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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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受这番恭维的对象听到他的话,只觉得如坐针毡,她把脸转向拉姆尔太太,非常窘惑地说:
“我奇怪您为什么会喜欢我!说真的,我想不通。”
“我最亲爱的乔治娅娜,我喜欢的是您本身呀。是因为您和您周围所有的人都不相同呀。”
“是啊!或许是这样。因为我觉得,我喜欢您就是因为您和我周围所有的人都不相同呢。”乔治娅娜面带欣慰的笑容说。
“客人都散了,我们也得走了。”拉姆尔太太说,一边立起身来,显出一种难分难舍的表情,这时大家都在告辞了。“我们是真正的朋友了,乔治娅娜,亲爱的。”
“真正的。”
“再见了,亲爱的姑娘!”
她的一双微微含笑的眼睛停留在这个羞怯的人儿身上,她已经在这个人儿身上建立了一种吸引力,因为,乔治娅娜正拉住她的手,悄声地、有些儿惊恐地回答她的话:
“您离开以后可别忘了我啊。快点儿再来。再见!”
看见拉姆尔夫妇那么温文尔雅地向主人辞别,又那么相亲相爱、甜甜蜜蜜地并肩走下楼梯去,真觉得媚人。然而,看见他俩怒气冲冲地在他们那辆小小的马车中,各自往一个角落里一靠,微笑的面孔沉下了,变得一副沮丧相,就不那么媚人了。但是当然啰,那只是一幅幕后的情景,没有人看见过,也不可能会有人看见。
一些巨大而笨重的、按照波茨纳普家餐具的格式建造的车辆,把客人中那分量顶重的几件运走了,那些价值比较差些的几件,也各自以其不同方式离开了;波茨纳普家的餐具也已经被安顿就寝。这时,波茨纳普先生背对客厅的壁炉站着,衬衫硬领向上翻起来,活像一只养鸡场上的公鸡,在自己的占有物当中炫耀自己的羽毛,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对他暗示说波茨纳普小姐,或者任何一位出身教养正派的年轻人,不可能完全像餐具一样收藏,像餐具一样取出,像餐具一样擦光、数数、算重量,并且像餐具一样定价钱,那真是比无论什么话都更会让他惊讶不已。要是说,这样一个年轻人竟可能心头感到病态的空虚,企求着一种比餐具更年轻些、或者不像餐具那么单调乏味的东西;要是说,这样一个年轻人的思想,可能企图逾越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全被用餐具划定的领域,这真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幻想,他必定要当即把手一挥,把它抛到九霄云外去。所有这些幻想之产生,或许多少是因为波茨纳普先生那位面颊容易发红的年轻人——打个比方说吧——全身都是由面颊构成的;而可能世界上却还存在有比他在结构方面更复杂的年轻人的可能性。
如果波茨纳普先生在翻起他衬衫硬领的当儿,能够听见拉姆尔先生和拉姆尔太太,在他们那辆驶回家去的小小的马车中,当他们各自占据一个角落,在他们之间的某段简短的对话中,把他称做“那个家伙”,那该有多妙!
“索福罗尼娅,您醒着吗?”
“我可能睡着吗?先生?”
“我觉得,在跟那个家伙一块儿待了一个晚上之后,您非常可能睡着。仔细听我要跟您说的话。”
“您的话我都已经仔细听了,不是吗?整个晚上我还干过些什么呢?”
“听着,我告诉您,(嗓子抬高了)仔细听我现在要说的话。把那个蠢货丫头盯紧。把她攥在您的手心里。您要抓牢她,不能让她跑掉。您听见了吗?”
“我在听您说呢。”
“我看出从这里边能搞到钱的,还能杀杀那个家伙的威风。您明白,咱们俩彼此还都欠着债呢。”
拉姆尔太太听见他这句提醒的话,身子不免轻轻地一震,不过她震动得很轻微,仅足以使她身上的香味儿在这小车厢的空气中重新飘动一次而已,那是当她在她那个黑暗的角落里重新坐定的时候。
第十二章 一个诚实人额头上的汗水
莫蒂默·莱特伍德先生和尤金·瑞伯恩先生在莱特伍德先生的办公室里,一同吃了一顿从咖啡店叫来的午餐。他们新近商量好了一块过日子。他们在汉普顿附近租下一幢单身汉住的小宅子,位置在泰晤士河沿上,带有一片草地和一间停船的篷屋,以及其他一切设备。他们打算在整个夏天,利用漫长的假期,在河上划船。
现在还不是夏天,而只是春天;也不是像汤姆森的《一年四季》汤姆森,见第114页注①。《一年四季》是他写的一部组诗。中所描写的那种优雅温和的轻柔的春天,而只是在约翰森、杰克森、狄克森、史密斯和琼斯都是英国通常使用的人名。这些人的一年四季中所有的那种严寒的东风劲吹的春天。那刺骨的寒风与其说它是在刮风,不如说它是在拉锯;而当它拉锯的时候,锯木场上到处都飞旋着锯末。每条街道都是一个锯木场,并且,拉这个大锯的没有上手,只有下手;每一个过路行人都是下手,锯末便迷住他的眼睛,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每当起风时,那种在伦敦流通的神秘的纸币,便在这里、那里,在每一个地方迎风飞旋。它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它在每片丛林上悬挂,在每棵树木的枝梢上飘扬,被电线在空中钩住,在每一处篱墙下游荡,在每一口水井旁饮一口水,在每一扇门窗前打着哆嗦,在每一片草地上抖动不停,又去那数不清的铁栏杆后边徒劳地想寻找个栖身之所。在巴黎,人们却什么东西也不糟蹋,尽管那是个奢侈豪华的地方,那儿,大蚂蚁似的奇异的人类从他们居住的洞穴里爬出来,把每件破烂都拾回家去,所以那儿没有伦敦的这种玩意儿。那儿被风刮起的只是灰尘而已。在那儿,人们机警的目光和勒紧的肚皮甚至连东风也不放过,也要从中挤出点儿什么东西来。
风在拉锯,锯末在飞扬。灌木丛林痛苦地绞着它们的许多只手,只恨它们上了太阳的当,听信它的话,绽出了新芽;刚长出的嫩叶儿都憔悴了;麻雀们像那些男人和女人一样,后悔它们结婚太早了;彩虹上的七种颜色如今都看得见,但不是在烂漫的春花丛中,却是在横遭春风撕啃和掐弄的人们的面孔上。而风却一直在拉锯,锯末也一直在飞扬。
春天的黄昏是太长、太明亮了,想把它关在大门外边也办不到,又经常不断是这种天气,在这段时候,被波茨纳普先生不厌其详地称之为伦敦,伦德列,伦敦的这座城市是顶糟不过的。这样一座黑魆魆、闹哄哄的城市,一身兼备一间熏肉作坊和一位长舌妇的品质;这样一座灰沙飞扬的城市;这样一座不可救药的城市,漫天笼罩着一层铅灰色,连个缝隙也没有;这样一座被围困的城市,四面都被爱赛克斯郡和肯特郡的沼泽像一支大部队似的包围着。当这两位老同学吃饱晚饭,转过身去坐在火炉前面抽烟时,他们所感受到的伦敦,就是这副模样。小布赖特已经去了,咖啡店的侍者也去了,杯盘碗盏也去了,酒也正在往一个地方去——不过和其他那些东西的去向不同。
“听那风的响声,”尤金说,一边把炉火拨一拨,“好像我们俩在看守着一座灯塔似的。但愿能那样多好。”
“您不觉得那样我们会厌烦吗?”莱特伍德问。
“不会比在其他任何地方更厌烦。在灯塔里住着,就不必去参加巡回审判了。不过这种想法太自私了,就我个人而言。”
“也就不会有委托人来找我们办案子了,”莱特伍德给他添上一句话,“这可完全不是一个仅仅就我个人而言的自私想法。”
“假如我们是在狂风巨浪的大海当中一个孤立的小岛上,”尤金说着,同时抽着烟,眼睛望着火苗,“蒂平斯夫人就不可能驾船出海来拜访我们了,或者,那就更好了,她也许会驾船出海而遭没顶之灾。大家也不可能请我们去赴婚礼早餐的宴席。也不会有那些判例要你去为它穷折腾,除了一条简单明了的判例:保持亮光不灭。而观赏沉船一定是件激动人心的事情。”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莱特伍德启发他,“生活也未免单调吧。”
“我也想过这一点。”尤金说,仿佛他真是以一种办正经事的眼光从各个方面考虑过这个问题似的:“不过,这会是一种确定的、有限度的单调。它不可能超出两个人的范围以外。我说,莫蒂默,我在想这么个问题:这样一种规定得那么精确的、只限于那样一种程度的单调,未必就不比和我们那些同类相处的没有限度的单调更好忍受些。”
当莱特伍德笑着把酒递给他时,说道:“等夏天我们去划船的时候,我们就有机会试试这个问题了。”
“一个不怎么理想的机会,”尤金叹口气,也默认这是个机会,“不过我们会试试的。我希望我们彼此之间不会发现互相受不了。”
“关于您的尊贵的父亲大人。”莱特伍德说,把他引到一个他们特别打算谈一谈的话题上:这个问题像一条最滑溜不过的鳝鱼,每次想谈,每次都溜了过去。
“对,关于我的尊贵的父亲大人。”尤金在扶手椅里安坐下来,同意谈谈这个问题。“我倒想点上一支蜡烛再来谈我的尊贵的父亲大人,因为这个问题需要一点儿人工制造的光彩;可是我们却要在黄昏朦胧之中来谈他,靠瓦尔森煤瓦尔森煤,英国出产的一种家用无烟煤。的火光来让它富有生气。”
他说着话,把火拨了拨,当火苗又燃起来时,他再接着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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