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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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考伯先生又和我握了握手,然后跟我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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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九柱戏原文为skittles,特雷德尔原文为Traddles。
[2].当时主要用蜡烛照明,所以家中需有专门存放蜡烛的铁箱子。
[3].乔叟(约1342—1400),英国莎士比亚时代以前最杰出的作家和诗人,他的代表作《坎特伯雷故事集》叙述了朝圣者前往坎特伯雷城朝拜殉教圣人托马斯·阿·贝克特的圣祠的故事。
[4].在伦敦市中心,主要警察法庭的所在地。
第二十八章 米考伯先生的挑战
在我款待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天之前,我一直主要靠朵拉和咖啡为生。在我害单相思的那些日子里,我的饮食大减,不过,对此我反倒引以为快,因为我觉得,要是我吃起饭来胃口如常,那就是一种对朵拉负心的行为了。我作了那么多的散步活动,也没有收到通常应有的效果,因为失望的心情跟新鲜的空气相互抵消了。我一生中这个时期得到的实际经验,使我怀疑,一个一直受着紧靴子折磨的人,是否能真正好好地享受到肉食的美味。我觉得,只有四肢舒畅,才能胃口常开。
这次的家庭小聚会,我不准备再搞得像上次那样大肆铺张。我只准备了两条鳎鱼,一只小羊腿,还有一个鸽肉馅饼。关于烧鱼和煮肉的事,我刚怯声怯气地跟克拉普太太稍微一提,她就立刻断然反对,还带着一种自尊心受损害的态度说:“不行!不行!先生!你别叫我干这种活儿,因为你对我的为人知道得很清楚,我不情愿干的事情,我是决不肯干的!”不过,闹到最后,结果双方还是都妥协了。克拉普太太答应完成这项重任,条件是,在这以后的两个星期,我不得在家里吃饭。
说到这里,我可以顺便说一下,克拉普太太对我十分专横,我在她手里吃的苦头,简直让人胆战心惊。我从来都没有像怕她这样怕过任何人。不管什么事,我都得迁就她。要是我稍一迟疑,她那古怪奇妙的病就会发作。她的这个病一直潜伏在她的身子里,随时都能出来袭击她的要害部位。要是我轻轻拉了六次铃都毫无效用,于是便不耐烦地使劲拉了一下,她终于出现了——这无论如何是靠不住的——脸上带着责备的神情,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屁股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用手捂着紫花布衣服的胸襟,痛得那么严重,这时我情愿不惜牺牲我的白兰地,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把她打发走完事。要是我反对她下午五点钟才给我收拾床铺——我现在也仍认为她这种安排很不自在——可只要她的手同样朝紫花布衣服上伤痛处一按,我就得连忙结结巴巴地向她道歉了。简单说一句,任何不伤体面的事,我都可以做,就是不敢得罪克拉普太太。我怕她怕得要命。
为了这回请客,我买了一只旧的移动上菜架[1],这样就不用再雇那个手脚灵活的小伙子了,因为我对他已经存有一种偏见。原因是有个星期天早晨,我在河滨街碰到他时,看到他身上穿着一件背心,跟我上次请客后不见了的那件一模一样。那个“小丫头”倒是又雇来了,不过规定她只是把大盘的菜端进来,然后就得退回到第一道门外的楼梯口,站在那儿,这样,她那探头探脑的习惯就不会打扰客人了,也不可能后退得踩到盘碟上去了。
我准备了调制一钵潘趣酒的原料,等待米考伯先生前来调制。此外,我还准备了一瓶薰衣草香水,两支蜡烛,一包各种各样的针,一个针插,好让米考伯太太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时使用。为了让米考伯太太感到舒适方便,我又生起了卧室里的火炉。我还亲自铺好了台布,然后静等客人的到来。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的三位客人一起来了。米考伯先生的衬衣硬领比往常更高了,他的单片眼镜还系了根新丝带;米考伯太太把她的便帽用一张棕白色的牛皮纸包着,特雷德尔一手拎着这个包,一手挽着米考伯太太。他们看了我的住所都很赞赏。当我把米考伯太太领到我的梳妆台前,她看到我为她准备了那么多的东西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特意叫米考伯先生快进来看看。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你这真是太奢华了。这种生活方式,让我想起我一段过去的时期,那时我还在过着独身生活,米考伯太太还没有经人乞求,到许门[2]的神坛前誓愿以身相许。”
“他的意思是说,是他乞求的,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太太打趣地说,“他不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我亲爱的,”米考伯先生突然认真地回答说,“我决不想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我清楚地知道,由于命运之神神秘莫测的意志,注定把你许给了我,也许就已经注定,把你许给一个经过长期挣扎、最终还是牺牲在复杂的经济困境中的人了。我懂得你暗示的是什么,我亲爱的。我为你的话感到遗憾,不过我受得了。”
“米考伯!”米考伯太太哭着喊了起来,“我该听这种话吗?我,我从来没有抛弃过你!我也永远不会抛弃你,米考伯!”
“我的宝贝,”米考伯先生异常感动地说,“你一定会原谅我这个心灵受了创伤的人的,我相信,我们共过患难的老朋友科波菲尔,也会原谅我的,我只是一时受了一个狗仗人势的小人的欺凌——换而言之,是跟自来水公司一个管龙头的家伙,发生了冲突,因而更加触景生情——对我的过分言行,你们一定会加以怜悯,而不会加以责备的。”
说完,米考伯先生就拥抱了米考伯太太,还紧紧地握了我的手。我从他这断断续续的话中推测,一定是因为他没有交纳水费,那天下午自来水公司把他家的水给断了。
为了使他在思想上把这件伤心事岔开,我就对米考伯先生说,今天的一钵潘趣酒,全得靠他来调制了,于是把他领到放柠檬的地方。顷刻间,他刚才的沮丧立刻消失,更不要说绝望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米考伯先生那天下午那样,在柠檬皮的香味中,糖的甜味中,烈性罗姆酒的酒气中,开水的蒸气中,那样自得其乐。当他在那儿搅动着,调拌着,品尝着那酒时,看起来好像不是在调制潘趣酒,而是在为他家的子孙置办万世之业。看到他那张脸从芳香的薄雾中,向我们闪出光彩,真让人高兴。至于米考伯太太,我不知道是否因为戴了帽子,或者是由于薰衣草香水和那些针,或者是火炉和蜡烛的作用,总之,她从我的卧室里出来时,比原来要好看多了。就连云雀,也决不可能比这位出色的女人更快乐的了。
我猜想——我决不敢冒昧地去询问,而只敢猜想——克拉普太太一定是在煎完鳎鱼之后,就又老病复发了。因为吃完鱼,就断档了。等到那只羊腿端上来时,一看,里面很红,外面很白,而且上面还撒了一些像沙子似的不知什么东西,好像它曾掉进那个不同寻常的厨房火炉的炉灰中。但是,我们无法根据肉汤的样子,来对这一情况作出判断,因为那个“小丫头”把肉汤全都泼在楼梯上了——顺便说一句,那一长溜肉汤的痕迹,一直留在楼梯上,直到它自行消痕灭迹。鸽肉馅饼倒还不坏,不过那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馅饼了。用脑相学的观点来说,是一个没有出息的脑袋,外面满是疙瘩,里面空空如也。总之,这次宴会完全失败了。多亏我的朋友们个个都兴致勃勃,而且米考伯先生又出了一个高明的主意,为我解了围,要不,我一定很不高兴了——我说的是宴会的失败,要是说到朵拉,我一直都没有高兴过。
“亲爱的朋友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管理得最好的家庭,有时也会发生意外。一个家庭里,如果没有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渗透一切、而且还得不断加强的支配力来控制和管理——简而言之,我要说的是,如果没有那种具有做主妇的崇高品质的女人来控制管理,发生各种意外是必然的,你得用达观的态度来加以忍受。要是你允许我冒昧说一句,很少有食品其滋味能比辣子烤肉更好的了。而且我相信,只要我们做一个小小的分工,就可以做出一道好菜来。如果那个伺候我们的小姑娘能拿一个烤肉架来,我敢对你保证,这个小小的不幸,是可以很容易地补救过来的。”
食具间里就有一个现成的烤肉架,我每天早上就是用它来烤咸肉片的。我们立即拿来烤肉架,大家一齐动手实行米考伯先生的主张。他提出的分工是这样的:特雷德尔负责把羊肉切成薄片;米考伯先生(他对于这类事,无不精通)在肉片上抹上胡椒面、芥末、盐和辣椒;我在米考伯先生的指点下,把肉片放到烤架上炙烤,同时不断用叉子翻动,烤好就取下;米考伯太太则负责在一个小汤锅里煮热并不断搅动一些蘑菇酱。当肉片烤到足够开始吃时,我们就吃了起来。我们依旧挽着袖子,还有一些肉片仍在火上烤着,吱吱地冒着白沫。我们一面注意着盘子里的肉片,一面注意着烤架上的肉片。
由于这种烹调方式新颖、高明、热闹,一会儿站起来去看看炉子上的肉烤得怎么样,一会儿坐下来品尝刚从烤架上取下来热而又热的酥脆肉片,人人忙个不停,个个满脸通红,真是有趣极了。就在这令人馋涎欲滴的烤肉的吱吱声和扑鼻的香气中,我们把那只羊腿吃得只剩下了骨头。我的胃口出现奇迹似的恢复了。这事我现在写来还感到惭愧,可是我不能不相信,有一会儿,我把朵拉给忘了。我觉得满意的是,米考伯先生和米考伯太太,即便卖掉一张床来置办这次宴会,也不能比这开心了。特雷德尔几乎全部时间都一面吃,一面做,而且还一直开怀大笑。其实,我们没有一个人不笑逐颜开的。我敢说,再没有比这更成功的宴会了。
我们都高兴无比,在各自的岗位上忙个不停,决定把最后的一批肉片烤得尽善尽美,使我们的这次宴会达到顶峰。可就在这时候,我发现房中出现了一个生人,我抬头仔细一看,手中拿着帽子站在我面前的,原来是沉着稳重的利提摩。
“你来有什么事?”我不由自主地问道。
“请原谅,先生,是他们叫我径直进来的。我的主人没在这儿吗,先生?”
“没在这儿。”
“你没看见他吗,先生?”
“没有。你不是打他那儿来的吗?”
“不是径直从他那儿来的,先生。”
“是他告诉你,要你来这儿找他吗?”
“不完全是这样,先生。不过我想,虽然他今天不在这儿,明天他也许会来这儿的。”
“他要从牛津径直来吗?”
“先生,”他毕恭毕敬地说,“请您就坐,让我来干这活儿吧。”说着,他就从我那十分顺从的手中拿过叉子,俯身在烤肉架上,干了起来,好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了。
我敢说,即使是斯蒂福思本人来到这儿,我们也不至于如此张皇失措。可是在这位体面的仆人跟前,我们都一下子成了温顺的人中最温顺的了。米考伯先生哼着一支曲子,装成十分自在地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那把急忙收起的叉子的叉柄,从他的外衣胸部伸出,仿佛他把叉子戳进了自己的胸膛。米考伯太太急忙套上自己棕色的手套,露出一副文雅的倦态。特雷德尔用两只油手乱抓头发,抓得头发都竖立起来,一面不知所措地看着台布。至于我自己,则乖乖地坐在主人席上,完全成了个小孩子,对这位天知道从哪儿跑到我寓所来,给我料理家务的体面人物,我几乎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这时,他从烤架上取下烤好的肉片,郑重其事地给我们端过来。我们都拣了一点,不过胃口已经没有了,仅仅做出吃的样子而已。等我们一一把盘子推开,他默不作声地撤去盘子,端上干酪。吃完之后,他又撤掉,收拾干净桌子,把所有东西都放在移动上菜架上,然后给我们摆上酒杯,自作主张把移动上菜架推进食具室。所有这一切,他都做得十分妥帖,而且从没抬过头,眼睛一直盯在干的活儿上。不过当他把背朝着我时,他的那两只胳膊肘,似乎充分表明了他对我的成见,认为我太年轻了。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先生?”
我向他道了谢,说,没有了。可是他自己可要吃饭吗?
“不用了,谢谢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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