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征服史(精校)第96部分在线阅读
大宋地士大夫,都喜欢担任清要的馆职。很少有人愿意外放地方。拖个半年不去上任也是惯常见的。谁叫汴梁城富丽甲天下。在东京住过几日。出来后看到哪个城市都是一色的穷乡僻壤。那些外放的地方官,为了回京。连钉死亲母的禽兽的都有。
而登州,出产不丰,民风彪悍,来此地任官地官员,也多是叫苦连天,邵成章估计着,新任的登州知州至少要拖上两三个月才能来接任。也就是说。他还要陪着宗大府下上两三个月棋。
邵成章轻轻叹了口气。这位宗大府棋艺不高,棋品颇赖,一盘棋下来总要悔一两次,与他下棋,却是辛苦至极。不过,邵成章却是无奈居多,并不以为苦。
这两年,道君皇帝越发地借重他们这些宦官。京中那些士大夫,不但遇上童、梁两位大珰,都点头哈腰,连碰上他们这些品级不高的内侍,也都会过来搭句话,拉拉关系。但邵成章很清楚。他们都是别有用心,皆是为了打探宫中内情,其实在心中从没有把他们这些阉人当人看。
而宗泽却不一样。这些天下来,邵成章看得分明,宗泽拉他下棋,并不是在讨好他,而是很单纯的把他当作棋友。就如现在,两人平等的相对而坐,并未因为他身上的那点残缺而另眼相看。虽然邵成章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中却是感动至极。
而宗泽的人品。也是让邵成章敬佩有加。宗泽在京东东路为官多年。从掖县知县,到登州通判。再到如今的知州,是一步步走上来地。他性格豪爽,无论贵贱,皆以礼相待,又勤政爱民,在历任之地,官声极好,民望尤高,就算知道他被除名编管,连官都不是了,但每日来拜访他士子豪杰仍然络绎不绝。不过宗泽自知是戴罪之身,便闭门谢客,邵成章也是因此才被每天拉着下棋。
不过今日的几盘棋,宗泽的悔棋次数,却比往日多了许多,如眼下的这一局,刚到中盘就已经有四次了,邵成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大府,可是有心事?”
宗泽从棋盒中拈起一枚棋子,貌似漫不经心的反问道:“供奉在京中,可曾听过东海的名号?”
“当然!每年东海的贡品比所有外藩加起来都多,宫中后妃又有哪人少得了东海国的玉露香精……”邵成章一边落子,一边说着,话音突然一顿,反应了过来:“大府说地可是那个传言?!”
“哦?……供奉也听说了?”
邵成章笑道:“这两天,陪小人来的几个虞侯都往蓬莱镇上跑,想着挑几匹好马回去。东海大胜金国的消息,小人当然也听说了。都说金国铁骑无双,契丹人被打得丢盔弃甲,没想到金国的十万大军却被东海人一下全灭。在海上开仗也罢了,在陆上还输得这么惨,女真以前的威名怕都是吹出来的!”说着,手中地棋子再落,又一次把宗泽的大龙给截了。
“是啊!当是如此!”宗泽双眼紧盯棋盘,手中两颗棋子被捏得嘎嘎作响。
登州的州治位于蓬莱县城,与辽南一水相间,只隔了两百里水程。城外的蓬莱镇便是面对北方的商港。许多商客往长生岛去,就是由此地出发。就在这两日,一船船的商人从北面渡海回国,东海王一战全歼十万女真铁骑的消息便从他们嘴里传扬出来。而作为证据的,便是他们手中的战马。
往年一般只有到了秋冬时,马儿膘肥体壮才是登州马市开市的时候。春天地马匹刚刚捱过冬天,卖相不好,卖不上高价,很少有北地马商业协会在此时来卖马。现在才交五月,契丹人、女真人都不会出售手上地马匹,那这些商人带回的战马确有七八成可能是东海人地战利品。
宗泽一直都是反对联金灭辽的计划。他此次罢官,明面上是建神霄宫不敬——所谓神霄宫,是天下神霄玉清万寿宫的简称。当今天子赵佶受道教神霄派道人林灵素蛊惑,以己天帝之子长生大帝君降世,自称教主道君皇帝。他不但在京中修建上清宝录宫,是为神霄上院;还下令天下州县,遍建宫观,为神霄下院。而宗泽便是把钱都拿去建了学校,只随便寻了间废弃的寺庙,找了几个泥瓦匠装修了一下凑数——但实际上,也跟他上书反对联金之策有关。
在登州多年,宗泽从南来北往的商人口里,听说的女真战绩无数,对于金人兴起之势,深感忧虑。辽宋之间,和平几近百年,河北已是寨防不修,若是突然间换个恶邻过来,凭河北军的战力,如何抵敌得住。所以他才大力反对与金人联盟。
但这几日,却让他更为心惊。东海不比他国,大宋从南到北,沿海的商港哪处看不到东海国的商船。要防辽人,只需守住河东、河北,要防西夏,也只需守着秦凤、永兴二路,但要防备东海,那沿着大宋万里海疆,全都得修起战堡。本只以为东海国水军强,陆军弱,但今次大胜女真若是确实,那比起金人、辽人,东海才是大宋最危险的敌人。
不过到现在为止,抵达登州的商人也只带来了不到千匹战马,如果是全灭十万金军,这点收获未免太少了点。宗泽只希望,他所听到的传言就仅只是传言。
心中所想丝毫不露,宗泽低头审视着棋盘,手中的棋子无处可放,这盘棋怕是要输了。
“大人(注1)!”门外突然传来儿子宗颖的声音。
“进来罢!”宗泽闻声下榻,随手拂乱了棋盘,对邵成章笑道:“今次就当平手好了!”
邵成章摇头叹气,也跟着下榻,与宗颖互相行了个礼,便出门去了。
望着邵成章走远,宗泽便问道:“在蓬莱镇打听得如何?”
宗颖道:“儿子已问得确实。从长生岛回来的客商们,皆称东海军大获全胜。金人主帅完颜娄室的首级也被挂在长生镇上。不过对于击败的金人数量,却众说纷纭,多的有说二十万,少得则说是五六万。数目虽然不对,但东海大胜却是无疑。那些客商人人都带了几匹好马,据说除了登州,还有许多商人去密州、莱州和沧州的,总计约有三千匹……”
“这么多?”宗泽皱眉,缴获三千战马,肯定是大胜了。
宗颖点头:“儿子问过几个相熟的商人,都说是三千匹。大概是怕都在登州卖,会卖得贱了。他们带来的马匹,儿子也看过了,皆是上等战马,唯有一点,就是年齿都在十一二岁以上……”
“十一二岁!”宗泽大惊。
“正是!儿子亲眼看了几匹战马的牙齿,齿坎都差不多磨平了。”宗颖诧异的看着大惊失色的父亲,摸不着头脑,“虽然老了点,但的确是良马无疑。倅厅(注2)中已经派人四处筹钱去了,想把这些战马都买下。”
“十一二岁!十一二岁!”宗泽喃喃念着,战马到十五岁就不堪使用,无论南北都是一样,东海人卖出的十一二岁以上老马有三千匹,那他们留在手中的三岁到十岁的战马,肯定不会少于七八千。由此算来,东海此战的缴获,至少有一万匹。这已不止是大胜那么简单,女真人当真是全军覆没了。
宗泽仰天叹息:“天下自是多事矣!”
注1:中国古代,明清以前,大人的称呼多用于父亲、祖父这等尊长,而很少有称呼官员为大人的例子。
注2:通判厅的别称,为通判治所。在宋代,知州与通判并立。作为州中副职,通判拥有极大的权利,也拥有属于自己的衙门。
第二十九章
传言(中)
辽天庆九年五月初一,丙午。
南京析津府。
“当真?!”大辽秦晋国王、都元帅、南京留守耶律淳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君材,此事当真!?”他两步跨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枢密院事左企弓的身前,声音直颤。
“千真万确!”左企弓狠狠地点着头,用力答道,脸上的表情也如在做梦一般:“女真当真是被东海人打败了,据说是十万兵全军覆没,连主帅完颜娄室都战死了!”
这个传言一开始是几个在长生岛做生意的汉商带回来的——他们自渤海乘船入界河(注1),再转入桑干河,直达析津府,一路皆是乘船,行程不过五六日——左企弓起初也是不敢相信,只当是笑话。但这两日从长生岛回来的商人越来越多,有契丹有汉人,口口声声是亲眼看见女真人的尸骨在长生岛上堆积如山,还有不少人带回了腹部有着完颜部烙印的战马,他才认真起来,使人去打听详情,不过心中仍是半信半疑;直到今日,他的一个在长生岛做买卖的族人也带回了同样的消息,左企弓方敢确信。
耶律淳在厅中踱起了步子,“完颜娄室是黄龙府万户,既然连他这个主帅都战死了,那女真人在长生岛最少也要丢掉三千兵……”他是带过兵的,知道所谓十万大军不过是夸大之辞。但能号称十万,那实际上肯定得有一两万,除去那些投了女真人的叛逆,完颜娄室手上再怎么样也得有三千自家人。
左企弓摇头:“据下官听到消息,此战单单俘虏就超过了三万,其中女真有三千多。缴获地战马则更多,竟有三四万!”
耶律淳停住脚。回头瞪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左企弓继续说着让他难以置信的话:“如果这个传言属实。生俘两万,那跟随娄室出战的士兵至少得有五六万人。其中生女真差不多也应该会有一万!”
“一万?!”耶律淳厉声问道。
左企弓缓缓点头:“一万!”
耶律淳的呼吸一下粗重起来。一万生女真啊!自天子亲率的七十万大军惨败于两万女真骑兵之后。这北地又有何人敢当万名女真铁骑一击?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本就是屡战屡败的契丹人宣扬出来地。当这句话传开后,辽军再碰到人数多一点的女真兵时,便都是还没开战便一哄而散,无人敢于回头接战,甚至遇见打着女真旗号地契丹、渤海和库莫奚的叛逆们,也是逃跑的时候居多。而东海军不但歼灭“想不到……真想不到……”耶律淳不知该用什么词来表示自己的惊讶。只能连连摇头。他对于东海这个几乎与女真人同时开国的新兴国家,也是有些了解。
尤其自长生岛开埠后,辽国的南京道中,东海商人越来越多,而去往长生岛的辽国商人也络绎不绝,来往两地地商人不仅带来丝绸、香料、瓷器等特产,甚至还有重弩刀剑等上品军器——虽然数量不多,价格也贵。但耶律淳还起竭尽所能地全数购下——同时,他们也收购了大量北地的特产,如羊毛、皮料等物。
就连耶律淳的妻妾,也常常提起东海的名字——她们没有哪天不用东海出产的丝绸和香精——而他书房里的玻璃油灯也同样出自于东海。但他所了解到的,却仅仅是东海的商队众多,水军强盛。但从没想过他们能有击败女真人地实力。
‘实力?’他身子突地一震,‘能打败女真人的实力……’
“来人!”耶律淳一声大喝,对应声而入的从人道,“去请大石林牙来!”
回头再对上左企弓:“左相,可愿去长生岛一行?!”
宋宣和元年五月十一。
东京开封府。
暴雨连天。
天地间都被雨水掩盖,仿佛一道瀑布从天河上直灌入汴梁城中,放眼望去,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从五月初六下起的暴雨已经持续了六天了,却一直没有停歇,连势头都不见稍缓。
汴河、金水河、五丈河。这些横贯汴京城中的河流。全都漫了上了,把附近街市尽数淹在了水里。就连京中地水井。都无一例外汩汩地向外涌着水花。
早上传来的消息,城外汴河的水位已经与大堤平了,雨水再不停,大堤怕是要保不住。因为黄河泥沙的缘故,汴河是地上河,在河中行船能看到两岸房屋的屋顶,河底比汴京要高出数丈。这么高的水位,若真的垮下来,水入汴京城。少说也要死上十万人。据说道君皇帝,因这水势一夕数惊,而相公们也都禁中日夜值守,只是却全然拿不出一条有用的对策。
赵琦披着油布雨披,在府里四处巡视,几个长随挑着玻璃灯罩的气死风灯,走在他前面,为他照亮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他地宅邸,乃是道君皇帝亲赐,位于外城正南地南熏门内。紧靠着国子监和太学。他这两年便借着近水楼台的优势,结识了不少太学生,其中也颇有几个不得志地外舍生(注2),被招揽去了东海为官。
今次暴雨,始建于后周,只在仁宗和神宗年间修葺过、已是老朽不堪的国子监,被洪水淹了三尺多深。几天下来,屋舍的墙壁都给雨水泡酥了,昨夜风起,一下坍了七八间,砸死砸伤十多人。
国子监的祭酒、教授们见情况不妙,连忙疏散太学生。附近五岳观、延真观、葆真宫一下被塞进了上千名太学生。而赵琦也开放府邸,接收了几十个相熟地太学生来暂住。
于路走来,一间间的房屋都探视过,借住他府中的太学生都已安顿了下来。赵琦为他们准备得十分周全,换洗衣物、洗漱用具、文房四宝都一应俱全,服侍的仆人也都恭谨。赵琦也便收到一路谢声。
赵琦暗自欣喜。平常时,除了一些受了他资助的贫寒士子。其他人都对他少有恭敬。他是质子,是东海臣服于大宋的象征。就算有个轻车都尉的勋官,也换不来大宋未来栋梁们地诚心一礼。
赵琦不喜欢国子监里的那些鼻孔朝天地家伙,他也不喜欢这座城市。他喜欢大海,喜欢那一望无际的感觉,喜欢微咸的海风,喜欢海船上那股子杉木和桐油的味道。
只是他知道,他现在是回不去的。虽然好面子的道君皇帝不会真的把他当人质拘在京中。但只要他地侄儿还没有被正式册封做东海国世子,赵文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回去,陈正汇也不会让他回去,而他的王兄也一样不愿在基隆看到他的身影。王家无私情,大宋太子与郓王为那张位子闹得水火不容,他的王兄把他当贼防着也没什么好奇怪。
想到这里,他意兴阑珊,方才因太学生们的道谢而带来的欣喜。已是无影无踪。转回身,也懒得再继续探视,直接向他居住的主院走去。
“三郎!”府中一个都管,急匆匆地冒雨过来。
“什么事?”赵琦问道。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好虚荣的小孩子,虽然他是东海国地瀛洲侯,大宋的轻车都尉。但他还是让身边的人唤他三郎。用钱收买不到的人心,只要表示着亲近,却很容易拉拢过来。
“高掌柜来了!”
快步走进后院中厅,三人正站在厅中等候。赵琦认识其中领头的——高明光,本是与童贯联络的密使,而后又被调回参谋部,但一年前又被派回东京来,打着陈家商号东京分号大掌柜地名义,实际上是东海派驻在开封的职方司头子。两月前,他回基隆述职。算算时间。也该这个时候回来。
“这么大的雨,你们怎么进的城?”略叙寒温。赵琦问道。现在开封府城门四闭,禁止出入,他很好奇三人是用什么办法混进城来。
“从东水关进来的。”高明光说着,丝毫不露口风。
“东水关?!”赵琦惊问道,“今天东水关上,那个通真达灵的林道士正奉了圣旨,上城厌胜施法止雨啊?多少人看着,怎么可能混得进来?!”
高明光的两个随从大笑起来,一人笑道:“这多亏了高家哥哥,略施小计,就让一群役夫拿了棒子把他追出了三条街却。我们轻而易举就进来了。”
另一人边笑边喘:“聪明神仙(注3)这次丢了大脸。甜水巷的姐儿们都出来了,拿着脂粉盒子把他砸进了太庙。守太庙的张十五可真是得意了,平日里不是王公贵戚、不砸个几千几万贯,谁能一下见到那么多行首粉头?”
“哦?”赵琦望向高明光:“高兄弟竟然有如此手段!”
高明光神色淡然,轻描淡写道:“只是说了几句话,传了点流言罢了!”
“原来如此!”赵琦点头。没在追问,也没必要再追问。他很清楚这高明光散布流言的水平有多厉害。
去岁宫中大火,烧毁殿宇五千余间,后苑广圣宫和宫女们居住地地方被烧成了白地,死伤无数。东京城中,很快便有传言说是道君皇帝想再修新殿,嫌拆了麻烦,直接就点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