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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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斯小姐滔滔不绝地说着,她也喜欢把话一吐为快。虽然她也陪着我流泪,可是我不禁觉得,我们的痛苦却给了她极大的乐趣。我可以说,她抚摸着我们的痛苦,尽情地加以玩赏。她说,现在我和朵拉之间,已经有了一条鸿沟,只有爱情才能用它的长虹在这条鸿沟上架起一座桥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爱情必然会受到折磨,过去是这样,将来也一定是这样。不过这不要紧,米尔斯小姐说,被蛛网缚住的两颗心,终归会挣脱出来,到那时候,爱情就报了仇了。
米尔斯小姐的这番话,并没有给我多少安慰,不过她倒没有鼓励我拿妄想作为希望。她把我弄得比先前更苦恼了,可我觉得,她不愧是我们的朋友,而且我也充满感激地对她说了这一点。我们俩商定,第二天早上,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朵拉家,想方设法用神色或者言辞,让她知道我的忠诚和痛苦。分别的时候,我们都不胜悲伤,同时我也觉得,这让米尔斯小姐感到心满意足。
回到家里,我把一切详情都告诉了姨婆,尽管她对我大加劝慰,我还是怀着绝望的心情去睡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心情依然绝望,接着又心情绝望地出了门。那天是星期六,我径直去了博士公堂。
快走到博士公堂时,我大为吃惊,看到一些带号牌的信差在门口交谈,还有六七个过往闲人,在往关着的窗子里张望。我急忙加快脚步,从人群中挤过,见到他们脸上的那副神情,我感到纳闷,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便急忙进了屋。
只见文书们都在那儿,但是没有人在做事。老提费正坐在别人的凳子上,帽子也没挂起来,我相信,这是他生平第一次。
“出了非常不幸的事了,科波菲尔先生。”见我走进屋子,他说。
“什么?”我叫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提费大声问道,其余的人也都围到我的身边。
“不知道!”我挨个看看他们的脸,说。
“斯潘洛先生。”提费说。
“他怎么了?”
“死了!”
我只觉得事务所在旋转,而不是我。一个文书把我给扶住了。他们把我扶到一张椅子上,解开了我的领带,又给我拿来了一杯水。我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
“死了?”我说。
“昨天他在城里吃的饭,后来是自己赶车回去的,”提费说,“他打发车夫先坐公共马车回家了。他经常这样,这你知道——”
“后来呢?”
“马车回到家里,可是他没在车上。马拉着车在马厩门口停了下来。仆人提着灯出去一看,车里没人。”
“马是不是受惊了?”
“马并没有全身发热,”提费先生戴上眼镜说,“据我所知,马并没有比走常步更热。马缰绳断了,可是看样子,在这之前一直在地上拖着。全家人立刻都惊起了,他们中有三个就出门沿大路找去,找了有一英里地,才发现了他。”
“一英里多,提费先生。”一个年轻的文书插嘴说。
“是吗?我想你说得没错,”提费说——“是在距离一英里多的地方——就在教堂附近——脸朝下趴着,半个身子在大路边上,半个身子在人行道上。他是在昏厥后跌下车的呢,还是自己觉得要发病先下车的呢——甚至当时他是否就已经死去(尽管他已完全失去知觉是毫无疑问的)——好像没有一个人知道。即使当时他还有口气,可也一句话都不会说了。虽然尽快得到抢救,可是已经毫无用处了。”
我听了这一消息后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这件事发展得如此突然,而且还发生在一个和我意见完全不相投的人身上,给予我的震惊,可想而知。他刚刚待过的房间,现在变得空空荡荡;他用过的椅子和桌子,像在等着他的到来;他昨天写下的笔迹,看上去就像一个鬼魂;这一切都让人毛骨悚然。看到他的办公室,想要把他和那地方分开,是不可能的;门一打开,想要不觉得他还可以进来,也是不可能的;这种感觉让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事务所里变得懒散清闲,所里的人尽谈着这件事,谈得津津有味;外人则整天进进出出,多方打听这件事,简直贪得无厌。这一切人人都能理解。我所说的无法形容,是我内心深处的感受。我的心里竟会潜伏着一种对死亡的忌妒,怎么会感到死亡的威力好像会把我从朵拉的心中排挤开。我怎么会有一肚子说不出的不高兴,忌妒起朵拉的悲哀来,怎么会一想到她对着别人痛哭,别人安慰她,我就坐立不安。我怎么会在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候,竟会有这样一种贪婪的欲望,把她身边和心头的所有人都赶走,只留下我一个人,成为她心中的一切的一切。
怀着这样痛苦不安的心情——我希望,不止我一个人如此,别人也一样——当天晚上,我来到了诺伍德。当我在斯潘洛先生家门口打听情况时,听他家一个仆人说,米尔斯小姐也在那儿。于是我就给她写了一封信,请姨婆写了信封。在信中,我以最真挚的感情,哀悼斯潘洛先生的不幸早逝,还为此流了泪。要是朵拉还有心情听人说话,我要求米尔斯小姐告诉她,她父亲跟我谈话时,态度十分温和、体贴;说到她时,也只有慈爱和关心,没有一句责备的话。我知道,我这样做非常自私,目的是借此在她面前提起我的名字;不过我仍尽量使自己相信,这是对斯潘洛先生的在天之灵,一种公正的评价。也许我真是这样相信的。
第二天,姨婆就收到了一封简短的回信;信封上写的是她,信是给我的。信上说,朵拉悲伤极了,当她的朋友问她,要不要在信中向我问候一声时,她一味地哭着说:“哦,亲爱的爸爸呀!哦,可怜的爸爸啊!”不过她并没有说不要对我问候,因此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自从这一不幸事件发生后,乔金斯先生一直待在诺伍德,过了几天才来事务所。他跟提费在房间里密谈了一会后,接着提费朝门外看了看,招呼我进去。
“哦!”乔金斯先生说,“科波菲尔先生,提费先生跟我要清理一下死者的办公桌、抽屉和别的放东西的地方,为的是好把他私人文件封起来,以及找到他的遗嘱。我们已在别的地方找过遗嘱了,可一点影子都没有。你要是肯的话,请你也来帮我们一下忙。”
我一直急于想知道一点情况,斯潘洛先生生前为我的朵拉作了什么安排——如谁是她的监护人,等等——现在参与寻找遗嘱,正是获知情况的途径之一。我们立即就开始搜寻。乔金斯先生打开了办公桌和抽屉的锁,我们一起取出了里面的所有文件,把事务所的文件放在一边,把他私人的文件(为数不多)放在另一边。我们的态度非常严肃认真。当我们见到死者的坠饰、铅笔盒、名章戒指或者是这类他私人的小物件时,我们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
我们已经整理封存了好几包东西,可是还在飞扬的灰尘中默默地搜寻。这时,乔金斯先生对我们说道,用的正是他去世的合伙人用来说他的话:
“要让斯潘洛先生脱离常轨,是十分困难的。你们是了解他那个人的!我倾向于认为他没有立下遗嘱。”
“哦,我知道他是立下遗嘱的!”我说。
他们两人都停了下来,朝我看着。
“就在我最后一次见他的那天,”我说,“他告诉我说,他已立下遗嘱,他的大事早就安排停当了。”
乔金斯先生和老提费一致地摇着头。
“看来好像没有希望了。”提费说。
“毫无希望。”乔金斯先生说。
“你们想必不会疑心——”我刚开始说。
“我的好科波菲尔先生!”提费说,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一面闭目摇头,“要是你在这个博士公堂里待的年头跟我一样久的话,那你就会知道,人们再没有什么比在遗嘱问题上更加反复无常、更加不可相信了。”
“啊,我的天,斯潘洛先生就说过这样的话!”我固执地说。
“我认为这几乎可以断定,”提费说,“我的意见是———他没有立遗嘱。”
我觉得这真是件怪事,可是结果确实没有找到遗嘱。根据他的文件来看,他好像根本就没想到要立遗嘱,因为没有任何有关立遗嘱的暗示、草稿或备忘录。还有一点使我大为诧异的是,他的事务简直弄得一团糟。我听他们说,他究竟欠了人家多少钱,他已经还了多少钱,他去世时还留有多少财产,极难查清。大家认为,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渐渐地,人们越来越看清了,在博士公堂里,当时最讲究外表和排场,他为了争强斗胜,花钱太多,业务上的收入(本来就不很多)根本不够支出,于是就动用起自己的私产来,即使那份私产原来数量还不少的话(值得怀疑),眼下也所剩无几了。诺伍德的家具都卖掉了,房子也租出去了。提费告诉我说,把死者该还的债还清,再把人家欠事务所的倒账和难账中属他名下的那部分一扣除,那他剩下的财产,连一千镑都不到了。他说这话时,一点也没有想到我对这件事有多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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