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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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这是他什么时候干下的好事吗?”罗莎继续说,“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由于他继承了你的天性,你纵容他骄傲、任性,才干下这件好事,害得我终身破相的?你看看我,看看我得到死都带着他发火时给我留下的这个伤疤。你就为自己把他培养造就成这个样子呻吟吧,叹气吧!”
“达特尔小姐,”我央求她说,“看在老天爷的分上——”
“我就是要说!”她把自己那两道闪电似的目光转向我,说,“你,别作声!我说,你看看我吧,毫无信义的骄傲儿子的骄傲母亲!为你对他的养育,呻吟吧!为你对他的纵容,呻吟吧!为你失去了他,呻吟吧!为我失去了他,呻吟吧!”
她紧握拳头,整个瘦削的身躯都在颤抖,仿佛她那激动的情绪正在一点一点地宰杀着她。
“你,怨恨他的任性!”她大声嚷道,“你,被他的傲气伤害!你,直到头发白了,才反对起他的这两种脾气来!其实他一生下来你就给了他这两种性格!从他在摇篮里就培养他,使他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从他在摇篮里就阻挠他,不让他成为应有的样子,全是你!好了,你多年的辛苦,现在可得到报酬了吧?”
“哦,达特尔小姐,这太不像话了!哦,这太残忍了!”
“我告诉过你,”她回答说,“我就是要对她说。我站在这儿,世界上任何力量都阻止不了我!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作声,难道现在还不许我说吗?我比你不论什么时候都更爱他!”她恶狠狠地冲着她说,“我本可以爱他,不求任何回报。要是我是他的妻子,一年中只要他对我说一句爱我,我就可以由着他变化无常的性子,做他的奴隶。我会那么做的。这有谁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啊!你刻薄苛求、高傲自大、拘谨刻板、自私自利。而我的爱是忠诚专一、无私奉献的——是可以把你那不值一提的抱怨啜泣踩在脚下的!”
她两眼闪闪发光,使劲地往地上踩着,好像她真的在那么做。
“你看看这儿!”她毫不留情地拍打着自己的那个伤疤,说,“在他渐渐懂得自己干的是什么后,他明白了,也后悔了!我会给他唱歌,会陪他聊天,对他所有的作为表示热心,努力学会他最感兴趣的知识,因而我也引起了他的好感。在他最青春焕发、最天真淳朴的时候,他爱的是我。没错,他爱的是我!有好多次,他三言两语就把你打发开,而把我放到自己的心坎上!”
她说这些话时,疯狂中——跟疯狂已相差无几——带着嘲弄的高傲,还带有对往事热切地回忆,在回忆中,那种柔情的暗火余烬,一时间又复燃了。
“我沦为一个玩具娃娃——我本该知道我会有这个结局,可是他那少年的求爱举动迷住了我——沦为一个供他无聊时解闷的玩意儿,随着他那变化无常的心情,一会儿拿起来,一会儿扔掉,任凭他耍着玩。等到他渐渐厌倦时,我也渐渐厌倦了。既然他的爱火已经熄灭,我也就不想再加强我的任何影响力了,也像我不想要他被迫娶我为妻,跟他结婚一样。我们不声不响地彼此疏远了。也许你也看出这一情况,但并不为这惋惜。打那以后,我在你们两人中间,只不过是一件破相的家具而已;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感情,没有记忆。你呻吟?你就为你把他造就成现在这个样子呻吟去吧;不是为你对他的爱。我告诉过你,过去有一个时期,我比你不论哪个时候都更爱他!”
她站在那儿,一对闪闪发光的愤怒眼睛,正对着那茫然的眼神和呆板的脸。当那呻吟声反复发出时,她一点也没有心软,仿佛那张脸只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达特尔小姐,”我说,“要是你还是这样冷酷,不怜悯怜悯这位极度痛苦的母亲——”
“谁怜悯我呢?”她尖锐地反问说,“是她自己撒下的种子,让她自食其果,为今天的收获去呻吟吧!”
“可要是他的过错——”我开口说。
“过错!”她声泪俱下地大声喊道,“谁敢诬蔑诽谤他?他的灵魂,抵得上几百万他屈尊结交的朋友的灵魂呢。”
“没有人比我更爱慕他了,也没有人比我更感念他了,”我回答说,“我刚才要说的是,要是你不怜悯他母亲,要是他的过错——你对他的过错一直非常痛恨——”
“那都是假的,”她扯着自己的黑头发,嚷着说,“我爱他是真的!”
“——如果在这种时刻,”我继续说,“你还忘不了他的过错,那你就看看这个老人的样子吧,即使是你素不相识的人,也给她一点帮助吧!”
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斯蒂福思太太的样子毫无变化,而且看来也不可能有变化。她,一动不动,僵硬呆板,双目定神,伴着头部同样不由自主的颤动,时而发出同样嘶哑的呻吟,但是没有别的还有生命的迹象。这时,达特尔小姐突然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动手解她的衣服。
“你这个晦气鬼!”她带着又愤怒又悲痛的混合表情,回头朝我看着说,“你上这儿来,总是在不吉利的时候!你这个晦气鬼!你给我走吧!”
走出这个房间后,我赶忙回头去拉响了铃儿,以便尽快地把仆人们都惊动起来。这时,她已搂着那个毫无知觉的老人,依然跪着俯在她身上,又哭,又吻,又叫的,还把她抱在怀里,像摇晃小孩似的来回摇晃着,竭力想用各种温柔的办法来唤醒她那休止的知觉。我已经不再害怕让她留在那儿了,于是便不声不响地转身往外走去;待我出去时,已经把整座房子的人都惊动了。
当天下午,我又回到了那儿,我们把他放在他母亲的房间里。他们告诉我,他母亲还是跟先前一样,达特尔小姐一直在她身边;有几位医生在给她诊治,试用了许多治疗方法;可是她还是像一尊石像似的躺在那儿,只是不时发出低声的呻吟。
我在这座阴沉凄凉的宅子里到处走了一遍,把窗子全都遮上。他躺着的那间卧室的窗子,是最后遮上的。我提起他那铅块一般的手,把它贴在我的心口;这时,整个世界似乎都一片死寂,打破这片死寂的,只有他母亲的呻吟声。
第五十七章 移居海外的人们
在这一连串感情上的打击之后,我在痛定思痛之前,还有一件事非做不可。这就是,我得把发生过的事瞒着那些就要远去海外的人,让他们一无所知,高高兴兴地踏上航程。这是件刻不容缓的事。
就在当天晚上,我把米考伯先生拉到一边,交托给他这个任务,要他把最近发生的这场灾祸的消息,瞒住别让佩格蒂先生知道。他热情地答应做这件事,会把任何一份可能冷不防让消息传到佩格蒂先生耳中的报纸,全都截留。
“要是这消息传到他耳中,先生,”米考伯先生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那它一定先从我这个躯体上透过去的。”
我得在这儿说一下,米考伯先生为了适应他要去的那个新的社会环境,已经学到了一些海盗的大胆无畏精神,当然并非绝对无法无天,而是一种自卫防御和说干就干的精神。我们也许可以把他看成是一个生于荒野的孩子,长期在文明世界里生活惯了,现在就要回他出生的荒野了。
他已经给自己置办了不少装备,其中有一套油布防水衣,还有一顶外面涂有沥青并填过麻絮的低顶草帽。他穿戴上这身粗糙的服装,腋下还夹着一个普通水手的望远镜,摆出一副精明的样子,抬头察看天色,看看是否有恶劣天气;凭他那副派头,远比佩格蒂先生还要像个水手。他全家老少,都已披挂整齐,做好一切作战准备,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只见米考伯太太头戴一顶紧而又紧、不会松动的软帽,帽带牢牢地系在下巴上,一条大披肩把她裹得像一个包袱卷(就像当年我姨婆收留我时裹我那样),在腰后扎得牢牢的,打了个紧紧的结。我发现,米考伯大小姐也以同样的方式装备停当,做好对付暴风雨天气的准备,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累赘的东西。米考伯大少爷穿着一件紧身羊毛衫,外面还罩了一套我从未见过的粗毛水手服,裹得几乎连人都看不见了。那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也都裹得严严实实,就像包装袋里的咸肉似的。米考伯先生和他的大少爷,都把袖子松松地卷到手腕上,准备好随时随地都能帮上一手,顷刻之间就可以“上甲板!”,或者吆喝起“唷——用力拉——唷!”[1]
特雷德尔和我在黄昏时分看到他们时就是这样,他们一家人正聚在当时叫亨格福德台阶的木头台阶上,看着装有他们财产的一条小船开走。我已经把那可怕的事件告诉了特雷德尔,他听了大为震惊;不过为这件事保守秘密,无疑是一件好事。他来就是帮我办最后一件事的。就是在这儿,我把米考伯先生拉到一旁,把事情告诉了他,并得到了他的保证。
米考伯一家就住在一个肮脏和破败不堪的小客栈里,当年那客栈就在木头台阶附近。它那些凸出去的木板房间,就悬在河上。米考伯一家因为就要移居海外,成了亨格福德本地和附近颇为引人注目的对象,招引了许多人来围观,因而我们也就乐得躲进他们的房间。那是楼上的一间木板房,潮水就在下面流过。我姨婆和爱格妮斯都在那儿,忙着给孩子们在穿着方面添些舒服点的小东西。佩格蒂不声不响地在帮着干活,面前摆着那几件不起眼的老东西:针线盒、码尺和一小块蜡头;它们比好些人的寿命都长多了。
佩格蒂问我话,我回答起来是不容易的;当米考伯先生把佩格蒂先生带进来时,我低声告诉他,我已经把信转交了,一切都很好,这更不容易了。不过这两方面我都应付过去了,他们听了我的话都很高兴。要是我万一流露出一点心里难受的痕迹来,那我自己个人的悲伤,也就足以说明它的原因了。
“那么船什么时候开呀,米考伯先生?”我姨婆问道。
米考伯先生认为,这件事不管对我姨婆或者对他太太,都得逐步有个思想准备,所以他只回答说,比他昨天预期的要早一些。
“我猜是小船带来的消息吧?”我姨婆说。
“是的,小姐。”他答道。
“是吗?”我姨婆说,“那么开船的日期是——”
“小姐,”他回答说,“他们通知我,我们必须保证在明天早上七点钟之前上船。”
“哎哟!”我姨婆说,“这么快。开航出海就是这样的吗,佩格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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