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8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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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裳的眼睛瞪了起来,惊异道:“全都准了?!”
  “是啊。”章楶叹了一声,“没想到都准了。”
  之前他们这些幕僚就推测过朝廷可能会有的反应。以韩冈的功劳和声望,如果朝廷那边当真不想让韩冈回京,只会用怀柔的手段,免得他气急败坏直接撕破脸来上表告御状。
  现在韩冈的每一份荐书都得到了批准,那么朝廷的用意就很明显了,不想给韩冈回京的借口。希望韩冈能留在河东,再镇守一段时间。
  “而且里面也没有召我和诚伯入京陛见。”
  章楶和田腴任官代州,以常例说得让他们先回京城一趟。尤其是章楶,朝臣出知边地要郡,当先经过陛见、问对的环节,让天子确认他的能力是否适任。而田腴任知县,从选人直接转京官,也应该陛见才是。韩冈当年在河湟,升到了从七品的国子监博士都没有入京,那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例子。而现在的河东又不是兵凶战危、须臾间离不得人的时候,章楶、田腴完全可以离开。
  “王平章这是怕质夫兄你和诚伯回京陛见之后,引动皇后调回枢密的心思……一点机会都不留。”
  “枢密会怎么做?”章楶想要找韩冈,正是想问一问韩冈的打算。否则这件事吊在心里,便没办法安心做事了。
  黄裳摇摇头,摊开手,韩冈也没有跟他说过对策。他的恩主虽很少隐瞒什么,但总是喜欢把要采用的手段藏在日常的对话里,一个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对此,黄裳也没办法:“不知道,不过既然枢密今天能安心逛街,肯定是有办法的。”
  提起韩冈逛街,章楶心中就发堵:“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至少等枢密把布局完成吧。”
  “枢密的棋艺……”
  章楶和黄裳对视一眼,又都笑了起来。
  ……
  “别看了,既然坐下来了,该点菜了。”韩冈敲了敲桌子,提醒折可大,“秦二哥说,这家铺子的味道就是太原的知味楼都比不上,代州这里也留不久了,不尝一尝岂不是可惜。”
  “秀才公,俺这里最好的不是面和酱。是醋,是好醋。”老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很是自豪地夸着,放下了一个小瓷钵,盖子一开,酸溜溜的味道就钻了出来,“是真正的并州老醋。”
  “哦?那就更要尝尝了。”韩冈充满了期待。
  天下醋以并州最佳——并州就是太原——并州的醋就是在京城也是有名的,河东人爱吃醋则更有名。韩冈当年在河东时也没少吃,很是有几分怀念。
  不比千年之后,想买哪个地方的特产,总有办法买得到。但在这个时代,许多地方的特产,由于储存和运输的原因,就算他已经是天下间数得着的高官显宦,也没办法吃得到,或是尝不到正宗的原味。他在东京的那段日子,对并州老醋可是久违了。
  在河东军中,醋跟酱都是必备品,比酒都重要。
  在《武经总要》中,还记载着如何能随身携带酱醋之类的调味品。将干净的麻布放进醋中浸泡,然后拿出来晒干,再浸泡,再晒干,直到麻布吸足了醋,晾干后就可以随身携带了。吃饭时,只要剪下一片丢进汤中,就等于加了一大勺陈醋。
  “这位……官人。”老汉又转回了身,折可大没穿官袍,但身上的军袍却没人会错认,而且还不是兵卒的穿戴,称呼一声官人并不会错,“俺这小摊子上就槐叶和甘菊两样,不知官人要点什么?”
  折可大看了看韩冈,韩冈道:“我是槐叶冷淘。秦二哥是甘菊,他昨天吃过槐叶冷淘了,今天想要尝个新口味。”
  “那俺也来份甘菊冷淘好了。”
  槐叶冷淘是槐树芽榨汁和面粉做成面条,然后拌上作料。甘菊的做法类似,只是换成甘菊而已。这是上了宫宴的菜色,民间也常见。
  老汉看起来的确是不负其名,手脚极其麻利,和面切面下面一气呵成,动作中有着韵律和节奏,是积年的老手。
  哒哒哒的快刀切过砧板声中,韩冈侧头道:“今天听诚伯说了流民回乡的事。这件事,小乙你办得不错。”
  折可大张了张嘴,要韩冈叫顺了口,以后该不会都是小乙了吧。
  只是他不敢说出来,顺着韩冈的口气:“只是跑跑腿,不费什么事。”顿了一下,“轨道真是方便了。四百户一天就从忻口到了州城。换做走路,老老少少,还不知要走几天。”
  折可大说话时声音压低,看起来有些鬼祟。
  “为了这一条轨道,花了多少钱粮?用了多少人工?太平时日能派上点用场,不算浪费了。”
  多谢两府和三司,尤其是三司的吕嘉问,自己为他回京,还帮忙说了几句。只是才做了两个月不到就从开封府转到三司使的任上,在支援河东的时候,他真是帮了大忙。
  现在回头再看一看,吕嘉问的确更适合做三司使。他曾经执掌开封市易务,为此得罪了不少京畿贵胄,另外他在理财上也有一手,比起权知开封府,更适合做计相。而且当初在崇政殿上一番争执,韩冈还记得很清楚。恐怕皇后心里成见依然存在,不想让开封府交由吕嘉问来治理。
第三十六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二十八)
  “枢密太自谦了。轨道岂是太平时日派点用场?”折可大由衷地说道,“折可大虽是孤陋寡闻,但方城轨道还是听说过的。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都能运货过山,哪里像汴水,一年只有七八个月能派上用场,纵使隆冬时节可用雪橇车运货,也至少有两个月无法使用。”
  “不一样的。”韩冈摇了摇头。
  方城轨道那是国家的交通大动脉,几乎跟汴水同级,而忻代铁路要想发挥更大的作用,至少要连通到太原,同时还要保证通往辽国的商路畅通无阻。
  从忻州到代州的轨道全线贯通,其中忻口寨和大小王庄是两个关键性的节点。可只要不能联通到太原,整条轨道的民用价值就几乎为零。
  不过一旦贯通之后,可以继续向南修。绕行榆次,经过太谷、平遥,沿着汾河谷地,往关中修过去。也就是后世同蒲铁路的线路,一路修到河中府,修到黄河边的风陵渡——当然,这是日后的事了,短时间内还没有建造和运营这么长的一条铁路的技术及管理能力。
  至于往开封修就不用幻想了,要穿过太行八陉之一的太行陉,工程难度实在太大。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忻州到太原的这一段,要让轨道越过赤塘关或石岭关。
  韩冈将一段话掐头去尾,隐去一些不方便说的内容,向折可大稍作解释,府州折家下一代的家主立刻就听明白了。
  断头路当然比不上能够与大小道路交联相通的通衢大道,从军事上,辎重在轨道上能多走一点就是一点,到走不了的时候,那就下来换官道用人推马拽。对成本和人力是不需要考虑太多的,断头路也能将就用了。
  但变成了民用之后,却需要一路将人送到他们要下车的地方,不能在半途将人丢下来。否则就没人会去坐。
  “若是当真能连通到太原,商人肯定都会涌过来做生意,代州和忻州很快就会恢复元气了。”
  “商旅往来当然是好,不过民业以农工为本,户口多寡才是重中之重。”
  折可大点头称是。自古就只有说耕读传家,没有说工读传家的。但如今太平年景,要是家中掌握了几个作坊,不会比多开辟几顷田差上一星半点。
  “这一次,可大送了一批流民回来。接下来返乡的还会有不少,有个一万三四的户口,差不多也就能先把代州的架子给撑起来了。”
  “户口要真有一万三四倒是好了。虽说和议签订才过去一个月时间,但能回来的差不多都回来了。代州的户口其实就剩下这么多,能有万户就该谢天谢地了。河东民户一向人口多,又不喜欢分家,一户十几二十口都常见。可现在再去算一算每户的人口,差不多就跟好分家的江南差不多了。”
  折可大虽不清楚河东的户口详情,却知道府州的情况。在府州乡里,一户三五十口都见过。而他折家,只算他这一支单立户籍的,就有上百口之多。变成了江南三四口一户,人丁上的损失实在是触目惊心。而且他护送上千户流民回代州,明白韩冈说的情况并非夸大不实。
  “那枢密打算怎么办?”
  “迁民实边。”
  韩冈不介意跟折可大这个武将多说一点政事,他也希望折可大背后的折克行能听到一点。
  河东这边,要重建代州守军。要支援神武军的建设,要安排各地驻军的移防。都要府州折家在一定程度上的配合。
  为此,他之前已经去信府州了,让折克行有什么事可以放手去做,不用担心辽人和朝廷的反应。这就是交换。
  降敌后又反正的一部分旧代州军,韩冈是准备将他们集中安排在忻州内地,不在战略节点上的几处寨堡。不打算处罚,但控制使用是必不可少的——这与广锐军不同,广锐军当年那几乎是官逼民反,而这是降贼,性质完全不一样。
  而从辽国手中夺下来的神武军,如果没有足够的汉人安居,那么不需要几年,依旧会变回辽国的武州。想要牢牢地控制住新生的神武军,可用的核心人口必不可少。
  “代州、忻州我是不担心。但神武军至少要三千户口,而且还得是华夏之民,否则绝难安定。”
  顾及折可大的身份,韩冈不用汉人,而用华夏之民这个说法。“诸侯以夷礼则夷之,夷狄近于中国则中国之”,折家虽是党项人,但久服王化,早已可以算是华夏子民了。不像交趾,明明很多都是有着汉人血统,却背离了中国,那便是“入夷则夷”的蛮夷了。韩冈在细节上的注重,让折可大觉得很贴心。
  “而且西军也不能一直这样没名没分地驻扎在神武军。时间长了,军心浮动,就不好办了。”
  折可大眨了眨眼睛:“枢密的意思是?”
  “在神武军的这一支西军,连同家眷一起迁移过来,这样就不用担心军心不定了。”
  韩冈回想起当年如何借助天下大旱的时机而安定河湟诸州,心道要是内地突然来一场大灾就省心多了。但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立刻就被他自己给掐掉了。
  两人说话间,面条已经煮好了。从锅里用笊篱捞起来,在冷水中浸过,便装入了盘中。
  绿莹莹的冷面,只是加了油、盐、醋,撒了点胡麻,夏天吃了,让人口味大开。
  折可大奔波劳累,累得浑身乏力,精神不振,可酸溜溜的冷面入口,竟一下便精神起来。
  “这面好!”折可大赞了一句,便不顾仪态地大口吞吃了起来。
  韩冈尝了一口,点了点头,觉得也挺不错。笑着道:“我们这一番辛苦,不正是为了能安安生生吃顿冷淘吗?”
  ……
  在黄裳处聊了一阵,章楶告辞离开。
  黄裳坐在桌前想了片刻,便起身出门往偏院那边过去。
  雁门县衙仍在整修中,到处都缺人力,修复工作几乎都没有进展。田腴这个新任的雁门知县,今年之内搬过去的可能性并不大。
  田腴此时正埋首在案牍之中。五尺宽的桌案,被高高的账册占满。虽然说辽军离开代州城之前,曾经一把火烧掉了州衙和县衙的架阁库,但有一部分户籍田簿还是幸运地保留了下来。而缺少的部分,现在也正在重建之中。
  听到黄裳进门的动静,田腴起身相迎:“勉仲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枢密?”
  “枢密不出去了吗?怎么……方才章质夫来过了?”
  “章质夫也到勉仲你那里去过了?方才章质夫过来寻枢密,还以为你也一样。”田腴呵呵笑了两声,“你没看到章质夫气冲冲的样子,多半是给枢密气坏了。”
  “诚伯你呢?”
  “枢密清闲是应当的。我和章质夫忙也是应当的。各守其职嘛。”田腴让小吏去倒茶,问黄裳道:“倒是勉仲你,怎么今天不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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