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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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说,她马上就能跟爱格妮斯单独谈。只是我当时非常伤心,真舍不得离开她啊!
“我说了,像现在这样倒也好!”她双臂搂住我,低声说,“哦,多迪,再过一些年,你决不会比现在更爱你这个孩子气的太太了。再过几年,要是她还是这样让你受累,让你失望的话,你也许就不可能有现在的一半这样爱她了!我知道我太年轻了,也太傻了!像现在这样倒是好多了!”
我走进小客厅时,爱格妮斯正在楼下;于是我把朵拉的话转告给了她。她就离去了,留下了我独自一人和吉卜。
吉卜的中国式狗窝就在壁炉旁,它躺在里面的法兰绒垫子上,烦躁不安地正想睡觉。这时,明月高悬,清辉如镜。我往屋外望着夜色,泪如雨下,我那颗未经磨炼的心,受到了严厉的——严厉的谴责。
我坐在壁炉旁,怀着一种模糊的悔恨,想起我自从结婚以来,内心深处所滋长的那些隐秘感情。想起我和朵拉之间的每一件小事,觉得小事构成人生的全部这句话确是真理。在我那记忆的海洋中,不断涌起的是那个宝贝女孩我初次见到时的形象,这个形象,经过我和她青春爱情的美化,具有这种爱情所富有的一切魅力。要是我们俩只是像少男少女那样,两下相爱,又两下相忘,真的会更好吗?未经磨炼的心啊,回答我吧!
时光是怎么逝去的,我不知道;直到听到我孩子气太太的老友叫我的声音。吉卜显得比往常更加烦躁不安,它从窝里爬了出来,朝我看看,又走到门口,呜呜哀叫着要上楼。
“今天晚上别上去,吉卜!今天晚上别上去啦!”
它慢慢地又回到我跟前,舔舔我的手,抬起那无神的眼睛,朝我脸上望着。
“哦,吉卜!也许再也不能上去了!”
它在我的脚下躺了下来,身子一伸,像要睡觉的样子,接着哀叫了一声,死了。
“哦,爱格妮斯!你来看,你来看!”
——那满带怜悯、满含悲伤的脸啊!那势如雨下的泪啊!那严肃可畏、对我的无声呼唤啊!那举向天空的庄重的手啊!
“爱格妮斯?”
完了,我眼前一片黑暗;一时之间,一切的一切,都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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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指为拉撒路的死而哭泣的耶稣,后面指的是耶稣使拉撒路复活的故事。详见《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十一章第三十五节及第四十节至四十四节。
第五十四章 米考伯先生的事务
现在,我的心境还处在悲痛的重压之下,这实在不是对此加以叙述的时候。我越来越觉得,我的前途已经堵塞,我生存的力量已经耗尽,我一生的活动已经终结,除了坟墓之外,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安身之处了。我说的我越来越这样觉得,并不是我初遭悲痛的惊击所致,它是慢慢地逐渐地形成的。要是我后面将要叙说的事故,没有朝我接踵而来,开始时把我的悲痛搅乱,末了又使我的悲痛增加,那我也许会立即就陷入上述的那种绝望的状态之中(虽然我觉得还不至于如此)。事实上,在我充分认识自己的痛苦之前,其间已隔了一段时间,在那段间歇时间,我甚至以为自己最剧烈的痛苦已经过去,我的心事可以放在一切最纯真、最美好的事物上,用那个永远结束了的温柔故事,来慰藉自己。
我应当出国的意见,最初是什么时候提出的,或者说,我们是怎样取得一致意见,说我得换个环境,外出旅行,以恢复我的平静,甚至到现在我都不很清楚。在那段悲哀的时期,爱格妮斯的精神,如此深深地渗透于我们所思、所说、所做的一切之中,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把这个主张归之于她的影响。不过她的影响都是那么不知不觉的,因此我也没有感觉到。
现在,我真的开始想起,过去我把她和教堂彩色窗玻璃联系起来的想法,就是一个预兆,预示日后灾难降临到我头上时,她会对我起什么作用,这一预兆此时正映现在我的头脑中。在所有那段悲伤的日子里,从她举起手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这是我永远忘不了的),她就像是降临到我孤寂的家里的一位神灵。当死神来到我家里时,我那孩子气的太太,就是在她的怀中含笑长眠的——这是在我经得住听这类话时,他们这样告诉我的。我从昏迷中醒来时,首先感到的是,她那同情的眼泪,她那鼓励和安慰的话语,还有她那温柔的脸庞,仿佛从更近天堂的静地,俯垂在我未经磨炼的心上,以减轻它的痛苦。
现在让我继续讲下去吧。
我就要出国了,这好像一开始我们就决定了似的。现在,我亡妻会消亡的一切,都已埋入黄土,我只等米考伯先生说的“希普最后将被研成粉末”,然后就和移居海外的人一起动身。
由于特雷德尔(我患难中最关切、最忠诚的朋友)的要求,我们又回到了坎特伯雷,我这是指的我姨婆、爱格妮斯和我。我们依照约定,径直来到米考伯先生家。打从我们那次爆炸性的聚会以来,我的这位朋友,就一直在米考伯先生家和威克菲尔先生家辛勤工作。当可怜的米考伯太太看到我穿着黑衣服进来时,显得异常伤感。这么多年来的磨难,并没有把她的善良耗尽,她仍有着大量的慈悲心肠。
“哦,米考伯先生,米考伯太太,”我们都落座后,我姨婆首先开口说,“请问,你们对我建议的移居海外的事,仔细考虑过了吗?”
“我亲爱的特洛伍德小姐,”米考伯先生回答说,“米考伯太太,还有在下,还要加上我们的孩子们,我们不但共同、而且各自也都考虑过了,考虑的结果,除了借用那位著名诗人的话外,也许没有更好的回答了,那就是:舟靠在岸边,我的大船已泊海上。[1]”
“这就对了,”我姨婆说,“你们作出这一明智的决定,我预料你们一定会一切顺利,前途无量的。”
“特洛伍德小姐,你使我们感到极大的荣幸,”米考伯先生回答说,跟着看了看记事本,“由于你给我们经济上的帮助,使我们这条单薄的小船,得以在事业的大洋上起航。有关这笔经费的重要事务性方面的事,我又重新考虑了一下;现在我要求我开出的期票,分为十八个月、二十四个月和三十个月三期——毫无疑问,这些期票要按各种议会法案对此类契约的规定,贴足一定数量的印花——我原先提出的是十二个月、十八个月和二十四个月为期,不过我担心的是,这样的安排也许期限太短,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筹足所需归还的款项。我们也许,”米考伯先生说着,往房间里四处看了看,好像这间房子就是几百亩长满庄稼的农田似的,“在第一笔欠款到期时,收成不够好,或者是我们一时收割不了。我相信,在我们的那片殖民地上,我们的命运就是得跟那肥沃的土壤斗争,而劳动力有时是很难得到的。”
“期票的事,你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好啦,米考伯先生。”我姨婆说。
“特洛伍德小姐,”他回答说,“我们的朋友和恩人,给我们如此关心的美意,米考伯太太和我是十分感激的。我希望的是,这件事要完全公事公办,欠款一定得按期归还。在我们要翻开我们生命中新的一页时,正像我们就要做的这样,我们先后退一步,以便做不同寻常的向前跃进。这除了给我儿子做出榜样外,跟我的自尊心关系很大,因此要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那样来做出安排。”
我不知道,米考伯先生最后说的“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那样”附有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别人,现在或过去说这句话时,是否附有什么意思。不过米考伯先生对这句话似乎异常赏识,引人注意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又重复地说了一句,“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那样”。
“我所以建议采用期票,”米考伯先生说,“——因为它在商界使用方便,我相信,为此我们首先得感谢犹太人,不过他们自从有了这种东西以来,应用得太多了——因为这种票据可以转让兑现。不过要是更喜欢用借据,或者任何其他的票据形式,我也乐意采用其中的任何形式的。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那样。”
我姨婆说,既然双方都同意无所不可,她认为,在这个问题的安排上,不会有什么困难。米考伯先生也同意她的意见。
“至于我们一家人,为迎接我们已知的准备献身的命运,所做的一切准备工作,特洛伍德小姐,”米考伯先生有些得意地说,“我要求报告一下。我的大女儿,每天早上五点钟即去邻近一家奶牛场,学习挤奶的过程——如果那可以叫作过程的话。我那几个小一点的孩子,我也要他们去本城较为贫苦的地方,观察猪和鸡的习性,在情况许可下,尽可能作密切仔细的观察;为此,他们曾有两次差一点被车轧了,结果让人给送回家中。说到我自己,在上个星期,我把精力都花在研究烤面包的手艺上;我的大儿子威尔金斯,则每天都拿了手杖出门,只要能获得粗鲁的牧人的允许,就白尽义务,帮他们赶牛——不过说来遗憾,由于人的天性使然,他也不常这样干,因为他总是受到警告,咒骂着不让他赶。”
“这一切确实好极了,”我姨婆鼓励说,“我想,米考伯太太一定也很忙吧?”
“我亲爱的特洛伍德小姐,”米考伯太太用她那有条不紊的神气说,“我不妨直说吧,现在我还没有积极从事和耕种及畜牧直接有关的各种活动,尽管我清楚地知道,在外乡彼岸,这两者都是要我专心关注的。眼下,我凡是能从家务中抽出一点时间,就给我娘家的人写长信,通消息。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太太对我说,不管她在开始时对什么人说话,最后总是要落到我身上(我想这也许是出于习惯吧),“因为我认为,应该把过去全都埋葬在遗忘中的时候,已经到了;我娘家的人应该跟米考伯先生握手言和,而米考伯先生也应该跟我娘家的人握手言和;狮子应该与羊羔同卧[2],是我娘家的人跟米考伯先生言归于好的时候了。”
我说,我也认为这样。
“至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太太接着说,“这是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当年我跟我爸爸、妈妈一起在家里时,每逢我们那个小圈子里讨论什么事情,爸爸总爱问:‘我的艾玛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呀?’我知道,这是我爸爸对我过于偏爱;不过,在我娘家的人和米考伯先生的关系冷若冰霜这一点上,我当然还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尽管我的看法不一定对。”
“毫无疑问,你当然应该有自己的看法,米考伯太太。”我姨婆说。
“正是这样,”米考伯太太同意说,“当然,我的结论也许是错的,很可能是错的,不过我个人的印象是,我娘家的人和米考伯先生之间,所以会有这样一道鸿沟,追本溯源,也许是我娘家的人,担心米考伯先生要求他们在经济上作些通融。我不能不认为,”米考伯太太带着洞悉一切的神气说,“我娘家有些人,就是怕米考伯先生会要求借用他们的名字——我并不是说,我们的孩子施洗礼时要照用他们的名字,而是把他们的名字签在票据上,拿到金融市场上去流通。”
米考伯太太说出这一发现时,那种洞察事理的样子,好像以前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一点似的,这似乎使我姨婆颇感惊诧;她突然答道:“哦,米考伯太太,总的看来,我想你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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