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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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惇笑了一下,不用多说了。虽然韩冈在京中,但他无意就任实职,只想发扬他的气学,就让他继续做老师好了。跟王安石继续打擂台。这翁婿二人,看起来都不把官职放在心上。
  这是放眼未来,并不争于一时。
  韩冈既然表现出来了这样的态度,其余宰辅当然也不会与他为难,不管日后韩冈能凭借他此时的布置做到何样的成就,可眼下既然不争,还有必要去招惹这样的一个敌人?
  也许日后韩冈可以凭借他的名望、地位,甚至是籍贯,渐渐将许多士人收编在门下,甚至日后在明法科外,再加一个明道科也说不定,可日后的事,就日后再说。要头疼,也是王安石头疼才是。
  王安石也是默然良久,宰相招女婿,越是才高越不省心。富弼、冯京都是例子,自己偏偏糊涂。
  过了好一阵,他又才问章惇:“这几件事,已经报与太上皇后了吗?”
  章惇摇摇头:“还没有,明天会由子华、持正两相公跟太上皇后提。答不答应,还要看太上皇后的心意。如果有别的安排,到时候再说。”
  朝廷高层的人事安排,宰辅们议论一下,是正常的。不过直接说哪个该做什么官,那就不合适。上奏太上皇后给个意见,等太上皇后回复后,东西两府再做决定。这已经比过去赵顼在时乾纲独断要好得多,宰辅们暂时都不想继续得寸进尺。太过咄咄逼人,纵然很痛快,但危险就在其中,迟早会出大乱子,惹祸上身。给太上皇后必要的尊敬,可是万万少不了的。
  除此之外,章惇已经写好了奏本,要论西域之功,给王中正以褒奖。向皇后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其晋升河西节度留后一事,想必能就此定了下来。另外章惇还想将刘仲武、李信调回京城,不论是内城、外城,都有位置安排他们——京营必须逐步整顿,方可使得无人敢起异心——这两人都曾是在他麾下听命,才能、胆略都不消多说,必要时可以作为依仗。
  李信先有功,之后又有过,攻辽大败,然后郭逵力主,给了他改过的机会——如果不是因为他背后有韩冈在,怎么可能让他戴罪立功——又稍立功勋,可总体算来,跟河东、陕西的将领们没法儿比。现在一口气降到了诸司使中最低的供备库副使。韩冈现在退下去了,给他表兄一个机会,也算是示好了。
  不过这些都不需要对王安石细说了。
  “玉昆,打算设立火器局吧?”喝了两口茶,王安石又开口询问。
  “是。”章惇点头。
  “玉昆也说了,那是比霹雳砲尤胜一筹的军国重器。玉昆的为人,你我皆知,从不妄言。可知当不在板甲、神臂弓之下。不可不严加守备。区区一个指挥实在太少了。”
  章惇静静听着,等待王安石转入正题。
  “吕吉甫曾给老夫写信,在信中也提过火器。”王安石悠悠说道,看着惊讶之色在章惇脸上一闪而过,“并且还说火药十分危险,要在空旷地方设置工场。要安排一部分在城外,必须要得力之人看守。”
  章惇没想到吕惠卿那边也要用什么火器,难道是在军中同时有发现,还是说军器监内最近有什么发明,被两人在监中的耳目侦知。
  不过王安石并不是再说火器局,章惇好歹明白这一点:“平章心仪何人?”
  “李信。”
  章惇惊了一下:“李信?!”
  “李信有才有德,难得良将,只是运气不好。”
  王安石难得称许武将,章惇点头:“的确是运气。既然平章也看好他,那章惇回去就上表请太上皇后调回李信。”
  新设的火器局,当然会让苏颂去管。韩冈只是提个意见而已,既然不担任实职,就只能交给接替他的苏颂。具体的章程,就是章惇也知道该怎么做,拿几个官职在那边做悬赏。一个从九品的武职,能让那些大匠打破脑袋。成功应该不难。
  等韩冈的新式火器研制成功,李信就可以凭借这一功劳挣回些许脸面。领军守护火器局,一为护卫,另外也可以作为辅助。
  王安石这是因为拦了韩冈的推荐,想要给他一点补偿?
  章惇不打算多想,王旁这时走了进来,对王安石轻声说了两句。
  王安石抬起头,对章惇道,“是望之来了。”
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十一)
  吕嘉问果然还是来了。
  章惇早有所料,今天在朝堂上都说起吕嘉问的去留,王安石硬是将韩冈的人选给踢了回去。今晚不找恩主拜谢一番,还等什么时候?
  在吕嘉问进来前,章惇就起身告辞。虽然还有些交情,但他来拜访王安石是为了两府的人事安排,不是吕嘉问可以插进来的。现在见面,实在不太方便。
  “子厚,你还是留一下。”王安石却出言留人,很是诚恳地说着,“望之有几桩事,都需要你那边做些配合。”
  章惇苦笑,只得坐了下来。王安石方才当面说吕嘉问来了,就是要把自己拖进来,现在果然是走不掉了。
  吕嘉问被王旁引进了书房,见到章惇也没惊讶,显然是王旁事先说了。
  等吕嘉问坐定,寒暄了几句,章惇就问道,“望之,不知犒赏三军你打算怎么办?”
  章惇是枢密使,最关心的也就是三军犒赏的问题。赏赐越是丰厚,百官三军就越是安稳。而且这件事要尽快,迟了就会乱了,官吏们还好说,但那群赤佬,可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相忍为国。
  京营从来就不老实,现在才打过仗,更是骄悍了十倍。韩冈出面都不一定能压下他们,更别说其他人了。就在月前,因为犒赏事已经闹了一通。一番好杀之后,虽然闹事的几个指挥已经给压下去,可人心压不下去,若是给了他们机会,说不定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表面上虽看不出来,但章惇的心里的确已是着急上火。吕嘉问不能给个让他满意的回覆,他当场就能翻脸。
  “开内藏库。”三司使吕嘉问说得理直气壮,“天子践位,不开内库,难道还开国库不成?”
  要买好百官三军的是皇帝,当然要掏自家荷包。吕嘉问打算直接向皇后摊手要钱,不过几百万贯的事,内藏诸库把老底掏出来肯定能支撑得起。
  “这就是望之你的办法?”章惇半眯起眼,不冷不热地问道。
  “太上皇后深明大义,只要与太上皇后辩说分明,必然不会推辞。”
  “太上皇为了收复幽云,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本钱全都要给捞空了。”
  “五季失图,猃狁孔炽;艺祖造邦,思有惩艾。爰设内府,基以募士;曾孙保之,敢忘厥志”。这三十二库,马上就要开始跑耗子了。
  “聚天下之财,就要为天下之用。犒赏百官三军,为天子贺,难道不是用在正途上吗?国不安,何能御外侮?子厚,我向来佩服你的果决,此时此刻,可是犹豫不定的时候?”
  天子既已践位,犒赏就得发下去,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实在是拖不得。就像群臣参加正旦大朝会,回头就能拎回胙肉,没说要等几天才发下去。那样的话,下面穷困点的三班官,可都要清汤寡水的过年了。两府宰执,在这件事上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吕嘉问抓住了这一点,根本就没有一点担心。
  “那我还不如问问玉昆那边有什么办法。”
  “不会有办法的。这不是变戏法,钱粮变不出来,韩玉昆来了,也只能伸手从内藏库中要钱。要点脸的,打个借条,不要脸的话,就直接要了。”吕嘉问冲章惇笑了笑,笑容甚至有些阴寒,“我现在,可是已经把脸皮舍了不要了。”
  章惇深深地看了吕嘉问一眼,忽的一叹气。人身上下,最贵重的就是这张脸,吕嘉问不要脸了,那这件事还真的就能解决了。
  他摇摇头,“这么办就够了吗?折五钱呢,铁钱呢,不仅仅是一桩事啊。”
  韩冈在《钱源》中说得不错,钱币本质是在于一个信字。有了信用,纸片……不,甚至空口白话都是钱。什么叫做一诺千金,就是在说这个“信”字。
  只要抓住了重点,维持住朝廷信用的手段也容易。但吕嘉问能抓得住吗?他的信用,可远远比不上韩冈。
  韩冈一篇钱源论,让折五钱立刻能当五文用了,但当他受阻于朝堂,折五钱就又跌回去了。这一跌一涨之间,正证明了韩冈的信用,在京中百万军民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等级。
  吕嘉问跟他怎么比?天差地远。就是当今两府宰执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比得过他。
  “一件件来。犒赏事解决了,铜铁钱和折五钱也不难了。今年秋税,陕西是铜铁钱各半征收,京中则半数折五钱。这件事,就需要政事堂的配合。”
  “伪钱怎么办?”
  “只要重量不差太多,可以一并收下来。这个亏,三司认了。到时候,多铸些折五钱也就能抵得过了。”
  “认下的是朝廷吧。”章惇叹了一声。但他也不能否认,这的确是个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吕嘉问给出的办法,早已通行于世,也是韩冈的意见,只是之前执行不严。尤其是总有奸猾之徒用假币来冒充折五钱,使得下面的税吏都不肯收取——他们将税金缴上去后,被查出伪币,都是要自掏腰包补上的——这样当然会造成折五钱信用贬值,直到百姓不肯使用。
  道理其实人人皆知,关键的还是执行。但只要朝廷肯吃这个亏,将不太过分的民间伪钱都给认下来,还是能够保证折五钱的信用。至于中间亏损的部分,保证了信用之后,可以通过增发来弥补。
  但那个时候最苦的肯定是政事堂。
  那些收上来的伪币,到底怎么处理,绝对是个大麻烦。
  肯定是不能对外用,否则朝廷信用怎么办?可是要挑拣出来,就不知要消耗多少人工。说不定到时候就只能一股脑地化成铜水,重新再铸新钱。其中的火耗,能将铸币的钱息,一股脑的都给消耗掉。
  整件事绝不会像吕嘉问说得那么简单。
  吕嘉问看得出章惇心中所想,毕竟这其中的问题太大了,只要是明眼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子厚放心,还有另一条手段,”吕嘉问笑道,“嘉问虽愚,还不至于如此糊涂。”
  “什么办法?”
  “发行大钱,以异色分铸。当二、折五,折十,折二十,不同币值,不同的质地。色泽不一,伪币就别想有存身之地。”
  章惇的眼睛瞪了起来,看了看王安石,又转回来看吕嘉问:“这不是韩玉昆的提议?!”
  “正是!”吕嘉问点头。
  比起这几天来,为帝位而费尽心神的两府宰执,吕嘉问的心思则全都放在了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上。韩冈当初给向皇后的建议,他费尽心思的一五一十打听清楚,然后在三司衙门中,找来一干得力的亲信关起门来制定实行的计划。
  不就是用不同材质铸造新币嘛,这个的确是个好主意。如此一来,那些贼人融钱改铸的老手段就行不通了。青铜质的一文钱是一个颜色,黄铜质的十文钱又是另一种颜色,就算十文钱的含铜量远不及一文钱的十倍,可融掉的一文钱重铸起来,能变成另一种颜色的十文钱吗?
  “玉昆之材,远高于嘉问,《钱源》一论,旷古绝伦。义利之辨,由此而决。既然韩玉昆有良策,嘉问哪有不用的道理。”吕嘉问冲着章惇微微笑道,“国事为重,纵然会受世人耻笑,但嘉问受之,甘之如饴。”
  “国事为重,一时荣辱只是闲事。望之能有这份心思,实在是难能可贵。”始终沉默的王安石,为吕嘉问辩解,“玉昆以为望之不能胜任三司一职,只要望之将此事办好,天下之疑不也就烟消云散了吗?”
  吕嘉问轻轻点头,道:“为朝廷办事,也不能讲究那么多了。如果玉昆不忿,嘉问登门负荆请罪也可。”
  只要把事情办好,管他是谁的意见,脸皮这东西,有官位管用吗?
  吕嘉问当年好端端,被吕公弼大骂是家贼,那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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