次一样,把当众抽晕过去,然后抢走他的官印?可真要是这么干了,信不信之前被向栩骂回去的冀州刺史王考,立即就能从几十里外的邺城赶过来,把你这个以下欺上的邯郸令给治了?
  总之,一进门便干脆利索地栽了一跤后,一刻钟前还信心满满的公孙珣此时颇有些手足无措。
  当然了,不管如何,人还是要见的,这可是自己的直属上官。
  官寺后院,屏退了侍从的公孙珣在两个郡吏的带领下来到了卧房之前。其实,诚如这些郡吏所言,此处倒还算干净,甚至还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官婢在周边伺候,此时见到公孙珣到来便赶紧惊慌躲避……赵国出美女嘛,而且无论如何,谁也不敢真就怠慢了这位一国主政。
  饿死了算谁的?
  “向公?国相?”敞开的卧房前,公孙珣长呼一口气后终于是鼓起勇气迈步入内。“国相在否?新任邯郸令公孙珣前来拜见。”
  “我记得你!”刚一入内,卧房最里面的床榻上,便有一个眼窝深陷的,包着紫色帻巾的高瘦男人陡然翻身出声,将公孙珣吓了一大跳。“你是当日在黄河边打了我的人!”
  公孙珣初时吓了一大跳后,但马上不急反喜……因为他看来,最怕的其实是这厮就这么躺下去不找事不做事,而只要这位河内名士找事做事,哪怕是找他公孙珣的茬,那他也有一万个法子让对方掉坑里,然后顺势而为。
  “国相说的不错!”一念至此,公孙珣当即上前,昂然承认了当日之事。“那日在孟津,正是我打了你!”
  “我一直在寻你。”见到对方承认,眼窝深陷的向栩居然呼啦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当日在孟津醒来以后,我就问过渡口的吏员之前打我的是谁,他们却说不认识;到了洛阳将此事说与别人听,他们也都说不知道;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是你,我却要来赵国赴任……圣人在上,今日居然让我向栩又亲眼见到了你?!”
  公孙珣偷偷看了眼对方身后床板上的人形印痕,也是微微感慨,然后便依照礼节正色拱手:“正是在下所为,不知国相有何见教?”
  身后跟着的两个吏员面面相觑,几乎就想要逃出去……天可怜见,为啥这俩位大人物会有私仇,这让自己两个吏员如何自处?论实权和现管,当然是国相向栩更重一些,可此人却是个废物;而眼前这位新来的邯郸令分明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奇葩人物,千石县令,标准的国相下属,却挂着紫绶金印,这难道就好得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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