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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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没让他知道你甚至是这样想的。”拉维尼娅又打断她。
“你是个毛丫头,是个小傻瓜,”贝拉回答,“要不你就不会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你想要我怎么办?等你是个大人了,再来谈这些你自己现在还不懂的事儿。你只是在表现你是多么幼稚!”然后又呜呜地哭起来,时而咬住一绺头发,还停住哭泣看看咬掉了多少。“真可耻!哪儿见过这么难对付的事儿!要不是这么荒唐,我才不那么在乎呢。真够荒唐的,一个不认识的人,要跑来跟我结婚,还不管他自己愿意不愿意。真够荒唐的,要知道如果见了面该多尴尬,要知道我们,我们俩,怎么都不可能假装出一副两厢情愿的样子。真够荒唐的,要知道我不能爱他——我怎么可能爱他呢,把我像一打调羹似的在一个遗嘱里留下来给他,一切都事先安排好了,就好像晒柑橘干儿一样?都当真谈起插上柑橘花儿当新娘子的事儿来了!我再说一遍,这真可耻!这些荒唐事儿,要是能得到钱吧,那也就罢了,因为我爱钱,我想要钱——想得要命呀。我恨穷,可我们又穷得低三下四,穷得不能忍受,穷得可怜,穷得像畜生一样啊。可是瞧我,把我跟所有这些剩下来的荒唐事儿摆在一道,还添上这套荒唐的衣裳!再说要是真情传了开去,哈蒙谋杀案的事儿传遍了全城,人家都会猜他是自杀的,那些无耻之徒一定会在俱乐部里、在四面八方拿我开心,说那个可怜的家伙宁肯跳河也不肯娶我,他们很可能会这么胡说八道的。没啥奇怪的!我要说,这事儿真是非常难对付啊,我是个最苦命的女孩子啊。想想看,当上了这么个寡妇,可又从没嫁过人!想想看,到头来还像原先一样穷,可又穿一套黑丧服,再说,还是为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穿的,要是我真见到他——就拿这些跟他有关的事儿来说——我一定会恨死他的!”
这位年轻女士的吟叹这时被一只在半开半闭的房门上敲打着的手指头止住了。这只手指头已经敲过两次或三次,但是没人听见。
“谁呀?”维尔弗太太说,用她那在议会里宣读法案的口气,“请进!”
一位绅士走进来,贝拉小姐短促地、尖声地哎呀了一声,从炉前地毯上一骨碌爬起来,把嘴里咬着的鬈发聚拢在一起,规规矩矩堆到颈后去。
“女佣人把她的钥匙留在门上,我就自己进来了,她指给我这间屋子,说有人等着我。恐怕我是应该要她先来通报一声才对吧。”
“请原谅,”维尔弗太太回答说,“没关系。这是我的两个女儿。雷·维,这位就是租你二楼房子的先生。承蒙他的好意,约定在今天晚上,趁你在家的时候会晤。”
一位肤色浅黑的绅士。顶多三十岁。一张富于表情的面孔,你也可以说是一张漂亮的面孔。很不懂礼貌。极其拘谨、沉默、羞怯、困惑。有一刹那他的眼睛停留在贝拉小姐身上,马上就望着地板,同时对屋子的主人讲话。
“维尔弗先生,我对房间,对环境,对价钱既然都很满意,我想我们签一个两三行字的租约,付了租金,就算谈妥了吧?我想这就把家具送过来。”
这段简短的致词的对象——那位小天使,两三次做出胖乎乎的动作指着一把椅子。现在这位绅士坐下了,一只迟疑的手放在桌角上,另一只迟疑的手把他的帽顶举向唇边,并且在嘴前移来移去。
“这位绅士,雷·维,”维尔弗太太说,“打算租你的房子,三个月为期。如果终止租约,双方都在三个月前通知对方。”
“要不要,先生,”房主暗示地说,心想这是当然会被接受的,“有个证人的形式?”
“依我看,”这位绅士停了一会儿回答,“证人不必了吧,再说,说实话,也不方便,因为我在伦敦没有熟人。我不要求您有证人,所以,也许您也会不如此要求我。这样双方都公平。说真的,我们之间是我表现出更大的信任,因为随您的意思要我预付多少租金,我就预付多少。并且我还打算把我的家具也存放在这里。而您要是一旦手头不便——这仅仅是假设而已——”
良心使得雷·维尔弗脸红起来,维尔弗太太从一个角落里(她总是呆在那些很有气派的角落里)出来救援,她音调深沉地说:“这当然——可能。”
“——那么我——就可能失掉家具。”
“好吧!”雷·维尔弗愉快地表示意见,“钞票和实物当然是最好的证人。”
“你认为那就是最好的吗,爸?”贝拉小姐问道,声音很低,也没回过头来瞧一眼,她正在火炉铁栅上暖她的一只脚。
“最好的之一吧,亲爱的。”
“我倒觉得,我自己这样想,添上一个通常那种证人也不麻烦嘛。”贝拉说着,把她的鬈发往后一甩。
这位绅士仔细听着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注意神情,虽然他既没抬头看,也没改变姿势。他坐着,安静而沉默,直到他未来的房东同意把房子租给他,并且拿出笔墨纸张来办理这项事务。他坐在那儿,安静而沉默,同时房东在写。
协议写好一式两份以后(这位房东一直在写,他的样子真像一幅图画上所画的小天使,那幅画人们通常都说是赝品,是冒充一位名画家所作,这也就是说,它毫无疑问是这位名画家的真迹),订约双方签字,贝拉作为一个神情轻蔑的见证人,在一旁观望。订约双方的签名是雷·维尔弗和约翰·洛克史密斯先生。
轮到贝拉签名的时候,洛克史密斯先生立在一边,像他坐着时一样,一只迟疑的手放在桌上,偷偷地,然而也是仔细地注视着她。他注视着那个漂亮的形象俯身在纸上,并且说:“我往哪儿写呀,爸?这儿,角落上?”他注视着那一头棕色的秀发遮蔽着一张妩媚的小脸;他注视着那签字中趁势拉开去的一撇,作为一个女性的笔迹,它是太豪放了些;然后他们便互相注视。
“非常感谢您,维尔弗小姐。”
“感谢我?”
“我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您是说让我签了名?噢,当然啰。不过我是您房东的女儿呀,先生。”
再没事可做了,除了付八英镑金币做定钱,收起租约,定个时间运家具和住进来,再就是告别了。洛克史密斯先生做这些动作时笨拙得无以复加,他的房东送他到院子里。当雷·维尔弗拿着烛台返回到家庭的怀抱之中时,他发现一家人正处于激动之中。
“爸,”贝拉说,“我们招来个凶手当房客啦。”
“爸,”拉维尼娅说,“我们招来个强盗啦。”
“瞧他一辈子都不敢正面瞧人家一眼,”贝拉说,“哪个人是这协议的见证人种样子?”
“亲爱的孩子们,”她们的父亲说,“他是一位性格腼腆的绅士,并且我敢说,尤其是因为有你们这么大年纪的姑娘们在场,就更腼腆了。”
“胡说八道,我们的年纪!”贝拉不耐烦地喊叫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再说,我们俩又不是同一个年纪,——你指谁的年纪?”拉维尼娅问。
“跟你没关系,拉维,”贝拉顶她一句,“等你长到好问这种话的年纪的时候再来问,爸,你听我说!在洛克史密斯先生和我之间,有一种天生的厌恶,和一种深刻的不信任感;这样会闹出点儿事情来的!”
“亲爱的,丫头们,”这位天使兼家长说,“在洛克史密斯先生和我之间,是八个金币的问题,这样会闹出点儿什么来呢——会让我们吃上一顿晚饭的,要是你们同意这个条款的话。”
把谈话引到这个题目上,是巧妙而令人愉快的,在维尔弗家里难得有顿好饭吃,每晚十点钟出现的一盘单调的荷兰奶酪,好多回被贝拉小姐那微微起伏的小肩膀儿评论过。的确,连那位谦虚的荷兰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缺乏多样性,当他来到这一家人面前时,往往要汗颜地表示歉意。经过一番讨论,对小牛排、甜面包和龙虾的优点进行比较之后,宣布了选中小牛排的决定。于是维尔弗太太庄严地卸去她的手绢和手套,作为第一步的牺牲,以着手准备煎锅,雷·维本人则出门采购佳肴。他不久便回转来,用一片新鲜白菜叶包着那东西回来,它在菜叶里躺着,还羞怯地拥抱着薄薄的一片火腿。立即从火炉上的煎锅里传出了优美的音响,配合着火光在桌上两只盛满琼浆的酒瓶上的闪耀,仿佛是在演奏一支正当其时的舞曲。
拉维铺上台布。公认为是家中的装饰品的贝拉,坐在一把安乐椅里,把两只手都用上,使她的头发有更多的波纹,偶尔还发布一条有关晚饭的指示,诸如:“要炸得很透,妈。”或者,对她妹妹说:“把盐碟儿放好,小姐,别像个邋遢丫头似的。”
这时她父亲正坐在摆好的刀叉前等待进餐,把洛克史密斯先生的金币弄得叮响,一边说其中六枚正好用来付房租,便把它们在白台布上垒成一摞,用眼睛盯着瞧。
“我讨厌我们的房东!”贝拉说。
但是,她发现父亲的脸色一沉,便走到桌边坐在他身旁,用一把叉子柄给他梳理一下头发。这个女孩有许多被宠坏了的做法,其中之一是,总要由她来给全家人梳理头发——也许因为她自己的头发是那么漂亮,并且占据着她那么多心思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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