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1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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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横渠书院由于不断得到捐赠,在郿县及其周边各县,横渠书院有超过四十顷的田地,已经成了凤翔府最大的地主之一。在其名下,还有十一座风磨坊,每年的收入不在少数。另外书院还将院中师生们编纂的各色书籍交托印书馆印制发售,还能得到一部分分红。
  有了这些收入补贴,不仅能够让书院中寒门士子不用忍饥挨饿,可以安心读书,也让书院更有吸引力。
  每次看到书院的变化和发展,韩冈都不禁感叹,他的师兄苏昞,作为书院山长的确是劳苦功高。
  横渠书院是韩冈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代表着气学的未来。
  但数学、物理学和化学等方面的进步,才是韩冈对横渠书院的期待,这不光是人多就可以的。
  如果是对外,在不能用笔和嘴来说服敌人的时候,只要用上大炮就没有问题了。
  火炮的威力会让一切反对声平息,如果做不到,那就代表威力还不够,需要口径更大、炮弹更重、射程更远的火炮。
  而在对内时,大炮也是学术之争上的凭据,是证明气学优点的证据。要想压倒对手,同样需要口径更大、炮弹更重、射程更远的火炮,以证明气学的功用。
  经世济用。
  气学想要扩大影响力,成为一门显学,离不开这四个字。
  自家寒窗苦读的辛劳,仿佛就在昨日。而现在已经要指导学生们攻读的方向。
  时时都在关注着横渠书院内部一举一动的韩冈,知道他的根据地虽然很缓慢,但的确是向着他想要看到的方向在前进。
  书院中的数百上千名士子,日夜苦读的内容,并不局限在科举的项目中。
  尽管这一科,包括下一科,再下一科,从礼部试出来的新科进士里面,不会有多少气学弟子的身影,但日后朝堂之上,气学弟子必然会因为他们的才干而走上高位。
  而且以韩冈现如今的地位,还有日后几十年盘踞朝堂的时间,也绝不会是白白看着新学垄断着进士资格。
  就比如明天就要开始的阁试,韩冈就不会坐视新党刁难他要重用的人。
  韩冈不知道黄裳对阁试有多少把握。
  在心理上,尽管黄裳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表现出慌张和不安,但在面临如此重要的关头前,黄裳不可能不紧张。
  可是在学问上,韩冈还是愿意相信黄裳的自信。
  也许前世记忆中的状元,就像韩冈的进士第九,是天子直接从榜尾提上来一个样。黄裳的状元也有可能是当时的皇帝看着顺眼,所以在礼部试和殿试上的名次并不高的情况下,行使了特权的结果。
  不过连续多科南剑州解试位居前列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考不中进士也只是运气。或是状态不好,或是题目不对。
  黄裳想要通过阁试,最后就只是题目的问题。
  在很大程度上,考生们的命运就决定在考官身上,一方面是考官出的题目是否在自己准备范围内,另一方面,自己辛苦完成的文章能不能得到欣赏,决定权也全都在考官们的手中。
  阁试考试的范围,九经、诸史、武经、诸子,加上注疏的内容,文字数量就是数以百万计,不可能有多少人能够将注疏都一股脑地背下来,他们能够做的,是记住其中绝大多数的关键内容,以及经义本来的要旨,剩下的就看会不会运气不好,撞上自己记不得出处和内容的考题。
  就算是苏轼、苏辙,他们能通过阁试,都有考官没有刻意刁难的因素在。渊博如欧阳修,都能对苏轼杜撰的典故不敢轻下结论,苏轼、苏辙难道能比欧阳修强出许多?
  韩冈不知道黄裳会遇到什么样的题目,也不想知道。怎么出题才能让王安石满意,又不开罪自己,这是崇文院中人需要考虑的。韩冈要看的只是结果。
  制科不会像进士科举一般的锁院,但必要的隔离还是少不了。出了题之后的几日,参与出题的几名三馆秘阁成员,都要被约束在秘阁之中,直到开始考试为止。不过这样的制度,远比礼部试要容易钻空子许多。一众考官,更加容易受到场外因素的影响。
  但韩冈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的机会,并非特意的照顾。
  党争虽然已经是个现实性的问题,可韩冈并不觉得要不择手段地去体现党同伐异四个字。
  如果在没有人下绊子的情况下,黄裳不能通过阁试,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韩冈也不会因为他被黜落,而针对那些考官下手。
  拿起一张夹在《常用字字书》中的纸片,韩冈看了一阵,最后摇头一笑,随手便丢进了盛满水的笔洗中。
  草草写了几行字的纸片只有巴掌大,在笔洗内很快就湿透了。韩冈再拿着笔杆搅了一搅,便烂做了一团,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这样就行了。
  韩冈想着。
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一)
  在考题公布之后,宗泽便松了一口气。
  进了贡院中之后,宗泽便一直感到有些压抑。贡院里面的空气,都仿佛比外界重上几分。更何况由两位知贡举带领考官、考生一起向先圣参拜的仪式,庄严肃穆,更是给一众士子平添了一份压力。
  宗泽曾经听前辈说过,贡院中多有冤魂,全是屡考不中、郁愤而亡的士子。应考的贡生们只要心思一乱,立刻就会被缠上。
  再有才学的士子,一旦乱了心境,也会连普通人都不如。
  当然,为什么有圣人坐镇贡院里面还会有冤魂?何况这座贡院还是新修,开门迎客也就几次,能死几个?
  这一点,那位专爱说鬼故事的前辈就不能自圆其说了。
  今科的考题,在经义上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出自《诗》、《书》、《周官》中的内容比预计中少了很多,很可能是《三经新义》给人琢磨透了,所以干脆减少一部分,以加强难度。
  而之后策论的题目,让宗泽在安心之余,又忍不住摇头苦笑,为那几位爱猜题的同窗担心起来。
  熙宁六年礼部试的策论是史论:以秦与商鞅之事为题;九年则是策问:天子因天下灾异频频,而问策于考生;元丰二年也同样是策问,因为当时的形势,加上主考是去过辽国的许将,策问的内容有关西、北二虏。
  连续两科都是策问,所以这元祐元年的礼部试,大部分士子都觉得应当不该是策问了。
  但宗泽没有管过去是什么情况,策与论,他都下了功夫去用功。
  事实证明,铜板连丢两次叉,第三次还是有可能继续是叉,而不会变成快。
  宗泽也赌博,掷铜板有字的那面叫叉,没字的那边叫快。他平常常玩三星,三枚铜板要掷出一色的浑纯,难度甚大。但一枚铜钱除非是要掷出侧面朝上,否则叉和快都是很容易出现。
  不过有一点宗泽是清楚的,这一次不论是出现哪一面,都跟上一次的结果没有任何关系,只看老天和运气。
  虽说考题的内容与人有关,不过猜测人心所向,大概也就跟掷铜板差不多。
  所以这一回以为策论的体裁会是论而不是策的考生,全都赌输了。
  宗泽虽是赌赢了,不过也没敢太沾沾自喜。
  不论是策,还是论,一般都会切合当今的形势,但同样一件事,在不同立场的人眼中,必然是有着不同的意义。
  故而还要看主考官,他在朝堂上是站在什么立场,过去又有什么经历,本身又是什么样的文风,又有什么样的忌讳。这都是需要事前去了解的。
  若是不去注意,一头撞上墙去,喊冤都没人理。
  君不见当初欧阳修为一洗文风,在他主持的礼部试上,刷落了多少名震士林的考生,以至于在路上被人围攻,可终究是一点用都没有。被取中的去宫中参加殿试,被刷落的扎欧阳修的草人也没能让欧阳修少吃一碗饭。
  宗泽仔细地审视着题目。
  去除无谓的辞藻,今次策问的论点只在于绍述二字。
  这道题乍看起来难度并不大,也符合考前的猜测。就算猜错了体裁的考生,看到内容后,就会安心许多。
  绍述就是继承,先帝新丧,若要说针对何事,不问可知。题眼当然是论语中的“三年无改于父道,可谓孝矣”这一句。但要如何联合实际进行阐发,并给敷衍出一篇让考官满意的文章,就很让人头疼了。
  宗泽越是思量,越是觉得这道题里满满地皆是恶意。
  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道,可谓孝矣。
  但新法便是号称效三代之法,变祖宗之制。
  这当如何说?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这不是名家独有的特技,正常的士人都能做到这一点。
  而在不同人面前,将一件事正说反说都说通,也非是纵横家的特权。
  只不过今科可有两名知贡举。一个是蒲宗孟,一个是李承之,这两位,大家都不熟。被任命为知贡举又太晚。他们的立场还好判断,但喜好、风格,一时间能了解到的内容并不多。而且有一点很明确,两位知贡举绝不可能和睦相处,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卷入两位主考的争斗中,然后死得莫名其妙。
  宗泽想了一下,就将这道策问暂时放到了一边,先从经义的题目做起。
  有关经义的部分,在国子监中,常年系统性地练习过,宗泽写起来得心应手。
  出处在《三经》之中的题目,只要遵从三经新义就够了。三经新义没有解释到的地方,一部分遵循孔颖达的注疏,一部分则是出自国子监的新义。
  这些年以国子监为主的新学团体,对新学的钻研日渐精深,对三经新义所没有涉及的其他经书,又有了许多新的阐发。
  在经义研究的前沿领域,国子监出来的贡生,对此有着先天性的优势,外路的贡生远远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这其中大部分的观点都只是在京中流传,甚至仅仅在监中传播,但在之前不久,却经过了经义局的审核,成为国子监的教材之一,也是考试的标准答案。
  在考试中用上新义,并不需要太在乎知贡举的身份。知贡举一般只会看后面的策论,前面是经义通过初考官和覆考官的评阅就够了。而知贡举下面的一干考官,无一例外都是新党中人,其中还有研习新法最为精深的几位国子监博士、教授,监中出身的贡生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写那些新释义。
  宗泽解决前面的问题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但当他的注意力再一次回到策问考题中时,便陷入了一阵长考中。
  可是长时间的思考,除了让他心烦意乱之外,没有别的结果。
  一旦立论错了,就又要多费三年,可两名考官又该迎合谁人?两全之说,又必失之平庸,更不可能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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