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6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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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维持住新学的地位,能安抚韩冈,还能让他安心等待二三十年,这可算是一石数鸟的好主意了。
  韩冈真还没想到赵顼敢将资善堂当作好处来安抚自己。这怎么能算是补偿?
  赵顼终究是要他韩冈来保着如今唯一的皇子。留在未来的皇帝身边,在韩冈身为药王弟子的传言流播天下,并献上种痘法之后,就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让韩冈去资善堂中为皇子授课,不是奖赏,反而应是一桩顺理成章的任命。
  “天子的目的是要均国公就学吗?”苏颂笑着,声音更低了几分,“这一回,可是难得天子愿意退让一步。”
  “只要天子没有明说,诏令还没有下来,这一事就不能确定,说不定到时候又会有什么变化。”
  “变化应该不至于,宫里面也是希望看到玉昆你侍讲资善堂。”苏颂停了一下,又道,“可不只是资善堂,天子让令岳去主掌殷墟发掘,不是玉昆你最想看到的吗?”
  韩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不管皇帝到底是否是想拿资善堂当作补偿,仅仅是让王安石去负责发掘殷墟,韩冈都是乐见其成。这么做,便是格物致知。不穷于经,而本于实,这就是韩冈加诸在气学上的根本理念。王安石为了证明新学,却不得不按照气学的规则来做事,这自然是韩冈所乐见的。
  苏颂轻叹一声,“而且玉昆你能为皇子授书,这一回,千里镜的禁令也可以收一收了。”
  韩冈微微一笑,带着点得意。
  尽管天子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让人很不舒服,对韩冈个人,也算不上是补偿。可不管怎么说,这一事对于气学而言的确是个好消息。
  能成为皇子的老师,就代表他的学问得到天子的认同。而千里镜与气学紧密相连,之前气学因为禁令而受到的打击,这一回终于可以缓过气来了。
  苏颂也算是能安心回去观察星象了。虽然上缴的那一具千里镜让人可惜,但钱财乃身外之物,再造一具也就是了。只要能夜观天象,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能看到这一步人不多。”苏颂对韩冈说道,“过两日市井中不是传言天子御体欠佳,就是均国公病重需要冲喜,所以这么心急地给均国公晋封郡王,顺便准备重新起用令岳来稳定朝局。”
  赵顼准备让王安石重新出山,而且掌管殷墟发掘,当然,之后的解读也肯定是归于王安石管辖。天子对新学的支持,在这件事上,一点也没有掩饰地展示给世人。不过此事,乃是让普通人摸不着头脑的道统之争,仅在士林和官场起波澜,意识形态的问题,眼下还不至于波及到普通百姓。
  但帝位的传承,却是关系到天下的每一个人。以苏颂对世间人心的了解,他很清楚,谣言必然会因第二件事而泛滥。
  突然之间,将郡王之位赐给才及五岁的皇子赵佣,到底是意味着什么?会想到这是安抚韩冈的手段,世间又能有几人?
  “谣言就谣言吧。”韩冈端起茶盏,很不在意地说着,“市井中的谣言哪一天都不曾缺,只要不去理它,终究会不攻自破。”
  赵顼在六皇子身上下功夫到底是为什么,大部分朝臣多多少少地能猜到一点。不过对韩冈和气学的意义,也就寥寥数人能看得透。
  韩冈没打算为此说些什么,还没有确认呢,就露了口风,未免太不稳重了,就是确认了,妄加评价,也是平添口舌。至于苏颂这边,完全不需要他的多嘴,自然会保持沉默。
  轻抿了口茶水,韩冈的心情很好。
  王安石主掌殷墟发掘也好,得以往资善堂侍讲也好,意义都是深远非常,气学及格物致知的理念,从此正式得到了官方的认可,也不枉费他这一段时间来的辛苦。
第二十一章
飞逐驰马人所共(上)
  政事堂中,没人敢于耽搁天子的诏令。
  请王安石出山的诏书,已经交由快马南下。皇六子均国公赵佣晋封郡王一事也确定了下来。延安郡王这一封号,将会在冬至南郊之后,成为赵佣的新头衔。而供皇子读书的资善堂,也将在明年年节之后,正式开启。
  至于侍讲资善堂的人选,韩冈自然是呼声最高的人选之一,王珪、蔡确这些宰辅,在议论中也同样有着很大的机会一同侍讲——真宗时的宰相王钦若曾侍讲资善堂,有此故事,宰执出掌资善堂顺理成章。
  只是因为天子将任命王安石主管殷墟发掘,立场明显地站在了新学的一边,国子监中的学官也都摩拳擦掌,想抓住这个机会,将下一任的皇帝给拉到新学这边来。反正给皇子讲课,跟官职高低无关,而且也没人规定,资善堂中给皇子上课的老师的人数。
  对于世间纷纷扰扰的议论,韩冈却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至少表面上看上去如此。就是《本草纲目》的编修工作,他也一点不着急——反正司马光奉诏编修《资治通鉴》,已经拿了十二三年的朝廷拨款,也没有见有个成果出来。尽管司马光肯定是想要将他的那部流传千古的名作完成得尽善尽美,但有他在前,韩冈完全不用将自己逼得太紧。
  所以到了休沐的这一天,韩冈便悠悠闲闲地带着一家老小去城外看比赛,不是蹴鞠,而是赛马。赛马场离城有近十里地,一去一回,再看个几场比赛,一天时间都可以打发了。
  其实这也是如今许多东京市民,乃至士大夫们打发闲暇时光的新去处。
  秋末冬初的时节,秋收秋赋全都结束了,县中也好、百姓也好,闲了下来。尽管秋收秋种,与东京城内城外的百万军民关系不大,但比赛的赛程,依然是要配合农时而来。东京蹴鞠联赛,以及赛马联赛,也就在这个时候重新点燃战火。
  赛马场离城近十里,原本还不在大路上,离得还挺远,是一片引水不便的平台地。这样的台地,做农田实在是不适合,又不是依山傍水,也没人拿去建别墅。不过修成赛马场却是再合适不过。
  若是在官道边,就是离了东京城有二十里三十里,一样是人烟辐辏。也就这种不在官道上的地皮,才能让主管联赛的东京赛马总社给买下来。
  “本来义哥儿是准备起名叫做驰逐联赛、驰逐总社,但华阴侯则反对说还是叫赛马干脆利落,一听就知道做什么的。又不是孔夫子写书,字喻褒贬,越隐晦越好。本来就想要东京城中无论士庶都能来这里,起的名字太晦涩,引来一群没钱的村措大就不好办了。义哥儿后来写信给我抱怨说,以后改蹴鞠叫踢毬好了,这样也是干脆明白。”
  韩冈笑着,坐在车中,向王旖说着赛马总社组建时的趣闻。言辞间,倒是不掩对那个干脆爽快的华阴侯的欣赏。
  王旖则蹙着她那一对线条优美的秀眉,她还是刚刚从韩冈这边知道赛马总社的背景。且不说对铜臭味太重的对话觉得不舒服,华阴侯的身份更是让她感到不自在:“华阴侯不是太祖一脉吗,怎么拉了他进来。官人,你的身份不一样,可不能跟宗室走得近!”
  王旖满脸的忧心,这跟齐云总社不同。
  主管京中蹴鞠联赛的齐云总社,虽然也有不少宗室、皇亲、世家、重臣、豪商参与其中。但由于最早的发起人都是商人,之后掺和进来的派系又太多。以至于去年更替新会首时,甚至不得不拿幅屏风遮着,让一众大小东家到屏风后投黄豆黑豆来选,而后又安置了二十多个副会首来平息众怨——在东京城中,都是当笑话来说的——这样人多嘴杂的反而就不用担心。
  可赛马联赛,一上来就是宗室,如今华阴侯还在里面占着会首的位置,这可是遗人把柄。
  “不用那么担心。先看看是为了什么走得近?”韩冈在车厢里冷笑着,“飞鹰走马才是宗室的本分。越是败家的子弟,越是一名好宗室。”
  华阴侯赵世将出身太祖一脉,秦康惠王的嫡孙。不用说跟武人打交道,就是交接文人、题诗唱和那都是犯忌讳。但跑马走狗就不同了,便是天子也能优容,甚至巴不得他们那么做。御史台也不会瞎了眼睛,去找这么老实做人的宗室的麻烦。
  当然,赵世将作为一名宗室子弟,是不会出来见韩冈这名重臣的,韩冈也不会见他。
  “宗室之中,一个个花钱厉害,却没本事去做营生。朝廷每年花出去的钱粮,六成半用在军中,两成半是官吏的俸禄。剩下一成,则是养着几千宗室。但入不敷出的人还是多。在岳父立宗室法之后,许多人连官俸都没了,”韩冈瞥了妻子一眼,“就只剩个宗室的名头。前几天,大宗正寺里面闹腾的事,你没听说?广州蕃坊的一个大食蕃商竟然娶了宗女,秦悼王那一脉的,是贪着两千贯的聘礼嫁了出去。要不是那蕃商暴卒,市舶司出面要析断遗产,这件事还不至于会爆出来。”
  韩冈掀开窗帘,让车窗外冰寒的空气冲散车厢中浓浓的檀香烟味,“华阴侯只是站在外面的门面,太祖一系多少人靠他接济。要不是看在这一点分上,天子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对赛马场点头。赛马场这么一大片地皮中,里面可是有七成是官产。从开封府手中买来时,奏章都是从天子手上走了一遭……不过如今赛马场一个月能上缴给府中一千余贯,已经赶得上京城蹴鞠联赛的五分之一,比桑家瓦子、朱家桥瓦子都多得多,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撤了这赛马联赛。”
  何况日后还有诱使豪门贵胄从西域求购上等良马的好处。汉武帝从大宛夺回来的数千汗血宝马,一千多年下来,血脉早就断得干干净净,肩高四尺半的战马在军中都能算是顶级货色了。现在出现在赛马场上的基本上都是河西马对河北马,或是青唐马对契丹马,很是可怜。
  更好的汗血宝马,眼下就只有天子的那一匹由王舜臣献上的浮光,自然不可能下场比赛。但赵顼如今放养在御苑中,听说是爱如珍宝的浮光,已经让不少参与赛马联赛的豪门动起了心思。
  韩冈正与王旖说着话,车厢外突然传来了几声敲击声,然后一个谦卑讨好的声音透进来:“学士,夫人,前面转过去就是赛马街,再有半刻钟就要到低头了。”
  “还挺快的。”韩冈只觉得才出了城门没多久,想不到大半程路这么快就走完了。
  载着家眷的马车一般快不起来,跟驼了人的驴子差不多,几乎是行走的速度。在京城的街道上,经常能看到一辆马车旁边,跟着十几名徒步前进的仆役。
  “这是今年夏收后,招人重修了道路的缘故。可是费了不少的神。”
  “记得是何矩你的提议?”韩冈说着就掀开车帘,先看到了一张讨好的笑脸,而圆圆的笑脸上的一对眼珠,看着车窗下,不敢乘机偷窥车中。不过车内王旖早早地就将帷帽带上,用垂下来的薄纱遮住了面容。
  何矩听到韩冈的话,脸上喜色更甚,他是顺丰行在京城信任的大掌事。他事先得了韩家的通知,早早地便在京城西门口候着,一出城门就迎了上来。胖大的身子,就骑着匹老马在前面领路。
  他一心就想在韩冈面前讨个好,眼下听到韩冈的赞许,顿时心花怒放,却还是竭力谦虚地说着:“小人只是提了一句而已,比不得做事的。”
  韩冈笑了笑,不置可否。视线越过何矩,在通向赛马场的赛马街两边,有着两排店铺。全都敞着门,里面人满为患。
  韩家的车队转进了这条街中之后,前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路上的车马和行人竟然比之前官道上还多了许多。
  韩家一家老小,总共坐了四辆车,外面还有十几骑做护卫。韩冈不想宣扬身份,自己就坐在车厢中,外面的护卫,也没有打起他的招牌。
  而且从规模上看,韩家的车队走在路上,也不是很显眼。那些排场大一点的重臣,仆役往往百十数,包括吃朝廷俸禄的元随,老远就举着肃静避道的牌子在前面。就是富贵一点的人家,家里的女眷出去上香,往往也是仆婢男女几十号人一起出动。
  在赛马街上,带着家里人出来,全家出动来看比赛,看起来不独韩冈一人。就在前面,还有举牌喝道的。韩冈示意了领路的家人,不要去跟人争道,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也不急着上去。
  但就在韩冈收起窗帘的时候,向后面一瞥眼,就看着行在侧后方的车窗上,探出了两个好奇的小脑袋,张望着街上的行人和店铺。
  身为官宦子弟,出生后常年闷在家里,极少能出来走动,也难怪这般好奇。韩冈也不对一向严厉的王旖说,笑着放下窗帘,在车中端端正正地坐好,等着到地头。
第二十一章
飞逐驰马人所共(中)
  韩家一行人的马车,在一里长的赛马街上用了近两刻钟,才抵达了目的地。
  车子刚停稳,韩冈的两个大一点的儿子当先跳下来。然后金娘也想跟着跳,却被严肃心紧紧地抓着手,被婢女扶着下了车。看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若不是严素心抓着,金娘就跟着她的兄弟一样从车上蹦下来了。
  韩冈今天带出来的就三个年长的儿女,剩下的几个年纪都太小,只能留在家里,由周南照看着——韩冈本也想将周南一并带出来,但周南自从进了韩家门之后,尽可能地不抛头露面。尤其是在京城,甚至都不愿出门,韩冈也不便勉强,只能由着她。
  韩冈早一步从车中跨出来,回手又搀扶着王旖下车。三个孩子正兴奋地左右张望。钟哥、钲哥还闹着要护卫把他们抱起来,好看得远一点。可被王旖板着脸一招呼,立刻就老实了。回到王旖的身边站着,一起望着赛马场。
  东京的赛马场,其实只是类似于碟子形状,中央凹陷四周凸起的土围子,四周用夯土垒起看台的地基。不过上面还用炼钢后的废渣,三合土以及水泥,一层二层三层的铺上去,不惧被水泡坏,可以直接当成座位。
  只是大部分时候,挤一挤能容纳近三万人的大型赛场,里面的观众都是站在看台上冲着场中狂呼乱叫。至于水泥台阶座椅,在看台上的人们心中自然是不存在的。只在位置最好的两排包厢里有正经的座位,坐在里面的人,比较注意自己的形象。
  尽管赛马场的形制如此简陋,但此时的赛马场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韩冈个子高,向周围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攒动的人头。个子矮的如韩云娘,视线更是被挡得严严实实。
  韩云娘透过面纱,望着周围人山人海,惊讶地微张着嘴,扯了扯韩冈的衣袖:“好多人啊。三哥哥,怎么这么多人?!”
  寻常蹴鞠比赛,能有个几千人来看比赛已经很了不得了,只有到了季后赛,人数才会上万。而到那时候,就得借用京城内外的几处大校场来作为比赛的场地。韩云娘方才才听说了,这个赛马场,自从第三个月开始,每一次比赛日,人数都从没下过两万。
  “到这里打发时间省钱啊。”韩冈笑着对云娘说道,当年的小养娘如今都已经做了母亲了,但很多时候她举动还透着天真。
  韩冈指了指周围。
  就在赛场的大门外的广场周围,有着一圈店铺和楼阁。有的是酒馆,有的则是茶肆,几条小巷深处,还有一些私窠子,让中了马票的赢家能将他们赢来的钱都花出来,至于输家,可以去酒楼里借酒浇愁。
  “没有城门税,尤其是酒水的税比城中少一半,在这里吃喝的花费比城里面低了整整两成。更别说这里也有瓦子,看百戏,看杂剧,都有地方去。到这里来打发时间,省的钱不是一成两成了。”
  “四表叔不得了呢。”王旖在旁边轻叹着。
  虽然出身耕读世家的王旖不喜家里满是铜臭,但冯从义将生意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带领着雍商闯遍天南海北,已经是陶朱公一般的能耐了,谁还能小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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