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48部分在线阅读
布拉斯先生说到这儿,就把整个情况十分匆忙地全端了出来。他把一切都推到那和蔼可亲的雇主身上,把自己说得像是圣人,品德极其高尚,尽管他也承认自己有做人的不足之处。最后,他说出了下面一段话作为结论:
“先生们,我可不是那种人,干事情虎头蛇尾,像俗话说的那样,我不干则已,要干就干到底。至于你们如何处理我,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完全听你们的便。如果你们要立字据为凭,我立刻就能办到。我相信,你们对我很关照,我完全相信你们会体贴我。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有恻隐之心。我屈服于奎尔普,完全出于无可奈何。无可奈何的事虽然没有一定的章法,但是也有一定的理由。现在我向你们表示屈服,也是出于无可奈何,但这里有政策上的理由,还因为我长期以来对他的积怨。先生们,要惩罚奎尔普,要重重惩罚,把他压倒在地,还要用脚踩住他。这么多日子以来,我真是吃尽了他的苦头。”
桑普森结束了他这一席话,尽量控制自己愤怒的感情,又吻了那只手套,赔着笑脸,他那种微笑的姿态,只有谄媚者和懦夫才能扮演出来。
“这就是,”布拉斯小姐一直用手支着头坐在那儿,这会儿抬起了头,对哥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一副不屑的神气,说道,“这就是我哥哥,是吗?他就是我为之工作、为之劳苦的哥哥吗?这就是我以为有点男子汉大丈夫气概的哥哥吗?”
“萨拉,亲爱的,”桑普森颤巍巍地搓着手,说道,“你扰乱我们的朋友了。另外,你——萨拉,你有点灰心丧气了吧。你在胡说些什么啦,快把自己的事也端出来吧。”
“是啊,你这个可怜虫,”可爱的女人反驳说,“我算是认识你了。你在担心,怕我抢先一步告密,可是你就不想一想,像我这样的人,能受骗上当说出一句叛逆的话吗!就是花二十年骗我,引诱我,我也会不屑一顾的。”
“嘿,嘿!”布拉斯假惺惺地哼笑,他已经竭尽了卑怯之能事,好像和他妹妹真的发生了阴阳差错,把自己仅有的一点阳刚之气统统转到了妹妹身上,说道,“萨拉,你是这么看问题,可能是这么想,可是,我的好朋友,到你做起来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位老狐狸精——先生们,就是我们可敬的先父——有句至理名言‘永远怀疑他人’,你不会忘记吧,这样的座右铭,我们一辈子都要身体力行啊!如果在我没有露面那时候,你真的不打算购买自己的安全,那么我怀疑到了这时候你怕是已经那么做了。因此我自己先说出了真相,这样你不仅免了麻烦,还免了蒙受耻辱。先生们,至于说到蒙辱,”布拉斯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接着说,“要是真有蒙辱的事,就该是我来承担,这样的事最好让女士免了罢。”
布拉斯先生这个见解固然很高明,尤其是出自他那权威的伟大先父,可是那位亡灵制定,由其后辈奉行的高尚原则,是不是就那么永远正确,做起来是不是达到预期的效果,或许还令人产生怀疑。不用说,这样的怀疑原则可以说是胆大妄为、专横跋扈,许多出类拔萃的人,人们称之为明察世故的人,像灵通的无赖、心领神会的走狗、机警的家伙、买卖中的能手以及诸如此类的人,都早就把那样的至理名言当成了七星北斗和指南针,在日常生活中奉为圭臬。不过,对这种怀疑原则或许还要稍作解释。也许我们举例说明一下:布拉斯先生要是没有疑心病,不搞偷偷摸摸的盗听,让他妹妹代表他们俩设法处理场面;或者说,他就是偷看偷听了,但并不急急忙忙抢在她之先揭了底(他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因为他怀疑和嫉妒),那么他可能会落到个较好的下场。因此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况:涉世深沉的人处处剑拔弩张,不分善恶,一概严加防范;他们的身边时时带着显微镜,即使在最纯洁的场合也要披甲戴盔,岂不是自找麻烦,陷入了荒唐可笑的境地!
三位绅士在一旁作了交谈,商谈了一会儿以后,公证人就指着桌子上的纸和笔,对布拉斯先生说:他如果愿意立下字据,这么做也可以。另外,公证人觉得有必要通知他:他们需要他马上去保安官那儿,到了那儿该干什么或该说什么,完全由他自己做主。
“先生们,”布拉斯脱下了手套,精神上已经拜倒在他们的脚下了,说道,“我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得到你们的关照,因为现在情况已经弄明白了,你们若不关照我,那么在这三个人中,我的处境是最糟糕的。你们可以相信,我一定会和盘托出实情的。威则登先生,阁下,请帮个小忙,让我恢复一点精神,能不能请你拉拉铃,要他们送一杯又热又香的东西,无论发生的情况如何,我还要为你们的健康干杯,这也是苦中作乐吧,”布拉斯面带愁容,苦笑着对大家都看看,接着说,“我曾经指望有那么一天,你们三位绅士能屈就贝威斯村,使我在寒舍招待你们,这个指望是烟消云散了,我的天哪!”
布拉斯先生说到这儿特别忧伤,连话也说不下去,什么事也干不了,就这么等着提神的东西送上来。他心情激动,喝了很多,然后才坐下来写东西。
在他写东西的时候,那位可爱的萨拉时而抱着胳膊,时而反剪着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颇有男人的风度。有时候,她还停下步,掏出鼻烟壶,把壶盖咬着继续踱步。到后来,她踱步踱得疲惫不堪,就在门口的椅子上睡着了。
从那以后,人们就一直在猜测:她的睡是一种假装,因为时值黄昏,她想乘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走,这种猜测也多少有些理由。她究竟是在清醒中有意识地溜掉的呢,还是在睡眠中梦游走掉的呢,这仍然是一个有争论的问题。但是在有一点上(其实是最主要的),大家的意见完全一致:她无论是处在什么境况下走的,的确没有再回来了。
刚才提到了,时已黄昏,还要说明一下,布拉斯先生花了很长时间才完成了书写任务,这时已经是晚上了。这位高贵的人总算把事情干完了,就和三位朋友乘了马车,来到一位法官的私人办公室。法官热情接待了布拉斯先生,留他下来待在安全的地方,受点委屈,第二天早上他就去看他。接着,法官打发其余的人回去,心里很高兴,说拘捕奎尔普的传票一定在第二天签发,陈述详情的正式公文一定呈报国务大臣(他在城里,这倒是幸事),吉特将会迅速获得赦免和自由,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看来,奎尔普那险恶的生涯真的要行将结束了。复仇之神往往姗姗来迟,尤其是到了最紧急关头来得更缓慢,但是毕竟在跟着他的足迹,而且是跟得又紧又稳,很快就赶上来了。而那个遭到报应的家伙却不知她在悄悄跟踪,反倒异想天开,认为自己得胜了。复仇之神正在紧紧跟踪他,一步一个脚印,绝不偏向。
三位绅士办完了公务,就迅速返回斯威夫勒先生的住所。他们发现,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一次能连续坐上半个小时,谈起话来也神采奕奕。加兰德夫人早先回家去了,阿伯尔少爷还坐在那儿陪着他。大家把情况对斯威夫勒说过以后,加兰德父子和独身绅士就向他告别,让病人单独和公证人及小女仆待在一起——这一切安排仿佛他们事先就有了默契。
“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威则登先生在床边坐了下来,说道,“我就大胆地告诉你一个消息,这和我的职业有关,应该由我来说。”
一位从事法律事务的绅士,要来传达与他职业有关的消息,理查德一听就觉得这不是什么使他感到高兴的喜讯。他可能心里还在想:自己还欠了几笔账,已收到好几封恐吓信。想到这儿他脸色沉了下来,回答说:
“那当然,阁下,不过,我想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听起来令人感到不快吧?”
“如果是那样的消息,那我也不至于在这样的时刻来告诉你,”公证人回答说,“首先我要告诉你,我给你带来的消息,今天到这儿来的那几位朋友毫无所知。他们对你一片好意是出于自发,毫不指望要什么图报。对于一个思想马虎、行为草率的人来说,了解这一点是有益的。”
狄克表示感谢,也说希望如此。
“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情况,”威则登先生说,“现在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碰到了一起,真是没有想到的事。多塞特郡柴斯尔布恩那里住着一个叫洛蓓卡·斯威夫勒的老处女,她已经去世了,你就是她的侄子吧?”
“去世了!”狄克叫着。
“是去世了。你这样的侄子要是成点气候,还能得到两万五千镑的遗产(这是遗嘱上说的,我看没有理由怀疑)。现在这个样子,你每年还能拿到一百五十镑。就是这样,我觉得也可以向你表示祝贺的。”
“阁下,”狄克又是哭又是笑,说道,“是可以祝贺的。为了感谢上帝,我们要让可怜的侯爵夫人去读书呢!要让她身穿绸子衣服,还有钱花,否则我就躺在这病床上永远别起来了!”
上一章中所叙述的实际情况,奎尔普先生毫无所知,至于埋在他脚下的地雷已经爆炸了,他连做梦也没有想到(整个工作在严密情况下进行,他一点儿没有听到风声)。他一直住在隐居里,闭门不出,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情况,认为自己的计谋已经得逞,感到极大的满足,一连整整两天,他都没有离开自己那个巢穴,在那里埋头料理什么账目上的事,这里工作起来很方便,因为里面的气氛很安然静寂。
就在布拉斯先生坦白交代的第二天,这一天就要使奎尔普先生的自由受到威胁和限制,而且传递给他的事实会使他感到情况不妙,使他感到突然。侏儒的屋顶上空已经乌云密布,可是他没有任何的直觉感受,还像平时一样兴致勃勃。每当埋头工作过于劳累时,他就采取单调的方式,比如尖声尖气地高叫,或者大声咆哮,或者以类似这种纯朴的动作来恢复体力,消除疲劳,振作精神。
那个小伙计汤姆·斯考特还像平时一样在伺候他。小伙计弯腰低头,伏在火炉旁边,那个模样就像一只癞蛤蟆。主人有时候转向一边,他就学他那种扮鬼脸的样子,模仿得简直一模一样。先前摆着的艏饰雕像还原封未动,只是那面孔因经常遭到烧烫的拨火棍袭击而变得更加难看;鼻尖上还重新装饰了一枚三寸长钉;伤势较轻的部位依然带着和谐的笑容;整个面孔似乎像坚强的殉道者,促使折磨它的人还要对它继续施加暴行和侮辱。
这一天,天气阴暗潮湿,清冷阴沉,连城里最高和最明亮的地方也是如此。而在低洼和沼泽般的地带,角角落落都笼罩着浓云一般的迷雾。可见度在一两百码左右。周围这么暗淡,连河上的灯火信号也黯然失去了明亮。只是因为空气寒冷刺骨,还有船夫弄得晕头转向、停了桨而大声高叫辨出自己的航向;否则的话连河流本身也像在数英里以外了。
迷雾虽然凝重,移动迟缓,但却能四处渗透,无论你穿着皮裘还是厚呢,都阻挡不了它的侵袭。对于那些缩头缩颈的人,它似乎要刺入到骨髓里,不仅使他们冷飕飕的,还感到疼痛。万物都湿淋淋的,凉丝丝的。只有火焰能与之抗衡,火星四射,活泼地跳跃着。这样的天气待在家里,围坐在火炉旁,讲讲出门的人走到荒原沼泽遇到这样的天气而迷路的故事,就更加会感到待在暖融融的炉火旁边是何等的惬意。
我们已经知道,侏儒有喜欢自个儿坐在炉火边的兴致,要想快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自乐一番。待在屋里的舒服,他不可能没有感受,因此就下令汤姆·斯考特把煤往小火炉里添,打发他把当天的活儿了结,然后就决定单独享受享受快乐。
为了这样的快乐,他重新点燃了蜡烛,还往炉里添了许多煤。他先吃了一块牛排,那是他用野蛮的方式和食人肉的方式烧成的,接着就调和一大碗热甜酒,把烟斗燃了起来,坐在那儿打算消遣这漫漫长夜。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微微的敲门声,声音连响了两三次,他把小窗户轻轻撩开,伸出头问是谁在敲门。
“奎尔普,是我呀。”答话的是女人的声音。
“就是你呀!”侏儒叫了一声就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好把来客仔细打量打量,“你这个荡妇,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这儿是魔宫,你怎么敢来,唔?”
“我是送信来的,别对我发火呀。”老伴说。
“是带好消息来了吧?高兴的消息吧?高兴得叫人手舞足蹈吧?”侏儒说,“要么是那个宝贝老太婆死了是不是?”
“信里的消息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他的妻子这么回答。
“这么说她还没有死,”奎尔普说,“那么消息跟她不相干了。你像只乌鸦,专门传送不吉利的消息,给我滚回去吧。”
“这里有一封信。”胆怯的小妇人叫着。
“从这儿窗户里扔进来就得了,滚你的吧。”奎尔普打断了她的话,说道,“要不我就出去把你抓得四分五裂。”
“别这样了,求求你,奎尔普——求求你听我说明白呀,”妻子逆来顺受,淌着眼泪苦苦哀求,“你千万让我说明白呀!”
“那就说吧,”侏儒大吵大叫,凶恶地龇牙咧嘴笑,“快说,少啰唆。说呀,说不说?”
“今天下午,有个小童往我们家送了一封信,”奎尔普太太浑身哆嗦地说,“那小童说,他只是负责送信,可不知道是谁的信。由于这封信事关重大,一定要马上交给你——”她见丈夫伸出手来接信,赶忙说,“求求你让我到屋里去,我遍身湿淋淋的,冷得要命,在大雾中迷了多少次路才到了这儿。哪怕在火炉旁暖和五分钟也是好的。奎尔普,你叫我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我一定听你吩咐。”
那位和蔼可亲的丈夫犹豫了片刻,心里琢磨着,那封信可能还要回信,也还要她传递,因此他就把窗户关上,开了门,叫她到屋里来。奎尔普太太很乐意,立即听从吩咐,在火炉旁跪下来,把手暖和暖和,然后递给他一个小纸包。
“你淋湿了,我才高兴呢,”奎尔普一把夺过了纸包,对她斜眼相看,说道,“你冷,我高兴;你迷了路,我高兴;你眼睛哭得流血,我高兴;瞧你那鼻子冻得皱巴巴的,我才高兴得心花怒放呢。”
“啊,奎尔普!”妻子哭哭啼啼地说,“你的心也实在是太残忍了啊!”
“你以为我死了,不是么!”奎尔普把脸一皱,表现出各种各样,又很特别的丑态,说道,“你以为得到了所有的钱,嫁给你心里想的人,不是么!哈,哈,哈!你不是这么打着如意的算盘吗?”
对这些数落,可怜的小妇人未敢回一句嘴,仍然跪在那儿暖手,哭泣,奎尔普真是乐开了花。可是就在他打晕她、咯咯狂笑的时候,没想到汤姆·斯考特也表现出那么高兴的样子。侏儒在得意的时候,可并不想让别人分享,因此立即就把小伙计的领子揪住,拖他到了门口,稍稍厮打一阵以后就一脚把他踢到了院子里。汤姆对这一招要回报一下,就立即倒竖起身子走到窗口,要是用语言可以表达,那他是用两只鞋朝屋里张望,脚对着窗玻璃咚咚地敲,就像一个倒立过来的狺女
①。不用说,奎尔普立即把那根可以对付一切的拨火棍抓在手里,东躲西藏了一会儿,对那个年轻的朋友痛痛快快地赏了一两下子,把那个小家伙打得仓皇溜掉了,现在他完全独揽了这一带地方。
“行了,小事打发掉了,”侏儒很沉着,说道,“我来读读信,哼!”他咕咕哝哝,朝信上看看,说,“写信的人我应当知道嘛,看笔迹不就是萨丽那美人吗!”
他拆开了信,那书写清晰圆润,像是在写一份法律文件。信的内容如下:
桑米被人利用,泄露了秘密,真相已经大白。由于有陌生人要找你,你还是回避一下为好。他们现在不动声色,目的是要对你突然袭击。不要贻误时间,我就是抓紧了时机。他们根本找不到我。我要是像你那样,他们也不会知道我的行踪。
——先前的B.M.的S.B.
②
这封信,奎尔普反复读了五六遍,只见他脸色大变特变,不创造新的文字是无法描写那种变化的;而且要想描写得生动有力,那种文字非亘古未有莫能奏效。他好长时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奎尔普太太见他那种惊慌的样子,差不多吓得瘫倒在地,这么过了相当长时间以后,他才气喘吁吁地大叫着:
“他要在这儿就好了,要是把他弄到这儿来,那该有多好啊——”
“啊,奎尔普,”妻子在一旁说着,“这是怎么啦?你在生什么人的气呀?”
“——我就把他给淹死,”侏儒没理她,只顾自己说话,“把他淹死太便宜了他,那么死太轻巧,太短暂——不过,河水就在附近。啊,我要是把他弄到这儿来多好!连哄带骗就把他引到河边——抓住他的纽襻——同他又说又笑——冷不防把他一推,扑通一声就落到了河里!听人说,一个人要在水上漂浮三次才淹死呢!啊!看他在水上漂三次,每次都大口大口地呛着水,这时候对他嘲笑——啊,那该是何等的享受啊!”
“奎尔普!”妻子一面支吾,一面壮着胆子碰了碰他的肩,“出了什么事了吧?”
她吓了一跳,只见他完全沉醉在想象的狂喜之中,对她说的话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这样的野狗,活该捅死!”奎尔普缓慢地搓搓手,然后又紧捏在一起,说道,“我本来以为,他生性胆怯,奴性十足,遇事会守口如瓶。啊,布拉斯、布拉斯呀,你这个朋友真是可爱、可亲、可敬、可信,值得称颂,我要是把你抓到这儿来那该多好啊!”
妻子早已退得远离在一边,免得像是在听他自言自语,这会儿又大胆向前走来,要同他说话,没想到他猛地跑到门口,大声叫着汤姆·斯考特。那小伙计刚才受到一场和蔼的训诫,此刻还记忆犹新,还是小心为妙,赶快应召而去。
“快过来,”侏儒拉着他进来,说道,“把她送回家,明天别到这儿来了,这地方要关闭。除非见到我或者听到我的通知,否则别再来这儿了。明白了吗?”
汤姆很纳闷,点点头,示意奎尔普太太,就带她走。
“至于你嘛,”侏儒对她说,“对任何人不要问我,也不要到处找我,有关我的事提都不要提,太太,我死不了,你心里高兴吧。他会照料你的。”
“可是,奎尔普,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去哪儿呢?千万对我多说几句情况呀!”
“我该说的已经说了,”侏儒把她的胳膊逮住,说,“该做的也做了,你现在走最好,否则我既要动口也要动手。”
“真是出了什么事了吧?”妻子叫嚷着,“啊!是什么事呀,千万对我说一下吧!”
“好啊,”侏儒大声高叫,“不行,关你什么事!你该怎么做,我已经说过了。你要是不听,或者有一丝一毫的违抗,准叫你大难临头。快给我走!”
“我走,我马上就走,不过,”妻子吞吞吐吐地说,“我有个问题,请你先回答一下。这封信是不是同亲爱的小耐儿有什么联系?这个问题我一定要问问你——奎尔普,我真的要问一问。那一次我欺骗了她,从那以后我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经受的痛苦你根本就想象不到。我那么做不知引起了什么坏作用,这个坏作用无论是大还是小,我都是为了你,奎尔普,我才那么干的呀。这个问题你一定要答复我,求求你。”
侏儒又气又恼,没有理她,而是转过身,恶狠狠地把惯用武器抓到了手里,汤姆·斯考特连忙以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把她拖走了。亏了他这么做,因为奎尔普勃然大怒,简直像疯了一样,跟在后面追了上来,一直追到邻近的小巷子里,要不是浓雾弥漫,他可能还要穷追不舍。在浓雾中他眼睛看不清,而且雾似乎越来越浓重了。
“要是隐姓埋名出门走一走,这样的夜晚倒很合适,”在他慢慢往回走的时候,自个儿说着,刚才跑了一阵,这时他在喘着气,“且慢,这个地方还得好好照应一下,像现在这个样子谁都可以进来,那也太自在了。”
他先要把两扇旧门关起来,那门由于陷入泥土里很深,他使尽了浑身力气才关上,还用一根沉重的大梁顶在门上。接着,他把拖到眼睛上的乱头发撩拨开,试推着门,门关得很紧,很牢靠。
“这边码头和那边码头之间的篱笆,爬过去很容易,”侏儒把防范工作干完以后说道,“篱笆后面还有一条小巷子,我正好可以从那里出去。一个人总要把路摸得很熟,今天晚上,就在这样美好的地方熟悉一下路,我想,要是有什么不速之客来了,我也无须担心。”
他走得很慢,差不多在摸索着走(天越来越黑,雾也越来越浓),回到了巢穴以后就坐在火炉旁边,沉思了片刻,接着就忙于准备工作,尽快离开。
他找了几件必需用品,塞进口袋里,自言自语轻声的说话从来就没有停,嘴里的牙齿也没有龇露,因为他一直在紧紧咬嚼布拉斯女士的那封信。
“啊,桑普森!”他喃喃自语,“你这个家伙多高尚,多善良啊——我要是能抱住你该多好啊!我要是双臂抱住了你,准会把你的肋骨夹紧,要不夹得七零八落才怪呢,要是以这样方式我们彼此见面那该多有意思!桑普森啊,我们真要有相见的机会,请相信,那种见面的问候才真是难忘呢。桑普森啊,我们彼此一切既然如此顺顺当当,此时此刻相见该是多么美好呢!你的算盘打得多精明,坦白得多么老实,你真伟大啊。啊,在这个房间里我们如能面对着面,胆小如鼠的律师呀,我们俩必有一人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停下来不说了,端起了那碗酒,咕咚咕咚地痛饮,仿佛那是甘泉,正好解渴一样。他又把酒碗突然放下,继续准备行走的东西,接着又在独白。
“那位萨丽啊,”说到这儿,他两眼炯炯有神,“这样的女人意志坚强,目标坚定,办事有决心——难道她在睡大觉还是变成了顽石?她完全可以用刀子把他捅死或毒死,那么干是平安无事的呀!这个消息她可能早就有数了,为什么到这么晚才给我通风报信呢?他不就坐在那边,就坐在对面,面色苍白,一头的红发,连微笑都带着一副病态,我怎么就没有觉察他内心的鬼主意呢?我要是他肚里的蛔虫,那天晚上他早该停止了心脏的跳动;或者催他睡觉还怕没有药物、要想把他烧死还怕没有大火吗?”
他对着酒碗又喝了一口,缩着身子,恶狠狠地盯着炉火,又喃喃自语。
“正如我最近遭受的种种烦恼和忧虑一样,这件事的起因还是那个老混蛋和他那宝贝外孙女——两个软弱无能、穷困潦倒的漂泊者。我还要惹得他们惊魂不定。而你,吉特,多可爱、多诚实、多高尚,又多无辜,你要当心你自己哟。我要恨谁,我就非咬他不可。我的心肝宝贝呀,我恨你恨得有理。今天晚上你很得意,可我也会有得意的时候——那里怎么有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