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33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3/51

“顺大路下来啦!”不列颠喊道。
“克莱门希·纽科姆,作为老相识,让我亲亲你!握握手,不列颠!玛丽安,我的心肝,再见!格雷丝,姐姐,记住呀!”
这位温和的管家式人物转过身来向他还礼,她的面容在宁静中显得如此美丽。但玛丽安的表情和神态没有什么变化。
马车停在大门口,引起了一阵搬运行李的喧闹声。马车走了。玛丽安一动也没动。
“亲爱的,他在向你挥帽子呢,”格雷丝说,“那是你选定了的丈夫,我的宝贝。快看呀!”
妹妹抬起头来,但一会儿又转过去了。接着又转过来,第一次同那双沉着的眼睛相遇,便扑在她脖子上抽噎起来了。
“哦,格雷丝。上帝祝福你!不过,我实在受不了呀,格雷丝!我的心都碎了。”
第二部
斯尼奇和克雷格斯在这昔日的战场上有个小巧而舒适的事务所,他们在那里经营着一桩安逸的小规模的生意,为许许多多争斗的人打了许许多多琐碎的激战。虽然这些战斗很难称得上是打仗(因为实际上它们通常是在慢吞吞地进行),使事务所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还是离不开这一总的名称,即根据种种不同情况和随时面临的敌人,他们有时候向原告开一枪,有时候又朝被告砍一刀,有时候在法庭上对一笔财产提出严厉起诉,有时候又在一群各式各样的小债务人中间进行某种小规模的战斗。登载有关各种法律事务声明的报纸在他们的某些战场中犹如在更出名的战场上那样起着重要和有利可图的作用,而且在大部分由他们出色指挥的战役中,作战双方要到事后才觉察到由于被大量的烟雾包围,他们很难彼此分辨,或者清楚地了解他们究竟在干些什么。
斯尼奇和克雷格斯先生的事务所坐落在交通方便之处,比市场路面低两级平滑的台阶,它的大门敞开,因此任何一个怒气冲冲和莽撞惹事的农民都可能一头栽进去。他们的特别议事室兼会议室在楼上一间旧的后屋内,天花板又低又暗,似乎在皱着眉头思考各种错综复杂的法律论点。屋里安放着几把高背皮椅,上面装饰着一些像突眼珠似的大铜钉,其中有几个已经脱落,也许是被一些心烦意乱的当事人心不在焉地用拇指或食指拔掉了的。屋里还有一幅配上了镜框的大法官肖像,那可怕的假发上的每一绺发卷都叫人毛骨悚然。落满了灰尘的壁橱、书架和桌子上堆放着一包包的文件;沿着护壁板有好几排上了锁的防火箱子,外面用油漆写着一个个人名。烦躁不安的来访者一看到这些人名,就会像着了魔一般颠来倒去地拼读,打着字谜,他们坐在那里似乎倾听着斯尼奇和克雷格斯说话,但一个字也没听懂。
斯尼奇和克雷格斯在私生活中也像在职业方面那样各有自己的一个伙伴。斯尼奇和克雷格斯是世上最要好的朋友,双方真诚地相互信任。但是正如生活中常有的那种现象,斯尼奇太太对克雷格斯先生抱着一种原则上怀疑的态度,而克雷格斯太太原则上也对斯尼奇先生抱怀疑态度。“你那些斯尼奇们,也真是,”有时候克雷格斯太太这样对克雷格斯先生说;她用这种想象的复数,似乎是蔑视一条讨厌的马裤[4]或别的没有单数的东西。“至于我,真看不出你有什么必要找你的那些斯尼奇们。我认为,你实在过于信任你那些斯尼奇们了。但愿我这话你永远也不会发现是说中了就好。”同时,斯尼奇太太也会跟斯尼奇这样谈起克雷格斯,要是有一天斯尼奇被人引上歧途,那肯定就是这个人干的好事了。要说她曾从凡人的眼里看到一种表里不一的意图,那就是从克雷格斯的眼里看到的。不过总的说来,他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斯尼奇太太和克雷格斯太太保持着一种反对“事务所”的密切联盟,两人都把事务所看成密室,是她们的共同敌人,充满着危险的阴谋诡计,因为她们对它一无所知。
然而,斯尼奇和克雷格斯就在这个事务所里为他们的几个蜂房酿蜜。有时在这里,在美好的黄昏时刻,他们徘徊于会议室窗前,俯视着昔日的战场,感叹(这通常是在裁判期间,许多事情使他们动了感情)人类的愚蠢,感叹人类为什么总不能和平共处,总要通过法律来解决问题,在这里,时间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期、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日历一页页消失,皮椅子上的铜钉逐渐减少,而桌子上的文件却愈来愈多了。自从在果园里吃早饭以来,将近三年的时间已匆匆过去,它使他们中的一个瘦了,另一个胖了。这天晚上他们正坐在这里商量事情呢。
不只他们俩,还有一个约摸三十来岁的人同他们在一起。这个人不修边幅,面容有点憔悴,但身材很匀称,衣服质地讲究,长相也很漂亮。他坐在那张有气派的安乐椅里,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抚摸着蓬乱的头发,正郁郁寡欢地若有所思。斯尼奇先生和克雷格斯先生面对面地坐在邻近的一张书桌旁边。有一个防火箱子打开了放在书桌上,从箱里拿出的一部分文件已摊放在那里,其余的正由斯尼奇先生一件件拿出来,在烛光下逐一观看,看完后摇摇头递给克雷格斯先生,他也同样看一遍,然后摇摇头放下。有时,他们停下来,一齐摇摇头,又看看那位茫然出神的当事人。箱子上的姓名是“迈克尔·沃顿先生”,我们可以断定这就是他的名字,箱子也是他的,而迈克尔·沃顿先生的事情相当不妙。
“全在这里了,”斯尼奇先生翻着最后一份文件说,“确实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没有别的办法了。”
“全都输掉了,花光了,浪费掉了,抵押了,借走了,卖了,是吗?”当事人抬起头来说。
“全都没有了,”斯尼奇先生答道。
“你说什么办法也没了吗?”
“一点办法也没啦!”
当事人咬着指甲,又陷入了沉思。
“那么我在英国连人身安全也没有了吗?你是这样认为,对吗?”
“在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联合王国的任何地方都不行啦。”斯尼奇先生说。
“难道就成了个浪子,既不能回去投靠父亲,又没猪好养,不能同猪分享糟糠[5]了吗?”当事人将一条腿抬起搁在另一条腿上,两眼盯着地板继续问道。
斯尼奇先生咳嗽了一声,似乎表示他不愿被人认为自己也赞同用任何比喻来说明一种法律上的处境。克雷格斯先生好像要表明这是他们的共同观点,也咳嗽了一声。
“三十岁就毁了!”当事人说。“嗐!”
“不是毁了,沃顿先生,”斯尼奇先生回答。“还不至于那么糟糕。你是差一点要毁了,但还没有到毁的地步。要稍稍调整一番。”
“还要有点小小的魔道,”当事人说。
“克雷格斯先生,”斯尼奇说,“你能不能给我一撮鼻烟?谢谢你,先生。”
由于这位镇静的律师显得十分有滋味地往鼻子里吸烟,好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动作上,当事人也逐渐露出笑容,抬起头来说道:
“你说调整。要调整多长时间呀?”
“调整多长时间?”斯尼奇重复一遍,拭了拭指头上的鼻烟粉,心里慢慢盘算着。“是指你受到牵连的那笔产业吗,先生?由能人来调整?比如说由斯尼奇和克雷格斯事务所?总得六七年吧!”
“要饿六七年!”当事人烦躁地大笑一声说,不耐烦地改变了一下姿势。
“沃顿先生,饿上六七年,”斯尼奇说。“确实非同小可。这期间你如果在这儿的话,有可能得到另一笔产业,不过,我们不认为你办得到——我是代表自己和克雷格斯先生说的——所以也不想劝你这样做。”
“那么你们准备劝我怎么做呢?”
“我说,还是调整,”斯尼奇重复说。“我和克雷格斯给你调整个几年就可以好起来的。不过要使我们能够达成协议,执行协议,而你能够遵守协议,你就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到国外去居住。至于说挨饿,我们可以保证给你每年几百英镑过日子,甚至一开始就有几百英镑,我敢说,沃顿先生。”
“几百,”当事人说。“我可花惯了几千呀!”
“这个,”斯尼奇先生回嘴道,一边把文件慢慢放回到铁箱里,“自然是没有什么疑问的,没什么疑问的,”他又自言自语了一遍,同时若有所思地继续干手头的事。
律师很可能非常了解他的这位当事人,总之,他那淡漠、刻薄而古怪的态度对于当事人闷闷不乐的心情是起了良好的影响,使他感到比较自在和坦率了。或许是当事人很了解他的律师,从律师那里引出了这样一种鼓励,使自己说出了原来要以一种在外表上更带防御性的方式来透露的意图。他慢慢抬起头来,坐在那里瞧着那位无动于衷的顾问,微微一笑,接着大笑起来。
“毕竟,”他说,“我的铁石心肠的朋友——”
斯尼奇先生指指他的合伙人,“对不起,我是代表自己和克雷格斯先生的。”
“请克雷格斯先生原谅,”当事人说。“毕竟,我的铁石心肠的朋友们,”他在椅子里将上半身往前凑了凑,压低嗓音说,“你们对我的潦倒知道得还不到一半呢。”
斯尼奇先生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克雷格斯先生也同样盯着他。
“我不只是欠了一身债,”当事人说,“而且还深深陷入了——”
“不是陷入了情网吧!”斯尼奇喊道。
“正是呀!”当事人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两手插在裤兜里,打量着两位律师。“深深陷入了情网之中。”
“不是跟一位继承遗产的小姐吧,先生?”斯尼奇说。
“不是跟一位继承遗产的小姐。”
“也不是跟一位富家女子吧?”
“不是我所了解的那种富家女子——除了美貌和贤惠是富有的。”
“我想是个单身女人吧?”斯尼奇很富有表情地问道。
“那当然。”
“不会是杰德勒医生的一个女儿吧?”斯尼奇说着,将两只臂肘往膝头一搁,脸向前凑近了至少三英尺。
“正是,”当事人答道。
“不会是他的小女儿吧?”斯尼奇说。
“正是!”当事人回答。
“克雷格斯先生,”斯尼奇大大松了口气说,“你能否再给我一撮鼻烟?谢谢!沃顿先生,我很高兴地告诉你,这没啥意思,她已经订婚了,先生,她已经许配人家了。我的合伙人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话。我们了解实情。”
“我们了解实情,”克雷格斯重复一遍。
“那又怎么样,或许我也了解呢,”当事人沉着地回答说,“那有啥关系!你们都是通世故的人,难道就没听说过女人变心的事吗?”
“当然有一些毁约的诉讼案,”斯尼奇先生说,“控告老处女和寡妇的都有,但是大部分的案件——”
“案件!”当事人不耐烦地插嘴道,“不要跟我谈什么案件了,一般的先例比你们任何一本法律书上的先例要多得多啦!再说,难道你们以为我在医生家白白住了六个星期吗?”
“我想,先生,”斯尼奇先生严肃地向他的合伙人说,“要说沃顿先生的那些马曾经时不时使他陷入困境——这种情况已相当多了,代价也相当大,谁也不如他本人以及你和我了解得这样清楚——那么照他刚才说的,最糟糕的一次恐怕还是有匹马把他抛在医生花园的围墙边,摔断了他的三根肋骨和一根锁骨,还有天知道留下了多少青紫块。当时我们没有怎么注意,只知道他在医生家受到很好的照料,逐渐恢复了健康。现在看来可糟了,先生。不是吗?糟得很呢!杰德勒医生也是——我们的当事人呀,克雷格斯先生。”
“艾尔弗雷德·希思菲尔德同样属于当事人,斯尼奇先生。”克雷格斯说。
“可迈克尔·沃顿先生也是当事人,”那位不大在乎的客人说道,“而且也不是很坏的当事人。已经当了十年或十二年的傻瓜了。只不过,迈克尔·沃顿先生年轻时放荡惯了,现在自食其果了,材料全在这个箱子里;可他想要改过自新变成聪明人。为了证明这一点,迈克尔·沃顿先生打算,如果可能的话,要娶医生的爱女为妻,并带她一起走。”
“真的,克雷格斯先生,”斯尼奇开始说。
“真的,斯尼奇和克雷格斯先生,你们二位合伙人,”当事人打断斯尼奇的话,“你们了解你们对当事人所负的责任。我敢肯定,你们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一桩不得已向你们吐露的恋爱事件,干涉这种事并不是你们的职责。我并不想未经这位年轻的小姐本人的许可就带她走。这里没有什么不合法的。我和希思菲尔德先生从来也不是知心朋友。我并没有破坏他对我的信任。我不过是爱他所爱。我的意思是,可能的话,要赢得他能赢得的东西。”
“他办不到,克雷格斯先生,”斯尼奇先生说,显得为难而焦急。“他决不能这样做,先生。她可在热恋着艾尔弗雷德先生呢。”
“是这样吗?”当事人问道。
“克雷格斯先生,她是在热恋着他,先生,”斯尼奇坚持说。
“几个月前我在医生家住了六个星期,可不是白住的呀,不过很快我就对这一点产生了怀疑。”当事人说,“要是她姐姐能从中促成,她或许会热恋上他;不过我对她俩进行了观察。玛丽安总不愿提他的名字,避免谈这个话题;只要稍一触及这个话题,便痛苦地回避。”
“克雷格斯先生,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要这样,先生?”斯尼奇问道。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虽然看来可能有不少原因,”当事人看到斯尼奇先生发亮的眼睛里现出的关心和迷惑的神情,以及他那小心进行这番谈话,设法打听有关情况的态度,不禁哑然失笑。“不过我了解她确是这样。她是在很年轻的时候订的婚(究竟能否称作订婚,我也不敢肯定),或许她现在后悔了。或许(这样说似乎有点轻浮,但我发誓决不是那个意思)她也爱上了我,犹如我爱上了她那样。”
“嘻,嘻,艾尔弗雷德是她青梅竹马的伙伴呢,克雷格斯先生,你记得吧,”斯尼奇说着不安地笑了起来,“她几乎还是个娃娃,他就认识她了!”
“这就更有可能使她对他的想法感到厌倦。”当事人沉着地继续说,“愿意用另一位情人较新奇的见解替代他的见解,而后者是在一种罗曼蒂克的场合出现的(或者说是他的马把他带来的);他寻欢作乐,生活不很检点,但在一个乡村姑娘看来,这算不上什么坏名声,何况他并没有对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这个男人又年轻,又漂亮,还有诸如此类的优点(这也许又显得有点轻浮,不过我发誓我决不是这个意思),也许当他和艾尔弗雷德在一起出现时,就显得更富诱惑力了。”
当然,最后一句话是无法反驳的。斯尼奇先生瞟了他一眼,也觉得是这样。他那满不在乎的风度中有着某种自然的优雅和令人愉快的东西。这仿佛表明,只要他愿意,他那张漂亮的面孔和匀称的身材还会显得更美;仿佛表明,他只要一激动和认真起来(不过他还从未认真过)就会感情炽烈,雄心勃勃。“真是个危险的浪荡子,”那位精明的律师心想,“好像要从一位年轻小姐的眼中摄取他所需要的火花似的。”
“现在,听着,斯尼奇,”他接着说,站起来抓住对方的纽扣,“还有克雷格斯,”顺手也抓住了他的扣子,这样使那两位合伙人分立两旁,谁也无法回避他了。“我不想听你们的什么劝告。对于这样一桩事,你们对双方都敬而远之才是正确的,因为这不是像你们这样严肃庄重的人所能站在任何一方加以干预的。我想用三言两语复述一下我的处境和意图,然后让你们在钱的问题上替我尽力而为,而那是你们能做到的。你们看,要是我跟医生的美貌女儿出走(我想这样做,并在她的光辉影响下成为另一个人),那么,花费暂时会比我单独走要多一些。不过等到我的生活有了改变,这一切很快都能弥补。”
“我想最好还是不要听这些话,克雷格斯先生?”斯尼奇的目光避开当事人,瞧着克雷格斯说。
“我也觉得不该听,”克雷格斯说,可是两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着。
“得了,你们可以不听,”当事人答道。“不过,我还是得讲。我并不打算征求医生的同意,因为他是不会同意的。不过我不会做对不起或伤害医生的事,因为(而且正如他所说,这类小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好认真的)我希望挽救他的女儿,我的玛丽安,把她从我所看到的——我所知道的——处境中解救出来,她十分苦恼,担心那位旧恋人回来。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事是真实的,那么她是千真万确地怕他回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受到伤害。此刻我在这里是如此苦恼和忧愁,好似过着飞鱼的生活。我在黑暗中到处躲藏,我被关在自己的家门外,被警告必须远离自己的土地。但是,正如你们所了解和认为的,那座房子,那些土地,以及其它许多英亩的土地,总有一天会归还我的;而十年之后,玛丽安作为我的妻子,比当艾尔弗雷德太太或许会更富裕些——但她从来不怀这种希望,如你们所说——她是那么害怕他要回来呢(请记住这一点)。至于说到我的感情,那也是艾尔弗雷德·希思菲尔德或其他人所比不上的。到底谁会受到伤害呢?这完全是一桩光明正大的事情。我的权利同他的权利一样有效,如果她作出有利于我的决定的话;这将由她独自决定,我是否具有这种权利。其余的事你们不会感到兴趣,我也不打算再告诉你们什么了。现在你们知道了我的意图和要求。我什么时候得离开这里啊?”
“一周之内,”斯尼奇说。“克雷格斯先生,你说呢?”
“要我说,还得早一点,”克雷格斯说。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3/51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