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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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朝上望着,双手十指交叉握着,我认为,她看起来跟任何仙子一般美丽,一般真诚。从这时起,博士也像她看他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妈妈从来没有为她自己求过你,”她接着说,“这一点她是无可责备的。我相信,她的用意,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无可责备的——但是,当我看到多少不正当的要求,以我的名义硬逼你答应,多少次用我的名义利用你,而你是多么慷慨,对你的幸福永远关心的威克菲尔先生,则对这多么憎恶;这时我才第一次意识到,我已受到卑鄙的怀疑,说我的柔情是拿钱买的——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卖给你——这种怀疑使我感到就像是无故受辱,而且还逼着你来分担。我心头老是有着这种恐惧和烦恼,这是一种什么滋味,我没法对你说——妈妈也没法想象出来——不过,我在我的灵魂深处也知道,我结婚那天,我一生的爱情和荣誉,都已达到顶峰了!”
“为了照顾一家人,”马克勒姆太太声泪俱下地叫道,“竟落得这样的下场,受到这样的酬报!我真希望自己是个专横凶残的土耳其人!”
(“我也满心希望你是——而且在你自己的本乡本土!”我姨婆说。)
“特别是在妈妈为麦尔顿表哥求情最起劲的时候。我以前曾经喜欢过他,”——她柔情地说,但态度毫不犹豫——“很喜欢。我们有一度曾是小爱侣。假如情况不发生变化,我也许终于会说服自己真正爱上他,会跟他结婚,过上最不幸的生活。在婚姻生活中,再没有比思想不合和志向不投更大的悬殊了。”
虽然我仍用心地听她接着说的话,但不由得琢磨起最后这句话的意思来,好像这句话有着某种让人特别感兴趣的东西,或者是有着某种我还没能领悟的特殊意义。“在婚姻生活中,再没有比思想不合和志向不投更大的悬殊了。”——“再没有比思想不合和志向不投更大的悬殊了。”
“我和他之间,”安妮说,“没有共同点。我早就看出来了,没有任何共同点。我对我丈夫要感谢的地方很多,假如我不说别的,只说一点,也就足够我感谢了。我要感谢他的是,在我因心性未受过磨炼,一时冲动,即将铸成第一次大错时,是他救了我。”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博士的面前,说话的口气那么诚恳,使我大为激动,不过她的声音仍像先前一样轻柔。
“当他尽等着你因我而给他的慷慨施与时,我也就被披上唯利是图的外衣,心里很不痛快。当时我觉得,要是他能去开辟他自己的路,那对他来说会更好一些。我想,如果我是他的话,不管有多艰苦,我都会这么去做的。不过,在他动身去印度那天晚上之前,我并没有认为他太糟。可是到了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他有着一颗虚伪的、忘恩负义的心。当时,从威克菲尔先生对我的审视中,我看出了一种双层的意义,我第一次觉出笼罩着我的生活的猜疑的黑影。”
“猜疑,安妮!”博士说,“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你心里是没有的,我知道,我的丈夫!”她答道,“那天晚上,我来到你跟前,本想把我所受的耻辱和痛苦的重担卸下,我知道,我得告诉你,在你的屋子里,有一个我的亲戚(为了爱我,你一直是这个人的恩人),说了一些绝不该说的话;即使我像他认为的那样,是个意志薄弱、唯利是图的小人,也绝不该说——当时我本想告诉你,可是那些话本身发出的臭味,让我作呕;因此我就没有把那些话说出,打那时候起,直到现在,我从来不曾说出口过。”
马克勒姆太太短促地呻吟了一声,往安乐椅上一靠,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好像永远也不想再露面了。
“打那时候起,除了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再跟他做过交谈。即便是在你面前交谈,也只是为了免得像现在这样做解释。自从他从我这儿知道他在这儿的地位以后,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你为了他的前途,暗中帮了他那么多忙,总是事后才透露给我,为的是给我一个惊喜;其实,你要相信,你的这番好心,只会使我更加苦恼,更加加重我心中的秘密负担。”
她缓缓地在博士的脚前跪了下来,虽然博士竭力阻拦,也未能把她拦住;她含泪抬头望着博士的脸说:
“你先别跟我说话!让我再说几句!不管对不对,如果这件事可以重新做过,我想我一定会照现在这样做的。凭着我们多年的师生之谊、夫妻之情,我把一切奉献给你,可是发现居然有人如此忍心,猜疑我的忠诚是花钱买的,而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证明这种看法不错似的,你决不会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很年轻,又没人给我指点。在有关你的一切事情上,妈妈跟我之间,有着很大的分歧。我所以闭口不言,掩藏起我所受的侮辱,只是因为我非常看重你的名誉,也非常希望你看重我的名誉啊!”
“安妮,我的纯洁的心!”博士说,“我亲爱的孩子!”
“让我再说几句!还有很少的几句!我心里经常想,你可以娶的人那么多,她们不会给你带来这样的指责和烦恼,也能把你的家管得更好。我时常想,我恐怕最好还是做你的学生,差不多是你的孩子。我总怕自己配不上你的学问和智慧。当我本想把这些告诉你时,结果又退缩不前(确实如此),依然是因为我非常看重你的名誉,也希望你有一天会看重我的名誉。”
“那样的一天,已经照耀得这么久了,安妮,”博士说,“它只能有一个长夜罢了,我的亲爱的。”
“还有一句话!知道了那个人——受了你那么多恩惠的人——如此毫不足取后,我本想要——坚决地想要,打定主意想要——独自一人承担起这一重负。现在我最后再说一句,最亲爱的、最好的朋友!你近来的变化,我一直怀着极大的痛苦和忧虑注视着,有时认为这和从前担心的事有关——有时则老是作较为接近事实的推测——变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今天晚上终于明白了。同时,我还偶然知道,即便有着这样的误会,你依然对我满怀着无上的信任。不管我怎样用爱情和尽责来回报你,我也并不盼望能抵得上你对我的无价的信任。不过,我既然已知道我现在所知道的一切,那我就可以昂起头来望着这张亲爱的脸了,这张当父亲一样地尊敬,当丈夫一样地爱,当童年时代的朋友一样地神圣的脸了。现在我郑重地声明,我从来不曾有过一点对不起你的念头,从来没有动摇过对你应有的爱情和忠贞。”
她用双臂搂着博士的脖子,博士低头靠在她的头上,于是他的苍苍白发和她的褐色长发,混在一起了。
“哦,把我紧紧搂在你的心头吧,我的丈夫啊!千万别赶我出去!别想也别说我们之间太悬殊,因为没有那回事,只是我身上还有许许多多缺点罢了。年复一年,我对这一点了解得越来越清楚,对你也越来越敬重。哦,你要把我紧搂在心头,我的丈夫!因为我的爱建立在磐石上,是恒久不变的!”
在随后的静寂中,我姨婆不慌不忙、庄重地走到狄克先生跟前,搂着他,给了他一个响吻。为了保持狄克先生的名誉,她的这一举动,非常及时。因为,我相信,就在这时候,他正打算来个金鸡独立,以此来表示他心中的快乐呢。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狄克!”我姨婆无限赞许地说,“你再也不要装成别的样子了,因为我是很了解你的!”
说到这儿,我姨婆扯了扯他的袖子,又朝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们三人就悄悄走出书房,离开了那儿。
“不管怎么说,这是给我们那位‘军界朋友’的当头一棒,”姨婆在回家的路上说,“即使没有什么别的让我高兴,单凭这一点,也可让我睡上一个好觉了。”
“我怕她心里会很难过呢。”狄克先生深表同情地说。
“什么!你见过一条鳄鱼难过吗?”我姨婆说道。
“我想不起有没有见过鳄鱼了。”狄克先生温和地回答说。
“要不是那个老畜生,什么问题也不会发生,”我姨婆特别强调说,“我真盼望有些当母亲的,在女儿出嫁后,别再那么死乞白赖地管她们,别再那么疯了似的疼她们了。那些当母亲的好像认为,她们把一个不幸的年轻女人弄到这世界上来——哎呀,老天爷,好像是她自己要求把她送来,或者自己要来似的——唯一的回报是,她们有充分的自由,把那些年轻女人搅得离开这个世界。你在想什么呀,特洛?”
我正在想刚才听到的一切,心里还在琢磨安妮说过的一切话:“在婚姻生活中,再没有比思想不合和志向不投更大的悬殊了。”“我因心性未受过磨炼,一时冲动,即将铸成第一次大错。”“我的爱建立在磐石上。”不过我们已经到家了。秋风劲吹,被踏残的落叶,躺在我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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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塞缪尔·约翰逊(1709—1784),英国诗人、评论家、散文家和辞典编写者。他编写的两卷本《英文辞典》于1755年出版,其中收词四万,以词义的精确和文学引语的丰赡著称,是辞书编纂史上一座永久的丰碑。
[2].一种熨花边用的圆筒形熨斗。
[3].每年5月1日,为春天到来而举行庆祝活动,是中古时代和现代欧洲的传统节日,通常由扫烟囱的燃起篝火并领舞。
第四十六章 消 息
要是我可以相信自己对日期不太准确的记忆的话,那一定是在我结婚后一年左右。一天晚上,我独自散步回来,一路上思索着当时我正在写的一本书——由于我孜孜不懈的努力,我的成就也在不断地增加,当时我正在写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经过斯蒂福思太太的住宅。在我住在那附近时,我经常经过那座宅子,虽然可以选别的路时,我就决不从那儿过。可是有时候,不绕个大圈子,要想找到另一条路,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总的说来,我从那儿经过的次数,还是相当多的。
每逢从那座宅子前经过时,我总是加快脚步,从不朝它多看一眼。这座宅子一年到头都是阴沉沉的。最好的房间没有一间临近路边;它那种窗身狭窄、窗框厚笨的老式窗户,本来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敞亮,现在窗门都关得紧紧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更显得冷落凄凉。宅内有一条走廊,穿过铺石的小院,通向一个从来不用的入口;楼梯侧面的墙上有一个圆形小窗,它与众不同,是唯一没有用窗帘遮着的,但也同样给人以荒废、无人之感。我不记得整座宅子什么时候有过灯光。要是我是个偶然经过的路人,大概会想,一个无儿无女的人死在里面了。要是我对这地方有幸一无所知,而又时常看到它那一成不变的样子,我敢说,我一定会想入非非,尽量来满足我的想象力了。
由于知道实情,所以我就尽量少去想它。可是,我的思想没法像身体那样,经过之后就把它撂在后面了,往往会引起一长串默想。特别是在我说到的那个晚上,它让我想起童年的桩桩事情和后来的种种梦想,半未成形的希望的幽灵,朦胧可见的失望的残影;加上当时我正忙于创作,与此有关的经验和想象,混为一体,因而它引起我的联想,大大超过平时。我一面走,一面都想得出神了;突然,我身边的一个声音,使我吃了一惊。
喊我的还是个女人。不消多久,我就想起这是斯蒂福思母亲家的客厅小女仆。以前她帽子上总是扎着蓝色缎带,现在已经拆掉,换成一两个暗淡素净的褐色花结;我猜想,这是为了适应那一家变化了的景况吧。
“对不起,先生,能请你进来跟达特尔小姐谈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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