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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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来是你,是吗?”小艾米莉说。
“你知道是谁,艾米莉。”我说。
“难道你不知道是谁吗?”艾米莉说。
我打算上去吻她,可是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红红的嘴唇,还说她现在已不是小孩子,说完便大声地笑着跑进屋里去了。
她好像喜欢戏弄我,她的这一变化使我感到很奇怪。茶桌已经摆好,我们原来坐过的那个小矮柜,也放在了老地方,可是她并没有过来跟我并排坐,而是跑到那个爱抱怨的葛米治太太身边,跟她做伴去了。佩格蒂先生问她为什么这样做时,她故意捋乱头发,把脸遮住,一味笑着,什么也没说。
“真像一只小猫!”佩格蒂先生用大手拍着她说。
“是这样!是这样!”汉姆大声说,“大卫少爷,她是像只小猫!”他坐在那儿,对着她笑了一阵,满怀着又喜又爱的心情,这使她满脸通红。
说实在的,小艾米莉让大家给宠坏了。特别是佩格蒂先生,比谁都宠她。只要她跑到他跟前,把她的小脸蛋靠在他那蓬乱的连鬓胡子上,她要求他做什么,他就会去做什么。这是我的看法,至少我看到的时候是这样。我认为佩格蒂先生完全没错。艾米莉是这般热情、温柔,而且举止动人,既俏皮又腼腆,比以往更使我着迷了。
小艾米莉也是个心肠很软的姑娘。当我们吃过茶点,围坐在火炉边时,佩格蒂先生吸着烟,提起了我母亲不幸去世的事,她眼中噙着泪水,从桌子对面那么温存的看着我,使我对她非常感激。
“啊!”佩格蒂先生说,一面把她的鬈发握在手中,让它像流水一般地在手中滑过,“你瞧,少爷,这也是一个孤儿。这儿,”他用手背在汉姆胸口拍了一下说,“还有一个。尽管他看起来不太像个孤儿。”
“要是有你做我的监护人,佩格蒂先生,”我摇着头说,“那我想,我也不太会感到像个孤儿的。”
“说得好,大卫少爷!”汉姆欣喜若狂地喊了起来,“好哇!说得好!你不会再觉出的!哈!哈!”说到这儿,他也用手背朝佩格蒂先生胸口拍了一下,小艾米莉也站起身来吻了吻佩格蒂先生。
“你那个朋友怎么样啦,少爷?”佩格蒂先生问我说。
“斯蒂福思吗?”我说。
“正是这名字!”佩格蒂先生大声说,把脸转向汉姆,“我知道,这名字跟咱们这一行有关。”
“你原来说他叫鲁特尔福思。”汉姆笑着说道。
“嗨!”佩格蒂先生反驳说,“你还不是用舵来操纵方向[1]的吗?这还不是一码事。他怎么样,少爷?”
“我离开学校时,他一切都很好,佩格蒂先生。”
“这才是朋友!”佩格蒂先生把烟斗往外一伸说道,“要说朋友的话,这才是朋友!嗨,我的老天爷,能见到他真是一种眼福呢!”
“他长得很英俊,是不是?”我说,听到这样夸奖他,我心里热乎乎的。
“英俊!”佩格蒂先生大声说,“他往你面前一站,就像——就像一个——哦,是个什么像什么!他胆量大得很呢!”
“是啊!他正是那样的人,”我说,“他勇敢得就像一头狮子。你还真想不到,佩格蒂先生,他有多坦率。”
“哦,我相信,”佩格蒂先生透过他烟斗里冒出来的烟雾看着我说,“说到书本上的学问,什么都难不倒他吧。”
“没错,”我高兴地说,“他什么都知道。他聪明得让人吃惊。”
“这才是朋友!”佩格蒂先生庄严地突然把头一抬低声说。
“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我又说,“不管是什么功课,他只要看一下,就会了。他还是个最好的板球手。下棋也是这样,他可以随你的意让你多少子儿,最后照样轻轻松松地赢你。”
佩格蒂先生又突然抬了抬头,意思等于说:“他当然可以。”
“他的口才真是好极了!”我继续说,“辩论起来他能赢任何人。还有,要是你听到他唱歌,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呢,佩格蒂先生!”
佩格蒂先生又突然抬了抬头,意思等于说:“我完全相信。”
“还有呢,他也是个非常大方豪爽、非常杰出高尚的人。”我说道,这时我已完全让这个我最喜欢的话题弄得飘飘然了,“反正不管你怎么夸他,都不算过分。我要说,在学校里他那样仗义护着我,我对他真是感激不尽,而且我年纪比他小得多,班级也比他低得多。”
我一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着,一面朝小艾米莉的脸上看了一眼,只见她正俯身在桌子上,屏气凝神地听着,蓝眼睛像宝石似的闪闪发光,两颊布满了红晕。她的模样是那么诚挚,那么漂亮,惊奇得使我打住了话头。这时大家也都看到了她的模样,因为我一停下来,大家都看着她大笑起来。
“艾米莉也像我一样,”佩格蒂说,“很想见见他呢。”
艾米莉让我们大家看得不知所措起来,低下头,羞得满脸通红。她透过披散的鬈发,朝外面偷偷看了看,看到我们大伙仍在看她(我敢肯定,拿我来说,我就可以一连看她几个小时),就拔腿跑开了,直到快就寝时都没露面。
我躺在船尾小屋里原先那张小床上,风仍像从前一样呜呜地掠过荒滩。可是,这时候我不由地想象,它这是在为那些死去的人悲叹;这会儿我想的,已不是海水会涨起来把船屋漂走,而是打从上次我听到它的声音之后,海水已经涨起,把我的幸福的家给淹没了。我记得,当风声和涛声在我耳中开始变弱时,我在我的祷告中加了一句话,祈求上帝保佑我长大后能娶小艾米莉为妻。我就这样满怀爱意进入了梦乡。
日子几乎像从前一样一天天过去,只有一点不同——这是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现在小艾米莉跟我很少一起去海滩游玩了。她得学习功课,还得做针线活,每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不过我觉得,即使不这样,我们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到处游玩了。艾米莉虽然依旧无拘无束,活泼天真,满脑子孩子念头,但她已不再是我想象中的小姑娘,而是成了个小大人了。在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她似乎跟我大大地拉开距离了。她依旧喜欢我,可是她笑话我,作弄我。我特意去接她,她却故意偷偷走另一条路回家;看到我失望地回来时,她却站在门口哈哈大笑。我们俩最美好的时光是,她静静地坐在门口做活儿,我坐在她脚旁的木头台阶上,念书给她听。直到现在,我仍觉得,我从没再见过像那些明亮的四月下午那般灿烂的阳光;我从没再见过像坐在船屋门口那个如此温柔快乐的小姑娘;我也从没再见过那样的天,那样的水,那样驶进金色海空中的美丽航船。
我们抵达亚茅斯的第一个晚上,巴基斯先生就带着一副呆头呆脑的木讷神情出现了,他还带来了一包用手帕包着的橘子。由于他对这包东西只字未提,当他离开时,大家还以为他偶尔忘了带走了,直到追去还他的汉姆回来,才知道这是送给佩格蒂的。打这以后,他每天晚上同一时间都会出现,总是带来一个小包,而且照旧只字不提,把它留在门背后。这些表示爱情的礼物,种类繁多,而且也颇为古怪。我记得,其中有两对猪蹄子,一只很大的针插,半蒲式耳[2]左右的苹果,一副黑玉耳环,一些西班牙洋葱,一匣骨牌,一只金丝雀外加一只笼子,还有一只腌猪腿。
巴基斯先生的求婚方式,据我所记得的,是颇为奇特的。他很少说话,总是像坐在马车上的姿势那样坐在火炉旁,呆呆地瞧着坐在对面的佩格蒂。一天晚上,我猜是受了爱情的激励,他突然抢过佩格蒂用来润线的那块蜡头,放进自己的背心口袋,带走了。打那以后,每当佩格蒂要用它时,他就把那黏在口袋里的半融化状蜡头掏出来,待她用过后,再把它放回自己的口袋。这件事成了他的一大乐趣。他好像非常自得其乐,一点也没觉得有谈话的必要。即便在他带着佩格蒂到海滩上散步时,我相信,他也没有为这感到不自在,而只是偶尔问一声,她是不是很舒服,就心满意足了。我还记得,有时候,他走了之后,佩格蒂会用围裙蒙住脸,笑上半个来小时。说实在的,我们大家多多少少都觉得这事很有趣,只有那个成天愁眉苦脸的葛米治太太是例外。她当年经历的求婚方式大概跟这完全一样,因而这些举动使她不断地想起她的老伴来了。
当我做客的日子快近结束时,他们终于宣布说,佩格蒂和巴基斯先生要去度一天假,叫我和小艾米莉跟他们一块儿去。想到可以一整天跟艾米莉待在一起的欢乐,头天晚上我一夜都时睡时醒。第二天,我们很早就起来了。当我们还在吃早饭时,巴基斯先生就在远处出现,赶着一辆轻便马车,朝着他钟爱的对象驶来了。
佩格蒂还是平常打扮,穿着那身整洁、素净的孝服,而巴基斯先生却穿得焕然一新。他上身穿的是一件蓝色的新外套,裁缝给他量的尺码真是太妙了,袖子大得在天冷时可以不用戴手套,那条领子高得使他的头发全都竖到了头顶。那些发亮的纽扣也是最大号的。再配上浅褐色的裤子和暗黄色的背心,打扮得整整齐齐,我认为巴基斯先生真可说是一位了不起的体面人物。
当我们都在门外忙着做准备时,我发现佩格蒂先生准备了一只旧鞋,为的是朝我们身后扔过来,求个吉利。他把鞋子递给葛米治太太,要她来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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