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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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这信号,那头小象,就以对这样的小动物来说近乎不可思议的灵巧,咕噜咕噜地把坐有欧默先生的椅子,一下子转了个个儿,急匆匆地把椅子径直推进了起坐间,连门框都没有碰上。欧默先生对这一表演,高兴得简直没法形容,一路上回头望着我,好像这是他一生努力的胜利成果。
我在镇上溜达了一会,然后来到汉姆的家里。现在,佩格蒂已经搬来这儿长住了;她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接手巴基斯先生买卖的人;那人出了个好价钱,买下了巴基斯先生的字号、马车和马匹。我相信,巴基斯先生赶的那匹慢腾腾的老马,这会儿依旧在干活呢。
我发现他们都在那个整洁的厨房里,葛米治太太也在那儿,她是佩格蒂先生亲自把她从船屋接来的。我不相信,除他之外,还有任何别的人能说通她,让她离开她那个岗位。佩格蒂先生显然已经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他们了。佩格蒂和葛米治太太都用围裙在擦眼泪,汉姆则刚刚出去,“到沙滩上去兜一圈”。他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见了我非常高兴。我希望,有我在那儿,他们心里都会好过一点。我们用颇有兴致的样子,谈到佩格蒂先生会在一个新地方发财致富,会在他的来信中讲述许多奇闻趣事。我们都没有说出艾米莉的名字,但是不止一次隐约地提到她。汉姆是在场的人中最镇静的。
不过,当佩格蒂举着蜡烛,把我送到那间小卧室(那本讲鳄鱼的书正为我放在那儿的桌子上)时,告诉我说,汉姆还是老样子。她相信(她哭着对我说),他的心碎了,虽然他也像有着满身勇气一样,有着满腔柔情,而且在当地的所有造船厂里,没有一个造船工干活有他那么出色、勤快。她说,晚上有时候,他也谈起当年他们在船屋的生活,但是只提小女孩时的艾米莉,从来不提长大成人的艾米莉。
我觉得,我从汉姆脸上看出,他有话要单独跟我谈一谈。因此,我决定第二天晚上,在他从船厂回来的路上,截住他。主意打定后,我就睡着了。那天晚上,这么多夜来,第一次从窗台上拿走蜡烛。佩格蒂先生在老船屋的老吊床上摇摆,风仍像往日一样,在他的四周呜咽着。
第二天一整天,佩格蒂先生都忙着处理他的渔船和渔具;还把他认为将来还有用的小件家什,收拾打包,交运货马车送往伦敦;其余的就送人,或留给葛米治太太。葛米治太太一整天都跟他在一块儿。因为我有一个惆怅的愿望,想在这个老地方上锁之前,再看它一眼,所以就跟他们约定,晚上和他们在那儿见面。不过我安排先跟汉姆碰个头。
我知道他在哪儿工作,所以要在路上截住他是很容易的。我在沙滩上一处僻静的地方碰上了他,我知道他要从那儿经过。然后我们就一块儿往回走,要是他真有话想跟我说,就可以有充分的时间。我还真的没有弄错他脸上表情的意思。因为我们一块儿走了没多远,他连看也没朝我看一眼,就开口问道:
“大卫少爷,你见到她了吗?”
“只看到一会儿,正当她晕过去的时候。”我轻声回答说。
我们往前走了一点路,他又问道:
“大卫少爷,你想你还能见到她吗?”
“那样也许会使她太痛苦了。”我说。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回答说,“那是一定的,先生,那是一定的。”
“不过,汉姆,”我轻声说,“要是有什么话,我不能当面告诉她,我可以代你写信告诉她;要是有什么事,你希望通过我让她知道,我一定会当作神圣的职责去办这件事的。”
“我相信你一定会的。谢谢你,先生,你太好了!我想,我是有几句话要对她说,或者写信告诉她。”
“什么话呢?”
我们又默默地往前走了一会儿,然后他才开口说:
“并不是说我原谅她了。并不是那样说。更重要的是,我得求她原谅我,因为我不该强迫她接受我的爱。我时常在心里琢磨,要是我没有逼着她,要她答应嫁给我,先生,那她就会像好朋友那样信得过我,会把她心里争斗着的事告诉我,一定会跟我商量,我也许就能保护住她了。”
我使劲握了握他的手:“就是这些吗?”
“还有几句,”他说,“要是我能说出来的话,大卫少爷。”
我们继续朝前走着,比原先走得更远一些,然后他又开了口。下面我用线条表示的是他说话中间的停顿,并不是表示他在哭泣。这种停顿只是因为他要使自己镇定下来,好把话说得更清楚明白。
“我从前爱她——现在爱的是记忆中的她——爱得太深了——所以这会儿没法让她相信,说我是个快活幸福的人。只有把她忘了——我才能快活——可是,如果告诉她我已把她忘了,我看我是怎么也不愿意的。不过,大卫少爷,你是个很有学问的人,要是你能想出一种说法,说得她相信,我并没有太伤心,说我仍旧爱她,为她感到难过;说得使她相信,说我并没有不想活下去,还希望看到她不遭人责备,生活在恶人不再捣乱,困乏的人得享安息的地方[6]——说得她那悲苦的心能得到安慰,但是别使她以为,我有一天会结婚,或者会有另外什么人,在我心里占有像她那样的地位——我求你把这些话对她说一说,还有我为她——那个曾是这般亲爱的人——做的祈祷,也告诉她一声。”
我再次使劲握了握他那粗壮的手,告诉他,我一定会尽我的所能负责办好这件事的。
“谢谢你啦,先生,”他回答说,“你来这儿跟我见面,你真是太好了。多谢你的好意,陪他一块儿到这儿来。大卫少爷,我知道得很清楚,虽然我姑妈在他们动身之前会去伦敦,他们还能再团聚一次,可我就不大可能再跟他们见面了。我觉得,这一点好像是确定无疑的了。尽管我们谁都没有这么说,不过事情一定是这样,而且这样也好。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真正最后一次——你能不能把我这个孤儿对他的最深情的孝心和感激,转告给他这个比亲生父亲还亲的好人?”
我把这事也郑重地答应下来了。
“再次谢谢你啦,先生,”说着,他诚恳地跟我握了手,“我知道你要去哪儿。再见啦!”
他朝我微微地挥了挥手,好像向我解释他不能再进那个老家似的,接着便转身离去了。我从后面望着他的身影,在月光下穿过那片荒滩,看见他把脸转向海上的那道银光,望着它朝前走去,直到他成为远处的一个影子。
我走近船屋时,屋门正开着。进去后,发现里面的家具全没有了,只剩下那只旧矮柜,上面坐着葛米治太太,膝上放着一只篮子,眼睛望着佩格蒂先生。佩格蒂先生一只胳膊肘正搁在粗糙的壁炉搁板上,两眼凝视着炉栅上几块快要熄灭的余烬;不过一看到我进来了,便满怀希望地抬起头,高高兴兴地说起话来。
“你这是按照答应我的话,来跟这儿辞行的吧,是不是,大卫少爷?”他端起了蜡烛说,“现在,这儿全空了,不是吗?”
“你真能抓紧时间。”我说。
“是啊,我们没有偷懒,少爷。葛米治太太忙了一整天,简直像个——我说不上来,葛米治太太忙得像个什么。”佩格蒂先生说着,一面看着葛米治太太,想不出一个足以夸赞她的比喻来。
葛米治太太俯身在膝头的篮子上,没有说话。
“你从前常跟艾米莉并排坐的就是这只柜子!”佩格蒂先生低声说,“这是最后一件东西了,我打算把它随身带走。这是你住过的小卧室,还记得吗,大卫少爷?今天晚上,可说是要多荒凉就有多荒凉了!”
说实在的,当时的风,虽然不大,但声音庄严,在行将弃置的船屋四周回旋低吟,十分凄楚。一切都已搬运一空,就连那面框上镶着牡蛎的小镜子,也不在了。我想起家中发生第一次大变故时,自己睡在这儿的情景,想起那个让我着迷的蓝眼睛小女孩。我还想起了斯蒂福思;于是一种愚蠢、可怕的想象朝我袭来,觉得他就在近前,随处都会跟他碰上。
“这船屋要想找到新房客,”佩格蒂先生轻声对我说,“恐怕得过很长时间,现在人们都把它看成是个不吉利的宅子了!”
“船屋的房东是附近的什么人吗?”我问道。
“房东是镇上的一个船桅匠,”佩格蒂先生说,“我今天晚上就要去把钥匙交给他。”
我们又朝另外一个小房间里看了看,然后回到坐在矮柜上的葛米治太太跟前。佩格蒂先生把蜡烛放在壁炉的搁板上后,请葛米治太太站起来,以便他熄灭蜡烛之前可以把那只矮柜搬到门外。
“丹尼尔,”葛米治太太突然撇下篮子,拉住佩格蒂先生的胳臂说,“我亲爱的丹尼尔,我在这间屋子里要说的一句告别话是:我决不能让人给丢下。你别想丢下我,丹尼尔!哦,你决不能那么做!”
佩格蒂先生吃了一惊,看看葛米治太太又看看我,看看我又看看葛米治太太,好像他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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