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征服史(精校)第95部分在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旅顺(下)
宣和元年四月十九,癸未。
时隔半月,蔡倬再次踏足长生镇中,看着靠着港口一侧满目狼藉的碎石瓦砾,和向着城门一边已被清理出来的一片白地,只觉着恍若隔世。月初时的那个熙熙攘攘的北方港镇已不复存在,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那座仍在镇中巍然耸立的寨堡。
踏足在废墟中,蔡倬感慨万千:“一座城要建起来,是千辛万苦,但毁于一旦,却只是转瞬之间。”
“何必为土木死物叹气。房屋毁了就毁了,只要人还在,要重新修起又能有多难?”
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蔡倬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却见是个个矮体壮的汉子。
蔡倬还未开口,他的伴当跳了出来,挡在蔡倬身前:“你这汉子鬼鬼祟祟的,怎么偷听我家主人说话?!”
“不得无礼!”蔡倬连忙喝住,把伴当赶到一边,转脸对那汉子陪笑道:“在下这伴当向来冒失,非有恶意。方才的言语冒犯,还请官人见谅。”
汉子笑道:“贵仆护主心切,乃是一片忠心,我哪会怪他!”
‘我?’蔡倬的眉头微微一动。汉人重礼,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就自称为‘我’,乃是十分失礼的举动。不过蔡倬是商人性格,脸上的不快瞬间便被堆起地笑容遮掩,“多谢官人宽宏大量!”他说着。把伴当叫来赔礼,眼角余光却在不住打量着那汉子。
只见其人长得浓眉细眼,相貌并不出众,黝黑的圆脸的上唇处,留了个菱角八字胡,两端尖翘;颌下的胡须三五寸长,打理得很精细。看上去颇有几分贵气。但他身上的穿着却是一身东海的制式军服,不论针脚、布料。都与蔡卓见过的其他东海士兵毫无区别,并没有什么特别地地方。只是这汉子个头虽矮,看着人时,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眼神,显是久居上位。再一瞥周围,几丈开外,十几个腰挎刀剑地壮汉突然出现在附近。隐隐的把三人围在中间。蔡倬心下一惊,‘能有这么些护卫,至少会是个将军,说不定……’
说是打量,其实也只是眨了几眼的功夫。蔡倬心念万转,神情却越发平静。还在汴梁时,穿着青衣小帽的道君皇帝在三伯的府邸中也见过多次,这天底下难道还会有比皇帝更大的吗?他心中毫无惧意。反倒一心想把握住这个天赐的良机。
伴当赔过礼,很不高兴地退到一边。蔡倬对着那汉子拱手一礼:“敢问官人,可是在东海军中效力。”
“正是。”汉子点点头:“不知有何指教?”
“不敢。在下只是想向贵军一谢救命之恩。若不是临战前被贵军撤到外岛,留在这镇中,怕是会跟这些屋舍一个下场。”
“谢?”汉子哈哈笑道:“今次一战,东海与女真的仇可就结大了。至少半年内。不可能再有女真人来做生意。来长生岛的商人们折了本钱,不骂我就好了。”
“冤有头,债有主,我等并非不知好歹,又怎会把女真人造得孽归到贵军身上?毕竟东海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仁者爱人,除了汉昭烈,又有哪家会在临敌时把满城的百姓撤走的。就算是大宋,也肯定要征发百姓上城!”蔡倬听着那汉子的说话,对他的身份也越发得肯定,便净拈着好听的奉承话来说。
汉子听得开怀大笑。连声道:“兄台谬赞了。”
蔡倬摇头:“并非是谬赞。为了避免商客地损失。在战前和买货物,而战后又允许赎回。除了东海,可没哪家会这么照顾商人呢!”
“衣食父母,当然得照顾好!”汉子笑了,上下仔细打量了蔡倬几眼:“敢问兄台贵姓大名,仙乡何处?”
终于如愿以偿地被问及姓名,蔡倬隐去心中的狂喜,拱手道:“不敢有辱请听。在下姓蔡,单名一个倬字,乃是福建仙游人氏。”
“仙游蔡氏?”汉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那蔡元长与兄台……”
“乃是在下族叔!”
“原来如此!”汉子点了点头,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却又在蔡倬失望的眼神中突然回头:“今次我东海与金人一战,夺得良马无数。将会抽出其中三千匹,向岛上的商客发卖。这些皆是上等的战马,价格按等级在三十到八十贯之间。蔡兄若有兴趣,可以去陈家商号问一问。”
蔡倬愣楞地看着那汉子领着一群护卫走远,伴当凑了过来,狠狠道:“那厮也太放肆了,竟然直呼太师的字。”长辈呼名,平辈称字。现在天下间,除了道君皇帝,没人能直呼蔡京的名讳,而能称呼蔡元长的,也没几人有资格。
“他有资格这么叫!”清醒过来的蔡倬平静的说道。虽然依着宋太宗定下的规矩,宰相位在亲王之上。但那个汉子不仅是东海郡王,还有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开府仪同三司这两个头衔,虽然只是空头虚衔,但真要计较起来,却并不在蔡京之下。他当然能直呼蔡京的字。
“他是谁啊?”
“当然是东海王!”
“大王!”半个时辰后,陆贾在长生寨议事厅中大叫着:“这马卖得也太多了罢,整整三千匹,能装备起一个骑兵营啊!”
赵瑜低头喝了一口茶,抬头道:“卖给商人们的都是十二岁以上的战马,本就用不了几年。早一点卖出去,还能省点草料钱。反正商人们也是转手卖给官府。应该不会计较地。”
陆贾坐了下来,他当然知道,马匹过了十五岁就不堪用了。就算是大宋,十四岁以上地军马,也都会被淘汰掉,向民间发卖。赵瑜要卖掉十二岁以上的,也不算过分。他悻悻然:“那还不如自己卖!这差价省得让外人赚去。”
“我们当然也会卖!”朱聪从帐册中抬起头来。“已经计点出地战马总共三万三千八百有奇。除去要运去济州岛的六千一百余匹公母种马。剩下的战马,凡是在八岁以上——除了品貌体格特别出色的——统统都要卖掉!”
陆贾闻言大惊。正要再次跳起。赵瑜却笑着说道:“本来我还想着让一艘装满女真奴工的船在登州搁浅,放些女真人逃上岸,好让宋人知道我东海大胜金国地消息。不过,现在有马了,那就更方便了……”
“当然!”朱聪点头:“上万匹战马一卖,谁还能怀疑我军的胜利!”
“大王!”陆贾眼里都是不解和质问:“那些都是正当年地好马,怎么能卖!?”
“因为用不到啊!”赵瑜说得很轻巧。但透露出来的话却让陆贾震惊:“天下大乱还有几年工夫,到时候,这些马早就老得不堪用了。何况,我也找不到那么大的地方养上几万匹马!”
陆贾僵住了,赵瑜的心思,东海军高层都是心知肚明,但他还是第一次从赵瑜嘴里得到确认。“大……大王!”陆贾嘴抖了半天,最终也没敢细问。只旁敲侧击的问道:“这么多正当年的好马卖给宋人,不是平添了他们的战力吗?台湾那么大又怎么会没地方养?等这些马用到十二三岁,再卖给宋人岂不是更好?”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地。”赵瑜叹道:“但北人去南方会水土不服,那北马呢?能在台湾那种湿热的天气里活得好好的吗?再说,长生四岛就算都种上苜蓿,也不过能养上七八千匹。若是加上苏州。最多两万就到顶了。难道还要我每年运上几十万石草料来养着?”
陆贾无言以对,现在的这三万多匹马,除非能继续在辽南草甸放牧,不然吃起军粮来,一天就要消耗数千石,谁能供养得起。
朱聪也叹道:“若非因为粮草关系,也没必要急着发卖。一次卖过上万匹战马,马价必然大跌,到时要亏上不少!”
“朱兄弟你这可就说错了!”赵瑜摇了摇头:“我方才使人问过了苏昆。来长生岛买马的客商从来都没少过,而他们身后都有河北、京东两路沿海州官的影子。依照大宋的马政。如果地方官能在任内上缴千匹合格军马。便能减一等磨勘。大宋的官儿,若是能提前一年升任。‘杀人亦敢为之’,你说他们会不会耗尽公使钱来买?”
三天后,苏州关。
赵瑜在众将地陪同下站在苏州关内的小山上。山北面便是已成了废墟的苏州城,也就是未来的金州。而苏州关,就位于南边的山脚下,把只有五六里长的地峡牢牢地扼守住。而再往南,便是日后被称作大连湾地海湾。在海湾边,上千奴工正加紧修复被烧毁的苏州港。
“这真是易守难攻的要地!”朱聪感叹道,“只要在此山建堡,配合着山下的苏州关,只需千人驻守,就算有十万敌军,也别想向南走近一步。论地势比长生岛还要安全一些。”
卢克忠陪笑道:“这苏州关本是契丹为了防备南面的宋人而建,现在要改成向北防御,还要费些手脚。”
陆贾道:“我东海的工程修筑水平比大宋还要强些,只需三月,就足以修起一座要隘雄关!”
赵瑜道:“有了雄关,还要有人才能守住!保州城墙比黄龙府高吗?厚吗?里面的兵比黄龙府多吗?为什么它能守一年,黄龙府却不到一月?关键是在人!”
陆贾抱拳肃容道:“末将谨遵大王教诲,定教训士卒,以力保此关不失。”
“不!不!”赵瑜摇头笑道,“打了这一仗,你也该升官了!一切顺利的话,三个月后,陈五将会来此接任,担任新的辽南总督。”东海学习大宋,从不会让将领在一个地方留上太长时间。他转向朱聪:“朱兄弟,招募降人,修筑新堡,蓄养战马,还要处理军务,这些事务前头万绪,光靠陆兄弟忙不过来。接下来的三个月,就得幸苦你了。你和陆兄弟先把这里守好!等陈五过来,你就可以同陆兄弟一起回台湾!”
“末将定不负大王所托!”朱聪单膝跪倒。起身后,又向陆贾一揖:“恭喜陆兄弟!你胸口地星星可就要多上一颗了!”
陆贾茫茫然地拱手回礼,心里纷乱如麻。能升任将军他当然高兴,但听到三个月后他就要离开这片他付出了大量心血的土地,却又感觉舍不得。
赵瑜没再理会陆贾——心理调整要靠他自己——转头对着跟在小心翼翼跟在人群之后地大抃、耶律高八和耶律耨里三人道:“三位将军既然入我东海,我赵瑜便是把你们当兄弟来看。尔等同掌此地兵事,只要尽心尽力,我赵瑜以天为誓,绝不会亏待三位。”
卢克忠把赵瑜的话翻译了过去,三人唯唯诺诺,皆是点头应了。
他们三人都被赵瑜封做了中郎将,穿上了东海军服,胸口也都别上了有着一颗金星的徽章。不过他们的兵权都给赵瑜剥夺了,连个亲兵都没能留下,只当了个有名无实的都督同知。
从三千降人挑选出来、身体合格的两千名契丹和奚族士兵,将会在济州岛接受为期一年的整训,然后被打散配入东海各营之中。被淘汰的,则会在长生岛和苏州这里帮助东海人蓄养战马。
而大抃三人,唯一的任务是安置降人。东海大胜女真,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苦于战乱,而来投奔东海的辽东各族军民,将络绎不绝。有三人的榜样在,这些降人,应该能安心不少。
见三人应诺,赵瑜又唤来苏昆——陆贾被调走,苏昆就不能动了,军政两方,总得有一方要保持稳定:“苏昆。你在长生岛一年半,做的工作我和陈相公都看着,论功论劳,你都不缺。今次之战,你也出力良多,这些我都记着。现今辽南多了万余新民,不仅要置县,还要置州。而基隆即将升府,台中、台南也将并县为州。这东海国的第四位知州,你可愿意担任?”
苏昆大喜过望,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朱聪在身后推了他一下,他才惊觉着跪倒磕头。
赵瑜点头而笑。
除了在长生岛被完颜娄室吃剩下的七千民伕,原本被完颜娄室留在对岸的一万五千民伕也被东海军全数笑纳。经过询问,这总计两万两千人中有大半愿投奔东海,赵瑜把他们安排在长生岛和苏州居住。而剩下要回故乡的七八千人,赵瑜很干脆的把他们贬为奴工,为东海做牛做马——无论如何,赵瑜都不会让这些壮丁再回去为女真人纳粮。
有了一万多壮丁,只要想办法再给他们配上女人。那就是一万多户口,若要置州,也是绰绰有余。
苏昆起身,众人纷纷道贺。卢克忠开玩笑道:“此地名为苏州,而太守又姓苏,当真是再巧不过!”
“苏州吗?”赵瑜抿起嘴,摇了摇头,“南面有苏州,这里再有苏州并不好!还是换个名字!”
卢克忠一呆,连忙谄笑着问道:“不知大王想给此处起上何名?”
赵瑜直起身,拨开众人,远眺南面的半岛,海风拂面,心怀大畅:“就叫旅顺罢!愿从此处出发的人们,永远都是旅途顺遂!”
第二十八章
传言(上)
宣和元年四月廿四,己亥。
登州。
登州州衙的三堂西侧的小厅中,有两人正隔着一张棋盘盘膝于榻上。
左手一人,已是年登花甲,一袭对襟的青布直掇浆洗得发白,花白的头发用根木簪随意的定住,留着三缕清须,颇有几分出尘之气,正是十年后三呼过河而逝的英雄,现如今刚刚被褫官夺职的登州知州宗泽宗汝霖;而右手的一人,内侍装束,面白无须,却是半月前,从京中来宣旨申斥,夺了宗泽官身的供奉官邵成章。
两人之间的棋盘上,黑白交错,已展开了中盘阶段的厮杀。宗泽身子俯前,双眼紧盯纵横十九道的棋盘。苦思片刻后,把手中的棋子猛地往盘中一放,抬眼而笑:“如何?”
他的对手摇了摇头,手中黑子落处,登时便把白方的一条大龙给截断。
“啊……”宗泽一声轻呼,右手便往棋盘上伸去:“这步不算。”
“大府,落子无悔!”邵成章连忙把宗泽的手托住。
宗泽毫不在意,让过手去,把方才落下的两子扫出棋盘:“老夫已非官身,大府之名也当不起了。一子而已,供奉还请包涵一二”
“这可是第四次了!”对着这个耍赖的老头子,邵成章也是无法,只能连连摇头苦笑。上月月初,京中以建神霄宫不敬为名。把他面前的这位登州知州给罢了官,并下令编管——所谓编管其实就是择地软禁——但宗泽对此好像并不在意,每天若不是品茗读书,便是拉着他来对弈,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就等着下任登州知州来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