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校对)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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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同意。”穿白坎肩的先生说。
“决不同意。”另一位董事也附和着。
由于甘菲尔德先生正顶着已经弄死了三四个孩子的坏名声,他因而不禁想到,也许一时鬼使神差,董事会的人想到了这件事,于是节外生枝影响了他们的谈判。要真是那样,这可完全不符合他们一般办事的风格;但不管怎样,他可并不特别喜欢再提起那些谣言,因而一边揉着手中的帽子,慢慢离开桌子朝门边走去。
“那么说,先生们,您几位是不同意让我领走那孩子了?”甘菲尔德先生站在门边说。
“不同意,”林姆金斯先生回答说,“至少,由于这是一个肮脏的行业,我们认为你不应得到我们原来提出的那么多钱。”
甘菲尔德先生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他三步两步又回到桌子边说:
“你们愿意出多少,先生们?行了,对一个穷苦的人别太苛刻了。你们愿意出多少?”
“照我说,三镑十先令就已经够多了。”林姆金斯先生说。
“十先令都应该抹去。”穿白坎肩的先生说。
“得了!”甘菲尔德先生说,“先生们,四英镑怎么样。就是四英镑吧,你们会从此彻底永远也见不到他了。行了!”
“三镑十先令。”林姆金斯坚定地重复着说。
“行了!我给来个两头劈,先生们,”甘菲尔德先生纠缠着说,“三镑十五先令。”
“一分钱也不能再多”是林姆金斯先生的坚定回答。
“先生们,你们对我可真是太狠心了。”甘菲尔德说着,开始有些犹豫了。
“得了,得了!简直是胡说!”穿白坎肩的先生说,“就算一个钱的补贴没有,白得到这孩子也算够便宜的了。把他领走吧,傻瓜蛋!他正是你所需要的那种男孩儿。他时不时需要有根棍子敲打敲打;那对他有好处;他的饭食不需要花费很多钱,因为他自出生以来从没吃过一顿过饱的饭。哈!哈!哈!”
甘菲尔德先生机警地扫视了一眼围在桌边的那些脸,发现它们全都含着微笑,他自己也慢慢拿出了一张笑脸,交易已谈妥了。班博先生立即得知,就在那天下午奥利弗·退斯特和他的学徒合同便将一同去面见地方法官,请求批准和签字。
为了执行这一决定,小奥利弗被从禁闭室中放了出来,还告诉他换上一件干净衬衣,这使他不禁十分惊诧。而且,几乎没等他完成这一极不寻常的体育表演,却只见班博先生亲自给他端来一碗粥,另外还有节假日分发的二又四分之一英两的面包。看到眼前的这么一大堆食物,奥利弗马上无比伤心地大哭起来,不无道理地想着,董事会必是为了什么特殊的用场,决定把他杀掉,要不他们决不会像这样忙着要把他催肥的。
“不要把眼睛哭红了,奥利弗,你应当谢天谢地,好好吃你的饭吧,”班博先生用一种无比庄严的声音说,“你马上要去给人当学徒了,奥利弗。”
“当学徒,先生!”那孩子战战兢兢地说。
“就是,奥利弗,”班博先生说,“因为你自己没有父母,那么多作为你的宽厚、仁慈的父母的先生们现在要送你去当学徒:让你找到个谋生之道,帮助你成人,尽管为此教区要花费三镑十先令!——三镑十先令,奥利弗!——总共是七十先令——一百四十个六便士硬币!——就只为了一个谁也没法喜爱的不听管教的孤儿。”
在班博先生不得不中断他用一种可怕的声音发表的演说,换口气的时候,泪珠从这可怜的孩子的脸上不停地滚下来,他痛苦地啜泣着。
“得了,”班博先生说,不再那么严厉了,因为看到自己的口才产生了明显的效果,不免有一种美滋滋的感觉,“得了,奥利弗!用你的上衣的袖口擦擦眼睛,别把眼泪哭到粥里面去,要那样,你可是太傻了,奥利弗。”他说得一点儿不错,因为粥里的水已经够多了。
在他们前往会见法官的路上,班博先生告诉奥利弗,到了那里他就只要显出非常高兴的样子,在堂上的那位先生问他愿不愿当学徒,他就说真是十分喜欢就行了;对于这两点奥利弗全都答应照办;也因为班博先生曾微笑着向他暗示,对两条中任何一条如有任何差错,那可就保不准他将吃上什么苦头了。在他们到达那公廨以后,奥利弗被独自关在一间小房子里,班博先生告诉他一定就呆在那里,一直等他再来接他。
孩子独自呆在那里,足有半小时,心一直扑通乱跳着。半小时后,班博先生伸进头来,这时头上已没有了那顶翘边的帽子,大声说:
“啊,奥利弗,我的亲爱的,跟我去见法官先生。”班博先生在讲完这几句话的时候,满脸露出一副冷酷的极可怕的凶相,又低声补充说,“好好记住我刚才对你说的话,你这个小坏蛋!”
听到这两种显然彼此有些难以相容的说话腔调,奥利弗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班博先生的脸;但这位先生不让他有机会说任何话,便拉着他走进了隔壁的一个房间:房门敞开着,房间很大,有一面宽大的窗子。在一张书桌后面坐着两位头上敷着白粉的老先生:其中一位在读报纸;而另一位则借助一副玳瑁眼镜在阅读摊在他面前的一份羊皮纸文件。林姆金斯先生站在靠近书桌一端的前面;光洗个脸面儿的甘菲尔德先生站在桌子的另一端;另外还有两三个穿着高筒靴,显得很凶恶的男人呆在屋里。
戴眼镜的那位老先生,面对着那羊皮纸文件,不知不觉睡着了,在班博先生把奥利弗拉过来让他站在桌子前边之后,半晌谁也没有做声。
“这就是那个孩子,阁下。”班博先生说。
那位看报纸的老先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把另一位先生的袖子扯了一下,于是这另一位老先生惊醒过来。
“啊,这就是那个孩子吗?”这位老先生说。
“就是他,先生,”班博先生回答说,“给法官大人鞠躬,亲爱的。”
奥利弗振作起精神来,尽全力鞠了一个大躬。他两眼直盯着两位法官头上的粉,弄不清是所有的法官坐下来时头上便敷着那白粉呢,还是因为有了那白粉,便从此当了法官。
“那么,”那位老先生说,“我想他很喜欢扫烟囱这个职业吧?”
“他喜欢极了,阁下。”班博先生回答说;使劲捏了奥利弗一把,意思告诉他可不能说不喜欢。
“他也愿意扫烟囱,是吗?”那位老先生问道。
“我们明天要是硬要他去干别的行当,他马上就会逃跑的,阁下。”班博先生回答说。
“还有马上将成为他的主人的这位——我说你,先生——你会好好待他,供给他饭食,在各方面照顾他,是这样吗?”那位老先生说。
“我说我能做到,那我就一定会做到的。”甘菲尔德先生生硬地回答。
“你说话很粗鲁,我的朋友,不过你看上去是个直心肠的老实人。”那位老先生说,把他的眼镜转向等着拿到随同奥利弗发放的那笔补贴的人,他的凶恶的面孔明露着残酷无情的性格。但那位地方法官半由于眼神不济,半由于思想幼稚,却不可能看出别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的情景。
“我希望是那样,先生。”甘菲尔德先生难看地挤挤眼睛说。
“我确信你正是那种人,我的朋友。”老先生回答说,用手把眼镜往鼻子上摁摁,四处寻找墨水瓶。
这对奥利弗是一个性命交关的时刻。如果那墨水瓶的位置正如这位先生所料,那他准定会把笔伸进去蘸上水,在文书上签下字,奥利弗也便会匆匆给带走了。但是,碰巧那墨水瓶就在他的鼻子底下,于是,他十分自然地用眼睛满桌上到处去找却没有找到;而在找的过程中,偶然向前直视,他的目光却落在奥利弗苍白的、充满恐惧的脸上;尽管班博先生恶狠狠地望着他,还一再暗中揪他,奥利弗却仍然满脸露出惊愕和恐怖的表情,呆望着他的未来主人的那张十分可厌的脸,这神情即使一位半盲的地方法官也不可能视而不见了。
老先生停下来,把笔放下,看看奥利弗,又看看林姆金斯先生;林姆金斯一副得意和满不在乎的样子正打算捏出一撮鼻烟。
“我的孩子!”老先生在桌上倾过身子来说。听到他的声音奥利弗不禁一哆嗦。他这种表现也许是可以原谅的,因为老先生的声音很温和;而生疏的声音总会让人吃惊的。他不禁浑身哆嗦,哭泣起来。
“我的孩子!”老先生说,“你脸色苍白、神情惊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教区管事,你站得离他远一些,”那另一位法官说,把文件放在一边,很感兴趣地凑过身子来,“啊,孩子,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不要害怕。”
奥利弗双膝跪倒在地,交抱着两手,请求他们还把他关到那间黑屋子里去。他们可以让他挨饿——打他——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杀了他——可千万别让他跟那个可怕的人走。
“啊哈!”班博先生显得无比庄严地举起双手,扬起头说,“啊哈!在我所见到过的善于装神弄鬼的孤儿中,奥利弗,还没有一个比得上你这么厚颜无耻的。”
“闭上你的嘴,教区管事。”在班博先生说出他的一连串成语之后,那另一位老先生说。
“我请求阁下原谅,”班博先生说,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阁下您是在对我讲话吗?”
“正是对你。闭住你的嘴。”
班博先生完全惊呆了。竟然吩咐教区管事闭上嘴,这简直是反了!
戴着玳瑁眼镜的老先生看看他的同伴,他会心地点点头。
“我们拒绝批准这个文书。”那老先生说,一边把那份羊皮纸文件扔到一边去。
“我希望,”林姆金斯先生吞吞吐吐地说,“我希望二位法官不要仅仅凭了一个孩子的证词就认为教区当局有什么行为不当之处。”
“法官方面现在还不准备对这个问题发表任何意见,”那第二位老先生很干脆地说,“把孩子带回习艺所去,好好看待他。这看来对他十分需要。”
当天晚上,那位穿白坎肩的先生坚定不移、万分肯定地断言,奥利弗将来不仅得绞死,还会被五马分尸。班博先生带着阴郁的神秘的神情摇摇头说,他希望他将来可能有个好结果;这时甘菲尔德却插嘴说,他希望他能跟他走;尽管他在许多问题上和教区管事意见一致,他这个愿望和他说的好结果可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第二天早上,公众再一次得知,奥利弗·退斯特又一次招人领养,任何人只要愿意收下他便可以得到那五个英镑。
第四章
奥利弗得到了另一个差事,于是首次进入了社会生活
在大家庭中,一个行将成年的男孩,如果不实际占有,或依法保留,或有希望得到,某种优厚的位置,按十分常见的惯例,他便将被送到海上去。董事会意欲效法这一明智的好例子,在一起商谈着,如何能把奥利弗·退斯特打发到某一艘开往野蛮港口的小商船上去。他们很自然地想到,这真是一个不可能再好的安顿他的办法:很有可能某一天晚饭之后,船老板,只是为了寻开心,一顿皮鞭将他抽死,或用一根铁棒把他的脑浆敲出来;这两种消遣,谁都清楚地知道,原是这阶层的先生们最喜爱,也最普遍采用的玩意儿。关于这方面的情况董事会听到得越多,他们便越感到看来这真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们得出结论,要有效地为奥利弗谋一条出路,惟一的办法是立即送他到海上去。
班博先生被派出去进行初步的了解,看看能不能找到某位船长会愿意要一个没有任何朋友的男孩在仓房听差;当他回到贫民习艺所准备向董事会报告他完成任务的情况时,他在门口碰上了一位不小的人物,教区的殡葬员索尔伯利先生。
索尔伯利先生骨节粗大,长得又高又瘦,穿着一套半旧的黑衣服、黑色的补过的棉线长袜,和一双颜色相配的皮鞋。他的脸面天生不适宜含笑,但他一般却露着职业性的欢快。当他向班博先生走过来的时候,他步履轻盈,脸上透着内心的喜悦,热情地和他握手。
“昨天夜里死去的两个妇女的身体的长短我已经量过了,班博先生。”那殡葬员说。
“你会发大财的,索尔伯利先生。”那教区管事说,一边伸出大拇指和拇指,从殡葬员递过来的巧妙地做成一口小棺材模样的鼻烟壶里,撮鼻烟。“我说你会发大财的,索尔伯利先生。”班博先生重复说,用他的手杖亲切地在他肩上敲了一下。
“你那么想?”殡葬员用一种对那种可能性半信半疑的声调说,“董事会定的价格实在太低了,班博先生。”
“棺材也同样很小啊。”管事回答说,完全按照一位大官员的身份做出欲笑又止的神态。
这话使索尔伯利先生感到很开心,因为他当然会如此办事;因而竟长时间大笑不止。“是呀,是呀,班博先生,”他停住笑说,“的确也是,自从伙食上推行新制度以来,棺材比过去的显然更窄了许多,也更浅了一些;但我们总得有些赚头呀,班博先生。存够时间的木料价钱极贵,先生;那些铁把手都是靠骆驼从伯明翰运来的。”
“行了,行了,”班博先生说,“哪一种行当也都有自己的难处。反正总的利润总是不错的。”
“那自然,那自然,”殡葬员回答说,“再说,你明白,即使我在这件或那件买卖上亏了,时间长了在别的生意上也总可以找回来的——嘻!嘻!嘻!”
“正是这样。”班博先生说。
“不过我还要说,”殡葬员接着说,又拾起刚才被教区管事打断的那个话题,“不过我还要说,班博先生,我正遇上一个难于对付的大难题:那就是,所有那些身强力壮的人总死得最快。那些原来日子过得挺好,许多年都自己付房租的人一到所里总最先死去;听我告诉你,班博先生,在算计上只要出现三四英寸的错误,利润便会少去好大一块,特别是,谁没有家小需要养活呀,先生。”
索尔伯利带着很得体的受委屈的愤怒讲着这些话,而班博先生感到这话倒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教区的荣誉,这时候,这后一位先生想到应该换一个话题了。在他脑子里始终念念不忘奥利弗·退斯特,他立即提起了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班博先生说,“你不知道有什么人愿意要一个男孩儿吧?一个教区徒工;他现在已经成为套在教区脖子上的一块石头,或者,我要说,一个大磨盘了。条件宽厚,索尔伯利先生,条件很优厚!”班博先生说话的时候,把他的手杖举向他头顶上面的布告,使劲在“五镑”两个字上敲了三下,那两个字原是特别用大写的罗马字印成的。
“上帝保佑!”那殡葬员揪住班博先生的镶金边的官服的领口说,“我要想跟你谈的正就是这件事。你知道——我的天哪,这是一副多么漂亮的钮扣,班博先生!我一直还没有注意到。”
“是的,我觉得是挺气派的,”教区管事说,低头看着钉在他上衣上的大铜扣子,“上面的花纹和教区的徽记是一样的——那善良的撒玛利亚人正在照料那重伤的病人。这是在新年的一大早董事会送我的礼物,索尔伯利先生。我记得我第一次穿它是去参加午夜死在门外的一个破产商人的调查会。”
“我记得,”殡葬员说,“陪审团判定‘他因缺乏必要的生活所需,生生冻死了’,是不是这样?”
班博先生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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