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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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赛克斯说,呆呆地看着她,接着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再没有一个比她更坚强的姑娘了,要不三个月以前我就会割断她的脖子了。她现在快传染上热病了,就是那么回事。”
为了加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信心,他一口饮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地说要吃药。那姑娘十分利索地一跳站起身来,迅速给他倒药,却一直背向着他;然后她把杯子举到他的嘴边,让他把药喝下。
“来,”那贼人说,“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拿出你的本来面目来;要不我会把它给你彻底改变了,等你真需要它的时候就没处去找了。”
姑娘走过去坐下,赛克斯紧紧抓住她的一只手,躺倒在枕头上,转头看着她的脸。眼睛合上了;又睁开了一会儿;又合上了一会儿;又睁开了。他不安地一再挪动身子,多次每睡约两三分钟便忽然被惊起,满脸恐惧的神色、目光无神地向四处观望一阵之后,却忽然简直像是被人一击似的,甚至就那么扬着头进入了深沉的睡乡。他抓着她的手松开了;高举的一只胳膊无力地落到了他的身边;他像一个完全失去知觉的人躺在那里。
“鸦片酊终于起作用了,”那姑娘从床边站起来叨咕着说,“这会儿走都可能已太晚了。”
她匆匆戴上她的帽子和披肩,不时恐惧地向四面望望,似乎尽管吃下了安眠药,她随时都担心赛克斯的手可能会按在她的肩上,然后,她在床边轻轻弯下腰去,亲吻了一下那贼人的嘴唇,悄然无声地打开并关上房门,匆匆向外走去。
在一条她必须穿过才能走上大街的黑胡同里,更夫正在叫着九点半了。
“半点已过去很久了吗?”那姑娘问道。
“再有一刻钟就该敲十点了。”那人说,举起手中的提灯,看看她的脸。
“我没有一小时或更长的时间就到不了那里。”南希自言自语说,匆匆和他擦身而过,急急朝大街上走去。在她从斯皮托广场向伦敦西端赶去时,她必须穿过的一些僻静的小巷里和大街上的许多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大钟敲响了十点,她更为着急了。她飞快地在石板路上走着,用手分开挡路的行人;在穿过拥挤的街道时,简直是从马脖子下面迅速穿行,旁边还等着一簇簇人群,伺机也想那么办。
“这女人疯了!”在她挤过去后转身看着她的背影的人们说。
她来到市里比较富庶的街区的时候,行人比较稀少了;在这里她一个劲往前冲的前进速度更引起了她匆匆走过的零散的行人们的好奇心。有人跟在她后面也加快了脚步,仿佛要看看她这么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向前赶路,到底要上什么地方去;其中有少数赶到了她前面,回过头来惊异地看到她脚下的速度仍始终未减;不过,他们一个个都被她甩下,等她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她已是孤身一人了。
这是在海德公园附近的位于一条安静而漂亮的街道上的一座家庭公寓,当她依靠它门口的极亮的灯光的指引找到那地点时,时钟已敲响十一点了。她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在门前来回晃荡了几趟,一时难以下定决心往门里走去;但那钟声却帮助了她,她举步走进大厅里去。看门的座椅上没有人,她带着踌躇的神态向四周看看,然后朝楼梯口走去。
“嗨,那位年轻姑娘!”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从她身后的一个门里伸出头来说,“你到这儿来找谁?”
“住在这里的一位小姐。”那姑娘回答说。
“一位小姐!”对方带着轻蔑神态答复,“什么小姐?”
“梅丽小姐。”南希说。
那位年轻女人这会儿已经看清了她的外貌,此时只是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算是对她作答。她叫来一个男人来应付她。南希对他又重说了一遍她的要求。
“我对她怎么称呼你的名字?”那侍者问道。
“说任何名字也没有用。”南希回答说。
“也说不出是关于什么事?”那人说。
“是的,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事,”那姑娘接着说,“我必须见到那位小姐。”
“得了!”那人说着,把她向门口推去,“别在这儿捣乱。快走吧。”
“要让我走,那得抬我出去!”那姑娘情绪激烈地说,“我还可能让它变成一件你们俩决不会乐意干的事。这儿就没有谁,”她向四周看看说,“为像我这样一个可怜人送一个简单的口信吗?”
这一呼吁打动了一位满脸一团和气的男厨师,他原来和别的一些仆人站在一边观望着,现在却站出来说话了。
“替她送个信儿吧,乔;你不能上去一趟吗?”这人说。
“那有什么用?”那人回答说,“你总不认为那位年轻小姐会接见像她这样的人吧,你说呢?”
这种认为南希的人品可疑的暗示,在四个女仆心中引起了不小的正义的愤怒,她们慷慨激昂地说,这女人是女人中的败类;并强烈主张应毫不留情地把她扔进阴沟里去。
“你们愿意拿我怎么办都行,”那姑娘仍转身对那两个男人说,“但先一定得为我办了我要你们给办的事,我请求你们看在万能的主的分上,去给我送个信儿。”
这时那心肠软的厨子也在一旁代她说好话,其结果是,最先露面的那个男人同意去跑一趟。
“我去怎么说呢?”那人一脚踏在楼梯上说。
“就说有一个年轻女人急切地要求和梅丽小姐单独谈谈,”南希说,“还告诉那位小姐她只要听到我说出的第一个字,便明白是应该听她说下去,还是把她当骗子轰出去。”
“我说,”那人说,“你倒还真硬气!”
“你就给送这个信儿,”那姑娘坚定地说,“并让我知道她是如何回答的。”
那人快步跑上楼去。南希留在大厅里,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地听那几个贞洁的女仆,说着满肚子说不完的表示轻蔑的侮辱性的话;而且那个男人一回来说让这个年轻女人上楼去,她们立即骂得更起劲了。
“在这个世界上做规矩人是没有好处的。”第一个女仆说。
“黄铜比耐火的真金更吃香。”第二个女仆说。
第三个只是表示纳闷儿,“那些太太小姐究竟凭什么高人一等”。那第四个领头唱了“可耻”的四重唱的第一句,然后那几个贞洁妇女一起把它唱完了。
南希对这一切都全不在意,因为她心中正想着更为重大的事情。她手脚发抖,跟着那个人走进了一间靠一盏挂在天棚上的灯照明的小客厅。那人留下她,自己走了出去。
第四十章
一次奇怪的会见,上章所讲情节的继续
这姑娘的生活一直都是流浪街头,是在伦敦一些最喧闹、最下流的处所度过的,但在她身上却还残存着某些女人最原始的天性;当她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和她进来的门相对的门里走近时,她想到过会儿这间小屋子里同时存在的两个女人将会形成多么强烈的对比,不禁痛苦地感到自惭形秽而连连退缩,似乎她完全无颜和她急于想会见的这个人相见了。
但是在那些处于社会最底层,最卑微的人身上的表现,一般和高贵的、自鸣得意的人无大差异的一种情绪——骄傲,却与这种善良的思绪抗衡了。这个可怜的小偷、流氓的伴侣,这个失足的黑社会的成员,这个监狱和囚船上的罪犯的伙伴,自己一直生活在绞架的阴影之下——甚至这么一个堕落的女人也会出于骄傲,不肯丝毫透露出她认为是一种软弱表现的女人的情感。然而,尽管在她还是一个幼小的孩子的时候,通过她的虚度的生活磨灭了许多许多人性的印记,那种情感却恰恰是她和那人性之间的惟一联系。
她微微抬起眼睛看到进来的那人是一个苗条、美丽的姑娘,然后她又低头望着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略一仰头,说:
“见到您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小姐。要是换别的人很可能会一生气就走了,要是那样,早晚有一天您一定会完全有理由为此感到遗憾的。”
“如果有谁对你粗鲁无礼,我向你道歉,”露丝回答说,“别再去想那些事了。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见我。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温和的回答,甜美的声音,高雅的举止,丝毫没有一点儿傲慢情绪或不悦的表情,使得这姑娘感到非常惊讶,她不由得哭了起来。
“噢,小姐,小姐!”她激动地把手举到面前一边拍,一边说,“世上如果多一些像您这样的人,那像我这样的人就一定会少得多了,——一定会——一定会!”
“坐吧,”露丝很诚恳地说,“如果你需要钱,或是有了什么麻烦,只要我能做的我十分乐意帮助你,我一定尽力帮助你。请坐吧。”
“就让我站着吧,小姐,”那姑娘说,她还在抽泣,“在您还没有更多地了解我以前,对我说话可别这么客气。天快要晚了。那个——那个——那个门关上了吗?”
“关上了。”露丝说着,往后退了几步,仿佛她这样会更便于在这位姑娘需要的时候,对她进行帮助。“为什么要关门?”
“因为,”姑娘说,“我准备把我的性命,还有另外几个人的性命,都交到您的手中。那天夜晚小奥利弗从彭顿维尔的一所房子里出来后,又把他拖回到老费金家去的那个姑娘就是我。”
“你!”露丝·梅丽说道。
“是我,小姐,”姑娘回答说,“我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和贼人生活在一起的臭名远扬的女人,从我记事或睁眼看到伦敦街头并对它有所知觉的时候起便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生活,或除了他们对我说的话之外还有什么更和善的言词。啊!上帝救救我吧!别怕让我看出你在躲闪我,小姐。我看上去,比您想象的要年轻一些,但是对这一点我已经完全习惯了。当我在拥挤的人行道上走着的时候,连那些最贫穷的女人都要躲着我。”
“这些事多么可怕呀!”露丝说,下意识地从这位奇怪的陌生人身边倒退了两步。
“跪下来感谢上天吧,亲爱的小姐,”姑娘大声说,“在您还很小的时候,便有许多朋友喜欢您,照顾您,您从来没有受冻挨饿,没有经历过打斗和醉酒的场面,还有——还有——许多比这一切都更坏的事情,可我从在摇篮里的时候起就都经历过了。我大约也可以这样说,因为死胡同,臭水沟就算是我的摇篮,而且将来还会是我的灵床。”
“我很同情你!”露丝哽咽着说,“听你说这些话我难过极了!”
“您这么仁慈,上天会保佑您的!”姑娘又回答说,“如果您知道我有时候的为人,您会同情我的,真的。但是,我是瞒过一些人偷偷跑出来的,如果他们知道我来过这里,而且把我曾偷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了您,他们一定会杀死我的。您认识一个叫蒙克斯的男人吗?”
“不认识。”露丝说。
“他认识您,”姑娘回答说,“并且知道您现在在这儿,我正是听他说出您的住处,才找到您的。”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露丝说。
“那他一定是在我们那里用了另外一个名字,”那姑娘说,“这一点我早就想到过。前些时候,就在作案时奥利弗被放在你们家里的那天夜里之前不久,我——因对这个人信不过——躲在黑暗中偷听了他跟费金的一段谈话。从我听到的话中,我发现那个蒙克斯——我刚才问您的那个人,您知道——”
“是的,”露丝说,“我明白。”
“——那个蒙克斯,”姑娘继续说道,“在我们第一次丢失奥利弗的那天,曾偶然看见他和我们的另外两个男孩子在一起,立刻认出他就是他一直在到处寻找的那个孩子,尽管我弄不清他根据什么。费金和他做成了一笔交易,如果费金能把奥利弗找回来,他将会得到一大笔钱;他要是还能把他训练成一个小偷,他还会得到更多的钱,蒙克斯这样做自然必有他自己的目的。”
“为了什么目的呢?”露丝问道。
“正因为希望能弄个明白,我才前去偷听他们的谈话,”那姑娘说,“他看见了我映在墙上的影子,也只是我,才能及时迅速地逃避开而没被他们发现。我真做到了;其后,一直到昨天夜晚以前,我一直再没见到过他。”
“昨晚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会告诉您的,小姐。昨天晚上他又来了。他们又上楼去,而我呢,把自己包裹起来,让他们从影子上看不出我来,又到门边偷听。我听见蒙克斯说的第一句话是:‘所以,那些惟一能证明这孩子身份的证据都已沉入河底,那个从他妈妈那儿得到证据的老婆子也在她的棺材里烂掉了。’他们说着就大笑起来,还谈到他是如何办成这件事的。而蒙克斯继续谈论着那个男孩,越说越激动,竟然说,虽然他现在已经把那个小魔鬼的钱安全地弄到了手,但就这样他还是不能甘心;因为,他要让他被关进本市的每一所监狱,等费金在靠他弄够了钱之后,巧做安排,以某种重大罪名将他送上绞架,从而给那个在遗嘱中自夸的父亲一记耳光,那该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
“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呀!”露丝说。
“都是真实情况,小姐,尽管全都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那姑娘回答说,“接着,他满嘴带着您从来没听见过,而我却听惯的脏话说,他要是能不让自己遇到严重危险而要了那个孩子的命,一解心头之恨,他一定会那样做的。但是,因为他做不到,所以他不得不时时注意着他生活中的任何变化;因为,如果他善于利用自己的出生和身世,他还可能对他进行伤害。‘总之,费金,’他说,‘尽管你是个犹太人,你也从来没设置过像我为我的小弟弟奥利弗设下的这么周密的圈套。’”
“他的弟弟!”露丝惊叫说。
“那都是他说的。”南希心神不安地向四面望望说,从她开始说话起,她几乎一直感到赛克斯的目光永远在暗中窥视着她,而不停地向四周观望。“还有哩。当他谈到您和另一位夫人时,他说这好像是上天或是魔鬼,为了跟他过不去,特意作下的安排,竟让奥利弗落到您的手里了。接着他大笑了几声又说,不过这事也有它好的一面,您为了弄清楚您那个两条腿的宝贝小狗是谁,向您要价几千英镑或几万英镑,只要您有,您也不会吝惜的。”
“你不是,”露丝说,脸色苍白,“要告诉我,他们说的这些全都是真事儿吧?”
“他说话的时候像有些男人一样态度严厉而愤怒,”姑娘摇摇头回答说,“当他怒气上来时,他是非常严肃的。我认识很多比他还要恶毒的人,但是我宁可听他们说上十遍,也不愿听蒙克斯说一遍。天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家去,不能让人怀疑我曾到这儿来说过这么一些话。我得赶快走了。”
“但是,我该怎么办呢?”露丝说,“你对我说的这些话,没有你我能拿它做什么用呢?回来!你把你的伙伴们说得那么可怕,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到他们那儿去呢?我马上可以到隔壁去叫一位先生过来,如果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对他说一遍,那在半小时内他就可以把你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我要回去,”那姑娘说,“我必须回去,因为——我怎么能对像您这样纯洁的小姐说那些话呢?——因为在我告诉您的那些男人中有一个人,是他们当中最大胆的一个亡命徒,我离不开他;就是为了把我从我现在过的生活中解救出去,那也不行。”
“你曾帮过那个可爱的孩子一次大忙,”露丝说,“现在你又冒着极大的危险到我这儿来,告诉我你所听到的事情,你使我确信你说的都是真话的态度,你显而易见的悔悟之心和羞愧感;所有这些都使我相信你完全有可能悔过自新。哦!”那十分真诚的小姐交抱着双手,任凭泪水从她脸上流下来,说,“不要拒绝和你一样同是一个女孩子的我对你的请求吧;我相信,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用爱怜和同情的话语向你恳求。听我的话吧,让我来解救你,使你走上更好的生活道路。”
“小姐,”姑娘跪倒在地,大哭了,“亲爱的,仁慈的,天使小姐,您是天下用这样的话鼓励我的第一个人,如果一年以前我听到了您的话,那可能会使我逃脱那充满罪恶和悲伤的生活,但是现在太晚了,现在太晚了!”
“要悔过自新,”露丝说,“是永远不会太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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