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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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谋得斯通小姐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斯潘洛先生把脸转向我这边,说,“我请问你,科波菲尔先生,你有什么话要回答我吗?”
当时,我眼前出现的景象是,我的心上人,那位美丽的小宝贝,整夜都在哭泣——她独自一人,又害怕,又可怜——苦苦哀求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原谅她——再三吻她,给她针线匣,给她小首饰,却毫无用处——她这样悲惨痛苦,完全是为了我——这一番景象,早把我能振作起来的一点尊严减少了不少。恐怕有一两分钟工夫,我全身都在颤抖,虽然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进行掩饰。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先生,”我回答说,“我只能说,一切全是我的错。朵拉——”
“请你叫她斯潘洛小姐。”她的父亲威严地说。
“——是听了我的劝诱和说服,”咽下那个较为冷淡的称呼,接着说,“她才答应把这件事瞒起来的。对此我感到非常后悔。”
“这全是你的错,先生,”斯潘洛先生一面在炉前地毯上来回踱着,一面说,由于他的领饰和脊椎都太僵硬,说话时,不是单用头,而是用整个身子来加强他的语气,“你做了一件偷偷摸摸、行为不当的事,科波菲尔先生。我请了一位绅士去我家,不管他是十九岁、二十岁,还是九十岁,我是信任他才请他的。要是他辜负了我的信任,那他就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科波菲尔先生。”
“我向你保证,我也觉得是这样,先生,”我回答说,“不过,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这是不光彩的。说老实话,真的,斯潘洛先生,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爱斯潘洛小姐,都爱得——”
“呸!胡说!”斯潘洛先生说,脸都红了,“请你别当着我的面,说什么你爱我女儿了,科波菲尔先生!”
“我要不是那样,还能替自己的行为辩护吗,先生?”我尽量低声下气地说。
“你要是那样,就能替自己的行为辩护了吗?”斯潘洛先生突然在炉前地毯上站住,说,“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的年龄、我女儿的年龄,科波菲尔先生?你有没有考虑过,破坏了我女儿和我之间应有的信赖,是怎么一种情况?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女儿的社会地位,我为她计划的前途,遗嘱里要遗给她什么?所有这一切,你都考虑了吗,科波菲尔先生?”
“我恐怕考虑得很少,先生,”我回答说,说这话时,我尽量对他表示恭敬,同时又表示歉意,“不过请你相信我,我已经考虑过自己的社会地位。在我跟你解释这件事时,我们已经订了婚——”
“我请你,”斯潘洛先生说,说时用一只手使劲往另一只手上一拍,比我以前见到他时更像潘趣——即使在我失望之中,我也忍不住注意到这一点,“别跟我说什么订婚不订婚的事,科波菲尔先生!”
那位丝毫不动声色的谋得斯通小姐,轻蔑地笑了笑。
“当时我对你说明我的境况有了变化时,先生,”我又开口说,这回用的是新的方式,代替了原来他听了很不顺耳的说法,“我不幸已经连累了斯潘洛小姐,开始要她跟我一起保守这一隐秘的行为了。虽然我的境况有了变化,但我已竭尽全力来改善我的这种境况。我敢保证,到时候我的境况一定会得到改善的。你可以给我时间吗——不论多久都成?我们两个,都还很年轻——”
“你这话倒还说得没错,”斯潘洛先生插嘴说,他不住地点着头,还使劲地皱起眉头,“你们两个,都还很年轻。这全是在胡闹。别再这么胡闹下去了。把你的那些信拿回去,扔到火里烧了。把斯潘洛小姐的信交给我,让我也把它们扔进火里。你也清楚尽管我们今后的交往,只能限于在博士公堂,但我们可以一致讲定,过去的事,以后再也不要提了。行了,科波菲尔先生,你并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这是个通情达理的办法。”
不。我不能同意这个办法。我很抱歉,可还有一种比理性更为重要的东西。爱情就高于尘世的一切,而我爱朵拉,爱得五体投地,朵拉也爱我。不过我并没有这样说明,我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些,但是把这层意思都暗示出来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决不让步。我并不认为自己这样做很可笑,不过我知道,我的态度是很坚决的。
“很好,科波菲尔先生,”斯潘洛先生说,“这么说,我得设法管教管教我的女儿了。”
谋得斯通小姐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声音,吐了长长的一口气,既不是叹息,也不是呻吟,而是两者兼而有之,以这表示了自己的意见,意思是斯潘洛先生打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的。
“我一定要设法,”斯潘洛先生经她这么一支持,便说,“管教管教我的女儿了。你拒绝拿回这些信吗,科波菲尔先生?”因为我已经把那些信放在桌子上。
是的。我对他说,希望他不要见怪,我决不能从谋得斯通小姐手中拿回这些信。
“也不能从我手中拿回去?”斯潘洛先生说。
不能,我尽可能恭恭敬敬地回答说,也不能从他手中拿回这些信。
“好吧!”斯潘洛先生说。
接着是一片沉默。这时,我拿不定主意,是立即离开呢,还是继续待在那儿。后来,我终于悄悄地退向门口,正打算对他说,考虑到他的心情,也许我最好还是离开这儿。可是,这时斯潘洛先生一面尽力把双手插进上衣口袋,一面怀着大体上我应该称之为十分诚恳的口气说:“科波菲尔先生,我可不是个没有一点财产的人,而我的女儿,是我最亲近、最宠爱的亲人。这你大该也知道吧?”
我连忙对此作了回答,大意是说,我因这种胆大妄为的爱情犯了错误,但我希望他不要以为我在其中还有着贪财图利的动机。
“我提到这一点,并不是那个意思,”斯潘洛先生说,“要是你真的贪财图利,科波菲尔先生,那对你自己,对我们所有的人,倒是好了——我的意思是说,要是你考虑得更慎重周全一些,不像现在这样完全随着年轻人的性子胡闹一气,那就更好了。不,我这只是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观点来问你的。你大概也知道,我会留点财产给我的孩子吧?”
我确实那么想的。
“博士公堂里,”斯潘洛先生说,“有关人们立遗嘱的事,我们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种种莫名其妙、出尔反尔的行为——在一切事物中,人们的反复无常,在这件事上也许表现得最为奇特了——有了这种经验,想必你也认为我的遗嘱已经立下了吧?”
我低下了头,表示同意。
“我已经替我的孩子安排妥当了,”斯潘洛先生以更加诚恳的态度说,一面交换着用脚尖和脚跟支着身子,一面缓缓地摇着头,“我决不会让现在这种年轻人的胡闹来影响我的安排。这完全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完全是瞎胡闹。用不了多久,便会变得比一根羽毛还无足轻重。不过,如果这种胡闹的蠢念头不立即彻底打消,那我也许——我也许一着急,就不得不派人守着她,千方百计保护她,以免她在婚姻方面受到任何愚蠢行径造成的后果。好了,科波菲尔先生,我希望,你不要逼得我,非要打开生命之书那已经合上的一页不可(即使只打开一刻钟),也不要逼得我,非要打乱我早已安排好的大事不可(哪怕只打乱一刻钟)。”
这时,他的神态宁静安详,有着一种夕阳西下时的安谧静穆,使我深为感动。他是那么平静,那么从容——虽然,他已经把他的大事安排得非常妥帖,非常周密——他是个想起这种事来自己也会感动的人。我真觉得,由于他对整个这件事深有所感,泪水都从他眼睛中涌出来了。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要我割舍朵拉,割舍自己的心,是不可能的。他要我最好花一个星期时间考虑考虑他的话,我又怎么能回绝他说,我用不着花一个星期来考虑?然而我又怎么能不知道,不管多少星期也影响不了我的这种爱情呢?
“在这期间,你还可以跟特洛伍德小姐,或者跟任何一个稍懂世事的人谈谈,”斯潘洛先生用双手整理着自己的领巾,说道,“花上一个星期,科波菲尔先生。”
我答应了,接着尽量摆出沮丧失望但又坚定不移的神情,走出了房间。谋得斯通小姐的浓眉盯着我走到门口——我只说她的眉毛,而不说她的眼睛,是因为在她那张脸上,眉毛要重要得多——她当时的样子,跟她以前每当早上坐在布兰德斯通我家起居室里时,几乎是一模一样。因此,我觉得,我好像又做不出功课了,那本可怕的旧拼音课本又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那本书上有许多椭圆形的木刻插图,在我童年的想象中,那形状就像是眼镜上取下的镜片。
我回到事务所,捂住脸没有去看老提费和别的人,在自己那张摆在角落里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想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精神痛苦万分,心里咒骂起吉卜来;想到朵拉,更是心忧如焚。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当时怎么竟没有拿起帽子,疯了似的直奔诺伍德。一想到他们怎样恐吓她,把她弄得痛哭流涕,而我却没能在那儿安慰她,我就痛不欲生。因此我立刻给斯潘洛先生写了一封荒唐的信,恳求他不要拿我厄运的后果去责罚他女儿。我恳求他,千万不要伤害她那温柔的天性——不要摧残一朵娇嫩的鲜花。回想起来,我在那封信中说话的口气,总的说来,好像并没有把他看成是朵拉的父亲,而把他看成是一个吃人的妖怪,或者是旺特里的毒龙[3]。我把这封信写好,在他回来之前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他回屋之后,我从他办公室半开着的门中看到,他拿起信来拆看了。
那天整个上午,他都没再说什么。不过到了下午,在他离开事务所之前,他把我叫进了办公室,对我说,我完全用不着为他的女儿的幸福担心。他说,他已经对她说清楚,说这只不过是一场胡闹而已。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对她说什么。他相信,他是个非常宽容慈祥的父亲(确实如此),我大可不必为她担心。
“要是你还要犯傻,固执己见,科波菲尔先生,”他说,“那我只好又把女儿送到国外,再住上一段时间了。不过我想你还不至于如此。我希望你过上几天就会变得聪明起来。至于谋得斯通小姐,”因为我在那封信里提到她,“对于她的警觉,我表示敬意,也很感激。不过,我已严令她不得再提这件事了。科波菲尔先生,我的全部要求,就是忘了这件事。你应做的一切,科波菲尔先生,也就是忘了这件事。”
应做的一切!在我给米尔斯小姐的短信中,我满腹心酸地引用了这句话。我用伤心的讥讽口气说,我应做的一切,就是把朵拉忘了。可是这应做的一切,是什么啊?我央求米尔斯小姐当晚能让我去看她。要是得不到米尔斯先生的许可,我求她在放有熨衣机的后厨房里悄悄见我一面。我对她说,我的方寸已乱,只有她,米尔斯小姐,才能使它恢复正常。署名时,我自称是她的“快要发疯的朋友”。在打发信差送出之前,我又把信看了一遍。这时,我不禁觉得,这信写得有点像米考伯先生的风格。
不过,我还是把信发出了。晚上,我来到米尔斯小姐家的那条街上,在那儿来回地走着,直到米尔斯小姐的女仆终于出来,领我穿过地下室外面的通道,进了后厨房。后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要不是米尔斯小姐喜欢离奇神秘,我是完全可以从正门进去,让我进入楼上的客厅的。
在后厨房里,我疯了似的胡言乱语了一通,这正是我当时应有的情况。我想,我去那儿,本来就是让自己去出丑的,这会儿确实也做到了。米尔斯小姐已经收到了朵拉的一封急信,告诉她事情全部都让人发现了,信上说,“哦,求你千万到我这儿来一趟,朱丽娅,千万,千万来一趟!”可是米尔斯小姐不相信,她去了会受到那家大人的欢迎,所以还没有去。于是我们两个都被困在撒哈拉沙漠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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