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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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当然是觉得边境上要做好准备才是,宁可被辽人小瞧了,也得防着辽人撕毁澶渊之盟的可能。纵然被辽人嘲笑两句,也是不痛不痒,但万一耶律乙辛发了疯,那可就是伤筋动骨了。
  “北方年年防秋,至春乃止。有此足矣,何须弄得人心不安?”
  “不然。防秋只是依循故事,河北七十余年不经战火,人心早已懈怠。不督促河北四路加紧防备,若事有万一,可是悔之晚矣。”
  两边一时间有了些争执。此事说大不大,辽人纵然要南下,也得有一个月的时间来调集兵马。在大宋而言,纵使侦测到辽人的异动后再防备,也是来得及的。
  但向皇后却没理会这些争执,反而问,“那萧禧来了该如何应对?”
  “一切如常就是了。”皇后两次开口,都提到了萧禧。怎么让人感觉向皇后更担心这位辽国使者,而不是北方数以十万计的契丹铁骑?韩冈心中犯着疑惑,继续说道:“殿下,正旦使年年皆有,萧禧也不过是一介使臣,纵入京,又能为何患?”
  “辽使是要上殿陛见的吧?”向皇后却又问道。
  “这是自然。”韩冈更是迷惑,不知皇后为何如此发问。
  这时宋用臣突然从内侧小门出来,在屏风后低语几句,就见皇后起身离开,继而又把张璪给招了进去。
  不同于方才的滔滔不绝,皇后一离开,王珪立刻就变得沉默了。也不似平日离开崇政殿时那般,还会与同僚聊上几句,就如木偶石雕般坐在一边。
  “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韩冈疑惑地问着。
  “令岳方才入宫了,当是为此事。”章惇反问,“玉昆你不知道?”
  韩冈摇摇头,这还真是不知道。召了张璪进去,难道是要封王安石为宰相?虽然不是御内东门小殿,又没有锁院,但以现在情况,一切从权也没什么不妥。难怪王珪一下就变得如此沉默。
  不过赵顼就算在病榻上还这般勤政,他的身体不知能拖多久?都是一夜未眠,在赵顼这个中风患者身上的影响肯定是更大。
  不过他想问的不是这一件,韩冈道:“韩冈是想知道,为什么皇后好像不想让萧禧上殿的样子。”
  “当然是因为太子!”崇政殿中之人全都惊讶地望着韩冈,“太子才五岁啊,若是被辽人惊吓到怎么办?!”
  韩冈还真没有想过这件事,愣了一下后才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玉昆。”蔡确有几分迟疑地开口,“皇后如此问,是想让你担任馆伴使。”
  “依例当是翰林学士吧?”苏颂立刻诘问道,“怎么能让玉昆来做?”
  “就是韩冈接下了馆伴使,也挡不住辽使上殿啊?”韩冈微皱眉,“如果阻止萧禧上殿,岂不是给了辽人以借口?更是示弱之举!”
  蔡确解释道:“皇后的意思是有玉昆你陪着几日,辽使再上殿,也就不容易冲撞到太子了。”
  韩冈脸色沉了下来,这是要他来消煞气?!
  “玉昆切莫介怀。”蔡确连忙劝着韩冈,“要知道小儿魂识不全,若是太子给辽人冲撞到了,我等做臣子的可是万死莫辞了。”
  苏颂不好开口了,其他几名宰执也都有些担心看着韩冈。
  宋辽之间的外交采取的是对等的原则,馆伴使在大宋是翰林学士,在辽国则多为林牙——也是翰林学士。论地位,韩冈已经在翰林学士之上,辞了参知政事的殿阁双学士兼太子师去陪辽国正旦使,这不仅是对韩冈个人的侮辱,更是国家的耻辱。
  只是朝廷的面子的确重要,太子的安危则更重要。谁也不敢说一切照旧,要是太子当真被外表有异于华夏之人的辽国使臣惊吓到了,这个罪责谁来承担?
  不过韩冈并没生气,他是啼笑皆非啊,作为拿药王祠当借口的反作用来了,这也是药王弟子的光环带来的麻烦。
  他并没有什么消除煞气的能耐,去给萧禧作陪又能怎么样?可是他也不便拒绝。想了一阵,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上一声。所谓小儿魂识不全的说法,韩冈是不信的。大不了在大庆殿里隔得远一点拜见,让赵佣看不清楚就行了。
  这么想着,韩冈就点了点头,“与萧禧周旋一番也无妨。”让众宰执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还是得有个翰林学士的差遣。”吕公著道,“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也会让辽人小觑了。”
  难道带了翰林学士,就不会被萧禧嘲笑?韩冈立刻摇头:“韩冈殊乏文采,不擅四六,当不起玉堂之选。”
  “玉昆莫自谦。”韩缜笑道,“你可是天子钦点的进士第九,主编本草。著作都等身了!”
  蔡确也十分果决地说道,“若不想书诏,不带知制诰就行了。”
  韩冈仍是推拒。没过多久,皇后和张璪出来了,跟在后面的宋用臣手上捧着一封诏书。
  皇后在屏风后坐下来,让宋用臣将诏书递给王珪,“官家担心朝堂不稳,北虏窥伺。方才见了王相公后,就任了王相公为平章军国重事。”
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三)
  何为宰相?
  皇宋官场是以是否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一头衔为标准。
  此时并没有宰相这个名称的官职,只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有这个头衔的便是在政事堂中平章军国事的真宰相。
  王安石的开府仪同三司,可以比拟三公。富弼、文彦博更是还加了侍中、司空的阶官,也可算说是宰相。如果上朝的话,他们排位绝对是在执政之上,甚至可以是在宰相之上,但他们绝不是真宰相。
  如果政事堂中有多名宰相,要区分高低,则是看加衔,昭文馆大学士是首相,监修国史是次相,集贤院大学士则是排在第三。不过这几年王珪为独相,所以尽管只有监修国史一职,但依然还是首相。
  韩冈本以为王安石今天拜见天子,被天子托孤当是理所当然。加上王珪昨夜的过错,自家的岳父当能第三次宣麻拜相,充任正好空缺的昭文相,成为首相。
  但现在却变成了平章军国重事。乍听起来这一职位是要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上,而且从情理来想,也绝不可能比王珪要低,只是韩冈总觉得有些不对。
  “敢问殿下,可是平章军国重事?”韩缜发问,重音落在了“重”这个字上。
  “正是。”向皇后回话道,“官家以王相公昔日曾总文武大政,望其今日谋议庙堂,制驭中外。并准其六日一朝,上殿不趋。”
  韩冈顿时恍然。他做官也不过十年出头,年资只有众宰执平均数的三五分之一,对官制的了解还是比较欠缺的,反应比其他人要慢。但向皇后既然说到了这一步,也不可能还不明白。
  王安石不是宰相。
  赵顼终究还是没有让王安石第三次出任宰相。而是给了看似地位更高,但实权却远逊的平章军国重事。
  没有“佐天子、总百官、平庶政、事无不统”的权力,只是参赞军国重事,为天子和垂帘皇后备咨询所用。钧衡朝堂,却不掌实务。对于想保证朝局稳定的赵顼来说,这是个很好的任命。
  韩冈朝王珪的方向看了看,能看得出他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王安石来了,他肯定就得走了。但王安石仅仅是平章军国重事,那么王珪就可以继续当他的宰相了。
  尤其是以王珪今天的表现来看,说不定还真能继续留任个一年半载,甚至可能会更长——平常的时候,恭顺听话的臣子从来都是最受君王喜爱的宰相类型。
  朝堂庶务总于王珪之手,而军国重事又有王安石来参赞,浮动的人心也有王安石来镇压。朝政当可以安稳。
  不过王珪是不可能继续担任唯一的宰相,肯定得有人去分王珪总理庶政的权力。这两天学士院就会锁院了。
  至于司马光,尽管他担任了太子太师,但如今依然是新法为国是,旧党便不会有机会。见一见皇帝,就可以再回洛阳修书去了。
  赵顼这是殚思竭虑啊。只是对于中风患者来说,这般耗用心神,可不是一件好事。也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维持多久。
  但韩冈也明白,在后世,普通的官员退休后都有可能大病一场,如果让一名曾经掌控万里疆域、亿万子民的皇帝放弃权力,能安心养病的可能实在是很小。
  “官家既然已经任命王相公为平章军国重事,北境守备等事,可待明日其上朝后再议。至于之前所说的辽使之事……”向皇后也不等所有人消化掉天子给王安石的这项任命,开口点起韩冈,“韩学士,不知你如何作想。”
  韩冈起身行礼:“臣愿为殿下分忧。”
  “只是太委屈学士了。”向皇后叹了一声。她说的委屈究竟指的是什么,所有人都明白。担任了馆伴使,肯定要接手翰林学士一职了。
  翰林学士都是委屈,如果向皇后的这句话没头没脑地传出去,不知有多少连侍制一职都只能遥遥眺望的文臣会破口大骂。但让一个辞掉了参知政事的殿阁双学士去做翰林学士,那的确是委屈了。
  而且韩冈昨夜在福宁殿中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功劳,而是对天子、皇后和太子的恩情了。那是吕端之于真宗、韩琦之于英宗的恩德。韩冈所做的,绝不下于他们两位名相。
  “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岂能当得‘委屈’二字?!”韩冈谦逊了两句,便告辞道,“辽使之事既已议定,臣请告退。”
  苏颂也站起身:“臣亦请告退。”
  既然面对辽国使臣的人选已经确定,至于边境上的准备,又是决定等王安石这位新晋的平章军国重事明日上朝后再作计较,韩冈和苏颂自然也不方便久留。恃宠而骄,绝不会是好事,再多的情分都会消磨殆尽,韩冈很明白这一点。
  韩冈和苏颂离开了崇政殿,王珪便出班明说了:“韩冈既然已经接下了馆伴使一职。这翰林学士就必须要加上,以免为辽人小觑了去……只是韩冈之前辞以不擅词章,以臣之见,不加知制诰便可。让其仍任旧差,只加翰林学士一职。”
  翰林学士如果不带知制诰,那么就不能算是执掌内制的内翰,而仅仅是单纯的馆阁之职而已。就跟龙图阁、端明殿一般。
  若是任命韩冈为翰林学士,又照常例将其身上的馆职给削去,不论是一个还是两个,那都是极为明显地贬斥,向皇后怎么也不可能批复这项任命。必然要保留韩冈之前的端明殿学士和龙图阁学士,再加上翰林学士。
  只是这么一来,那韩冈就是身上有三个学士职了。
  不过堂上的几名宰执都视其为理所当然。尽管是一人手握三学士,但韩冈正得圣眷啊,定储之功谁能无视?怎么说都够资格了。而且端明殿本就是给老资历的翰林学士,或是翰林学士承旨的加衔,反过来也不是不可以。这项任命,不要说是崇政殿里,就是在朝堂上,也不会有反对的声音。
  但屏风之后,却安静了很长时间。过了半晌,宰执们才听见了向皇后的声音:“记得王韶曾经担任过资政殿学士吧?”
  向皇后对河湟功成的印象很深。那是当今天子手上的第一份说得过去的开疆辟土的功绩。是在王韶、高遵裕失踪了多日,朝堂上都陷入了绝望之后才传回来的喜讯。让赵顼整整兴奋了半个月之久。给王韶的赏赐也是一加再加。给王韶的资政殿学士的任命,就是在她的眼前定下来的。
  资政殿学士原本是给卸任执政的贴职,但王韶因河湟军功得授资政殿学士,从此之后,便没有了必须担任执政的约束。韩冈多年的军功积累起来早已不输当年王韶,这一回的定储之功,更是独占鳌头。更重要的是就在昨夜,韩冈竟然推掉了参知政事的位置,这个举动让他的名声好得不能再好了。三十岁不到的执政,在国史中都可能是独一份,能千古留名的。而推辞了这项诏命,王安石多年拒绝入京为官也远远比不过。
  司马光当年为争变法事,两辞枢密副使一事,就是在他的国史本传中也会大书特书一笔。他的门下弟子也没少拿着宣扬。而韩冈为争国本,辞了参知政事又是什么境界?同是执政,两府副职,枢密副使可是比参知政事硬是要低上一级。别的不说,枢密使是被归入执政的行列,而不是宰相之阶。
  既然韩冈辞了参知政事,改一个资政殿学士来平衡翰林学士的任命,也不是说不过去。
  王珪躬身回道:“资政者,备顾问者也。以韩冈之能,当无不可。”
  蔡确却有几分犹疑,向皇后并没有将话说清楚:“韩冈此前已是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如今又将身任玉堂之选。臣敢问殿下,可是将端明殿改资政殿?”
  屏风之后,有几分不自信的声音响起。向皇后问道:“可以兼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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