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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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当地好找事嘛。”我提醒了一句。
“正是这样,”米考伯太太说,“人在当地好找事。可是真实情况是,当地的海关不用有才能的人,要想给米考伯先生这样有才能的人,在那个部门安排个什么位置,我娘家在当地的势力还够不上。他们情愿不用米考伯先生这样有才能的人。因为用了米考伯先生,只会显出别人不中用。除了这个以外,”米考伯太太说,“不瞒你说,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少爷,我娘家在普利茅斯的那一房,知道米考伯先生除了带了我,还带了小威尔金斯、他的妹妹,还有那一对双胞胎一起去后,他们就没有热情接待他,本来他们是应该热情接待他的,因为他刚从羁绊中摆脱出来呀。事实上,”米考伯太太放低了声音,“这话我可只跟你说——他们对我们是很冷淡的。”
“有这样的事!”我说。
“没错,”米考伯太太说,“人会变成这样,想想真让人痛心,科波菲尔少爷。不过他们待我们确确实实冷淡得很,这毫无疑问。我对你说实话吧,我们还没有待上一个星期,我娘家在普利茅斯的那一房,就很不客气地攻击起米考伯先生来了。”
我嘴里说,心里也这样想,他们真该为自己感到羞愧呢。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米考伯太太接着说,“在这种情况下,像米考伯先生这样一个有骨气的人,你说该怎么办?明摆着只有一条路,跟我娘家的那房人借钱回伦敦,不管有多大牺牲,都得回伦敦。”
“这么说,你们一家又全都回伦敦啦,米考伯太太?”我问道。
“我们一家又全都回伦敦啦,”米考伯太太回答说,“打那时起,我又跟我娘家的另外几房商议,怎样为米考伯先生找个最适合的事做——因为我始终认为,他总得找个什么事做,科波菲尔少爷,”米考伯太太理由充足地说,“一个六口之家,还不算仆人,总不能靠喝西北风过日子呀。”
“当然,米考伯太太。”我说。
“我娘家另外那几房,”米考伯太太接着说,“都认为,米考伯先生应该马上把注意力转向煤炭方面。”
“转向什么,米考伯太太?”
“转向煤炭方面,”米考伯太太说,“转向煤炭业。米考伯先生打听下来,也觉得麦得维河[6]的煤炭业,也许用得着他那种才能的人。于是,正像米考伯先生正确指出的那样,第一个应该采取的步骤,显然是得先来看看这条麦得维河。所以我们就来看了。我说‘我们’,科波菲尔先生,因为我决不会,”米考伯太太动感情地说,“我决不会抛弃米考伯先生的。”
我嘟囔了一句,表示我对她的敬佩和称赞。
“我们来了,”米考伯太太又重复说,“看了麦得维河。我对那条河上煤炭业的意见是:这个行业也许需要才能,但它确实需要资本。才能,米考伯先生有的是;资本,米考伯先生一无所有。我想,我们已看了这条河的大部分,这就是我个人的结论。我们既然来了,离坎特伯雷这么近,米考伯先生认为,要是不来这儿看看大教堂,就显得太性急了。第一,大教堂是如此值得一看,而我们从来没有看过;第二,在一个有大教堂的城市里,很可能会碰上什么好机会。我们已经来这儿三天了,”米考伯太太说,“还没有碰上什么机会。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少爷,你听了也许不会像陌生人那样诧异的。我们现在正在等伦敦来的一笔汇款,好付这家旅馆的账。那笔款子要是汇不来,”说到这儿,米考伯太太非常伤感,“那我就跟我的家(我指的是在彭通维尔[7]的寓所)隔绝了,也见不到我的儿子、女儿跟双胞胎了。”
米考伯先生和米考伯太太处在这种山穷水尽的绝境之中,我感到无限同情,于是就把这份意见对米考伯先生说了(这时他已回来),我还说,要是我有钱就好了,他们需要多少,我就借给他们多少。米考伯先生的回答,表明他心里很乱。他一面跟我握手,一面说:“科波菲尔,你是一个真正的朋友;不过一个人到了糟到不能再糟的时候,无论是谁,总能找到一个有刮脸用具的朋友的。”米考伯太太一听到这句含义可怕的话,立刻就用双手搂住米考伯先生的脖子,求他镇静下来。米考伯先生哭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常态,几乎立刻就揿铃叫来侍者,预定了第二天的早餐:一客热腰子布丁和一盘小虾。
我跟他们告别的时候,他们俩都恳切地再三邀我再去,在他们离开前去吃一餐饭,我无法谢绝,便答应了他们。不过我知道,第二天不能去,晚上还有很多功课要准备,于是米考伯先生跟我约定,第二天上午来斯特朗博士学校(他有预感,汇款会在那一邮班送来),还提出,要是我方便的话,改在第三天晚上去他家。果然,第二天上午,我给叫出教室,发现米考伯先生正在客厅中;他是来告诉我,晚上仍照原来的约定时间不变。我问他汇款到了没有,他只是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就走了。
就在那天晚上,当我朝窗外看时,突然看到米考伯先生和乌利亚手挽手走过,这使我吃惊不小,也使我颇感不安。乌利亚自感卑微,认为米考伯先生这是给他增光,米考伯先生则怡然自得,觉得这是对乌利亚的眷顾。而第二天,我在约定时间——下午四点——应邀去那家小旅馆吃饭时,更使我吃惊的是,米考伯先生说,他曾跟乌利亚一起去他家,在希普太太那儿喝了掺水的白兰地。
“我要跟你说,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你的朋友希普是一个将来有可能当大法官的青年。要是当年我的困难达到顶点时,我就跟这位年轻人认识,我可以说,我相信,我对付我那些债主,就会高明得多。”
我不很弄得懂怎么会高明得多,因为事实上,米考伯先生一分钱也没有给他的债主偿还过,不过我不喜欢追问。我不喜欢说,希望他不要跟乌利亚说得太多,也不愿意问,他们是否谈了很多有关我的事。我怕伤米考伯先生的感情,或者说,不管怎么样,我不愿伤米考伯太太的感情,因为她很敏感。不过这件事也弄得我颇为不安,后来时常想到它。
我们吃了一顿非常可口的便饭——有味道鲜美的鱼,烤小牛里脊,煎肉末香肠,还有鹌鹑、布丁;我们喝的是葡萄酒,还有烈性的麦酒。饭后,米考伯太太还亲手给我们调制了一钵滚热的潘趣酒。
米考伯先生的兴致特别好,我从来没有看见他跟人这样有说有笑过。潘趣酒喝得他容光焕发,就像脸上抹了一层油彩。他对这座城市大有好感,频频举杯祝它繁荣。他说,米考伯太太跟他在这儿过得非常舒适愉快,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在坎特伯雷度过的这段美好时光。接着,他又为我干杯;他、米考伯太太,还有我,我们三人还把我们往日的友谊,重新回忆了一番,回忆中又把家具财物等等重卖了一遍。随后,我向米考伯太太敬酒,或者,至少是很有礼貌地说:“要是你允许,米考伯太太,我现在就荣幸地祝你身体健康啦,太太。”接着,米考伯先生就趁机对米考伯太太的人格,发表了一大篇颂词,说她一直是他的导师、军师、朋友。他还建议我,等到了结婚年龄时,应该娶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子,要是能找到这样的女子的话。
潘趣酒喝完后,米考伯先生更加亲热、更加高兴了。米考伯太太的精神也大为振奋,于是我们唱起了《往日的时光》[8],当我们唱到“忠实的老友,伸出你的手”时,我们全都围着桌子,牵起手来;当唱到“再干一杯友情的酒”时,我们虽然一点不懂这句苏格兰方言的意思,可我们真的都深为感动。
总之,直到那天晚上,我跟他和他和蔼可亲的太太热诚告别的最后时刻,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米考伯先生这样快乐过。因此,第二天早上七点钟时,当我收到写于头天晚上九点半钟——我离开他们后一刻钟——的下面这封信时,完全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我亲爱的年轻朋友:
大势已去——一切全完了。今晚,我用故作欢乐的面具,掩盖了遭到毁灭的悲痛,没有把汇款无望的消息告诉你!在这样的情况下,受之可耻,思之可耻,言之同样可耻。旅居此店的债务,我已开出一张期票,约定十四天后,在伦敦彭通维尔我的寓所付清全部款项。此票到期,我一定无钱可付,届时唯有毁灭而已。雷霆当头,树木势必击倒。
让写此信给你的可怜虫,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做你终身的灯塔吧。他所以写此信,目的在此,希望也在此。要是此人尚可认为自己还有如许用处,则一线阳光也许还能射进他度过余生的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虽然他的寿命目前(至少在目前)极成问题。
这是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我亲爱的科波菲尔。
沦为乞丐的游民
威尔金斯·米考伯
这封内容令人断肠心碎的信,使我大为震惊,立即朝那家小旅馆奔去,想在去斯特朗博士学校时绕道去那儿,设法说几句劝慰的话,来安慰安慰米考伯先生。可是跑到半路上,迎面遇见了驶往伦敦的驿车,车的后部高坐着米考伯先生和米考伯太太。米考伯先生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微笑着在听米考伯太太说话,一面从一个纸袋里往外掏胡桃吃,胸前的口袋里,还伸出一只酒瓶。他们并没有看见我,我觉得,从各方面来看,我最好也装作没有看见他们。于是,我心中除去了一个沉重负担,便拐进一条去学校最近的胡同。总的来说,他们走了,我也感到轻松了;虽然如此,我还是非常喜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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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种文具箱的盖子打开就是一块书写板。
[2].一种户外游戏,假扮兔子者在前面边跑边撒下纸屑,假扮猎犬者在后面跟踪追赶。
[3].天主教教义,骄傲为七罪之一。
[4].见十六章注。
[5].加图(公元前95—前46),古罗马政治家,斯多噶学派哲学家,支持元老院共和派,反对恺撒,因共和军战败自杀。下面引文引自英国作家艾迪生(1672—1719)所著悲剧《加图》第五幕第一场。
[6].位于英国东南部,在泰晤士河下游与之汇合。
[7].在当时的伦敦西部,为住宅区。
[8].此歌的歌词为著名苏格兰诗人彭斯(1759—1796)一首同名的诗。原诗用苏格兰方言写成。
第十八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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