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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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铃声响了,我们听到了客人往外走去的脚步声。
“毫无疑问,手续全办好了,”“老兵”细听了一会后说,“亲爱的大好人已经签了字,盖了印,正式交付了,现在他安心了。理当这样!一个多有才智的人啊!安妮,我的宝贝,我要拿着报纸去书房了,因为我要是不看报纸,就没个着落了。特洛伍德小姐,大卫,请你们跟我一起去见见博士吧。”
我们随着她一起来到书房时,我只注意到狄克先生站在房间的暗处,正在把折刀合拢;还注意到我姨婆一直使劲地揉擦鼻子,以此表示对我们那位军界朋友的难以忍受。至于谁第一个走进书房,马克勒姆太太怎样一下子就在那张安乐椅上坐了下来,我姨婆和我怎么会走到房门口就一块儿停了下来(也许我姨婆的眼睛尖,把我给拦住了),这种种情况,我当时并没注意到,即使注意到,现在也忘了。不过,有一点我是记得的,我们先看到博士,然后他才看到我们,他坐在自己的桌子跟前,头安闲地靠在手上,四周全是他心爱的那些对开本大书。我还记得,就在这时候,我们看到斯特朗太太悄悄地走了进来,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狄克先生用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往博士的肩膀上一放,引得博士茫然地抬头仰望。我还记得,当博士抬头仰望时,他的太太单膝跪在他脚下,祈求似的举起双手,用我永远不能忘怀的眼神,凝视着博士的脸;马克勒姆太太一见这情景,报纸落地,两眼直瞪,那样子,就像打算在一艘名为“惊诧号”的船上安的船头像,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有更好的比方了。
博士的温和态度和惊诧神情,他太太恳求的姿势中混和着庄严,狄克先生表现出的慈祥的关切,我姨婆自言自语说“谁说那个人疯的!”时所含的诚意(她得意地表示,是她把他救出苦海)——现在我所写的这种种景象,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不是光凭想象回忆的。
“博士!”狄克先生说,“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呀?你看看这儿!”
“安妮!”博士叫了起来,“别跪在我脚下,我亲爱的!”
“不!”她说,“我恳求你们,谁也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哦,你既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父辈,我们俩不言不语已这么久,现在该开口了,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隔阂,让我们俩都弄个明白吧!”
这时,马克勒姆太太不仅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而且家门的荣誉和母亲的尊严,似乎全都填入她的胸臆,她大声喊道:“安妮,快起来!别这样作践自己,让所有跟你有关的人都丢脸了,除非你存心想要我当场发疯!”
“妈妈!”安妮回答说,“别对我说废话了,我这是在求我丈夫,就连你,在这儿也算不了什么。”
“算不了什么!”马克勒姆太太叫了起来,“我,算不了什么!这孩子一定疯了。请给我一杯水!”
我当时一心注意着博士和他的太太,没顾得上理会她的这一请求,别的人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因此马克勒姆太太气得拼命喘气,瞪着眼睛,直扇扇子。
“安妮!”博士双手温柔地扶着她,说,“我的亲爱的!要是因为时光的推移,给我们的婚姻生活带来了什么无法避免的变化,那决不能责怪你。全是我的过错,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对你的钟情、爱慕和尊敬,丝毫都没有改变。我只是想要使你快活。我确实真心地爱你,敬你。快起来,安妮,我求你了!”
但是她并没有站起来。她朝他看了一会后,更朝前偎近他,一只胳臂横搁在他的膝盖上,把头垂在自己的胳臂上,说:
“要是这儿有哪位朋友,就这件事,能为我,或者为我丈夫说一句话;要是这儿有哪位朋友,能把我内心有时低声告诉我的任何疑惑,明白地说出来;要是这儿有哪位敬重我丈夫或者关心我的朋友,知道什么情况,不管是什么,只要有助于我们之间和解的——就求这位朋友说出来吧!”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我痛苦地犹豫了一会后,才打破了沉寂。
“斯特朗太太,”我说,“有一点情况,我倒是知道,不过斯特朗博士曾经恳切地嘱咐过我,要我保守秘密,因而直到今天晚上,我一直严守着这一秘密。但是我相信,现在已经到时候了,要是再严守下去,这种守信和过分的拘泥,就是错误的了。你刚才的呼吁,使我解除他给我的约束了。”
她转过脸来朝我看了一会,我知道我做对了。即便她脸上的神色给我的保证,还不足以使我完全相信,但是其中那恳求的样子,我决不能不加理睬。
“我们将来的和睦相处,”她说道,“也许掌握在你的手中了。我完全相信,你决不会有所隐瞒。我早就知道,你或者别的任何人,能告诉我的,只会是说我丈夫人品高尚,不会是别的。你要说的话中,凡是关系到我的,不管是什么,你都尽管说出来好了,不必顾虑。等你们说完后,我会对他,对上帝,替自己做解释的。”
经她这么恳切地一请求,我不经博士允许,也没作任何掩饰,只是把乌利亚·希普粗俗的说法稍加淡化,便如实地把那天晚上的全部情况,和盘托出。在整个叙述过程中,马克勒姆太太一直都瞪着眼睛,偶尔还发出一两声刺耳的尖叫,那情景,实在难以形容。
我讲完之后,安妮有一会儿没作声,只是像我原先说的那样,垂着头。随后她才握住博士的手(博士一直像我们进房间时那样坐着),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吻着。狄克先生轻轻地把她扶了起来。她说话时,就倚着狄克先生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一直俯视着自己的丈夫。
“自从我结婚以来,我心里都有些什么想法,”她低声柔气地说,“我要全都对你说出来。现在我既然知道我所知道的情况,我要是还有一点保留,那就活不下去了。”
“不必说啦,安妮,”博士和蔼地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的孩子,这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我的亲爱的。”
“很有必要,”她同样低声柔气地回答说,“在你这样一个宽宏大量、诚恳正直的人面前,在你这样一个我一年一年,一天一天,像上天知道的那样,越来越爱、越来越尊敬的人面前,敞开我的整个心扉,是很有必要的!”
“真的,”马克勒姆太太插嘴说,“要是认为我还有点脑子的话——”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你有什么脑子!”我姨婆气愤地低声说。)
“——那就得让我说,讲这些细节,是没有必要的。”
“除了我的丈夫,谁也没有资格这样说,妈妈,”安妮说,眼睛仍凝视着博士的脸,“他愿意听我说的。要是我说了什么让你痛苦的话,妈妈,那就请你原谅我吧。我自己已经先受了苦,时常受,而且受了很久了。”
“有这种事!”马克勒姆太太喘着气尖声说。
“当我还很小的时候,”安妮说,“完全是个小孩子时,我最早学到的一点知识,不论是哪一方面,全都得益于一位耐心的朋友和老师——我去世的父亲的朋友——我永远敬爱的人。一想起我懂得的那些事来,不会不想起他。他在我脑子里储存了最初的知识宝藏,宝藏上面全都打下了他的人格的印记。我想,如果这是从别人手上得来的,不管是谁,我是决不会觉得这般珍贵的。”
“把她母亲看得一钱不值!”马克勒姆太太叫了起来。
“不是这样,妈妈,”安妮说,“我只是照他本来的样子看待他罢了。我必须这样做。当我长大后,他在我心里仍占着同样的地位。我因有他的关心而感到自豪,深深地喜欢他,感激他,依恋他。我无法形容,我是多么景仰他——把他看作一位父亲,看作一位导师;他对我的称赞,不同于任何别的人;要是我怀疑这整个世界,而他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你知道,妈妈,当你突然把他以爱人的身份介绍给我时,我是多么年轻无知。”
“这件事,我已对在座的人说了不止五十遍了!”马克勒姆太太说。
(“那就闭嘴吧,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再说了!”我姨婆低声说。)
“开始时我觉得,这个变化太大了,损失也太大了,”安妮仍保持着同样的神态和语气说,“我感到不安和苦恼。我还只是个女孩子;我多年来一直景仰的人,身份突然大变,我想我当时感到很难过。可是,怎么也不能再使他恢复到原先的样子了;同时,我又因他居然这样看得起我而感到自豪,于是我们就结婚了。”
“——在坎特伯雷的圣阿尔法基教堂。”马克勒姆太太说。
(“这婆娘真该死!”我姨婆说,“她就是不肯闭上她的臭嘴!”)
“我从来没有想过,”安妮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接着说,“我丈夫会给我什么富贵荣华。我年轻的心中对他充满敬意,没有地方可以容纳这种卑鄙的念头。妈妈,我要请你原谅,我得说,第一个让我想到会用那样惭愧的猜疑来冤枉我,以及冤枉他的人,就是你。”
“我!”马克勒姆太太叫了起来。
(“嗨!当然是你!”我姨婆说,“你是没法用扇子把这扇掉的,我的军界朋友!”)
“这是我结婚后第一件感到不愉快的事,”安妮说,“是我所遭遇到的一切不愉快中的第一次。这种遭遇近来越来越多,我连数都数不过来了。但是并不是——我宽宏大量的丈夫啊——并不是由于你所想的那种原因;因为任何力量,都不能把我心中所想的一切,所记的一切,所希望的一切,跟你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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