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6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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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则天咬牙切齿地道:“你去,把李重润和武延基拿下,就在宫中杖毙!”
  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亲孙子,一个是她的侄孙子,小海知道这两个人要倒霉了,却没想到旨意竟是把他二人活活杖杀,不由大惊失色,可皇帝正在怒头上,他哪敢多置一词,连忙答应一声。
  武则天又道:“把永泰送去太子宫,告诉皇太子,他若是连一个女儿都教养不好,如何做的一国储君?如今朕把他的女儿送去,叫他好好的管教管教,若是不能令朕满意,朕就亲自替他教女儿!”
  小海唯唯地应了,转身向外走去。
  李重润自幼住在房州,虽然知道这个祖母厉害,但是因为从小看不到她,有关祖母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父母所言和看押他们的官兵,所以反不如相王那几个从小被拘押在太子宫中的儿子清楚这位祖母的为人,他低估了张昌宗在一个本就不重视亲情的老女人心中的位置。
  当他被如狼似虎的宫中武士拿下时,他还以为自己毕竟是郡王、是皇孙,是当今皇帝的亲孙子,顶多押去责骂几句,祖母怎也不会因为一番鄙夷张昌宗的言辞便施重罚,直到听小海说出“杖毙”二字才大惊失色。
  或许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自己这个皇孙一文不值,也许他五伯李弘、六伯李贤死于他的皇祖母之手是谣言,但六伯的两个儿子却是被他的祖母下令活活鞭笞而死的,为什么他此时才想到呢?
  ……
  东宫,身怀六甲的永泰公主艰难地跪在地上,不明白皇祖母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就因为非议了她的面首几句?永泰公主被押至东宫时,还不知道对她的丈夫和长兄的处置结果。
  宫殿里,李显和韦妃并肩而立,面前站着一个从丽春台赶来的太监,用毫无抑扬的平静语调重述着武则天的话:“皇帝说,皇太子若连女儿都教不好,如何做一国储君?如今把永泰公主送来,请皇太子殿下好生管教,如果不能令陛下满意,皇帝就亲自出面替太子教女儿。”
  太监说罢,把拂尘一扬,转身就走。
  “公公且慢!”
  韦妃突然醒过神来,急忙追上去,赔着笑脸道:“请问公公,圣人对重润和延基是如何处置的?”
  那太监瞟了她一眼,淡淡答道:“已然杖毙!”
  韦妃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那个太监出殿而去,面如死灰。李重润是她的亲生儿子,永泰公主李仙惠是她的亲生女儿,如今……
  李显愣愣地站了半晌,突然失声道:“重润啊!我的儿!”泪水如泉水般涌出。
  韦妃一把抓住欲奔出大殿的李显,颤抖着声音问道:“郎君去哪里?”
  李显啜泣道:“我……我去向母皇求情,求情……”
  韦妃道:“你没听到,重润……已经被杖毙吗?”说到这里,韦妃也是泪流满面。
  李显脸色惨淡地道:“听到了,可仙惠还活着,母皇叫我管教,我如何管教,我要去向母皇求情……”
  韦妃咬着牙,泪眼模糊地道:“你还不明白么?武延基和重润都被杖毙了,母皇什么心意你还不明白?”
  李显身子一震,骇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韦妃,吼道:“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正怀着身孕,她才十七岁啊,她……”
  韦妃突然像疯了似的哭叫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当然,虎毒还不食子,你道我就愿意送了女儿性命?可虎毒不食子,人心毒于虎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所醒悟,赶紧捂住了嘴巴,这宫里的宫娥、太监都是皇帝派来的,谁知道其中有多少耳目。
  韦妃压低了声音,流着泪对李显道:“郎君,你以为若是可能,我不想救下自己的女儿?没用的,母皇心硬如铁,她已有所决断的事,岂容他人更改?你去,救不下女儿,只能连你也葬送了!”
  韦妃嘶声道:“郎君,妾身没有那么狠的心,那是妾身的亲生骨肉啊!可妾也没有办法呀!”韦妃说着,软倒在地,抱着李显的大腿哀哀痛哭起来,李显怔立半晌,也像一堆软泥似的瘫在地上。
  永泰公主不但受到惩治,而且还逼着她的父母亲自下令,这是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庭院里,永泰公主被按倒在地,太监抡起大杖开始行刑了,直到一杖重重地打在臀上,永泰公主才醒悟过来,这是真的,这竟然是真的!
  永泰公主嘶声大呼起来:“阿爹、阿娘,女儿错了!女儿该死!可女儿腹中已经有了孩子啊,求阿爹阿娘替女儿向祖母求个情,只要能让女儿把孩子生下来,只求让女儿先把孩子生下来,阿爹、阿娘……”
  “啪!啪!啪!”太监们抡起大杖,一杖一杖地打在永泰公主的身上,打得她皮开肉绽,更让她惊恐的是,腹中一阵阵绞痛,李仙惠又痛又怕,竟然急晕过去。
  大殿上,李显夫妇瘫软在地,韦妃紧紧咬着牙关,手指已经掐进了李显的手臂里,嘴角慢慢沁出一丝鲜血。李显紧紧抱着头,痛苦不堪,浑身发抖,可是殿外施刑的声音和女儿的惨呼依旧如魔音穿脑般传进他的耳朵。
  当同情永泰公主的宫娥把她已然晕厥的消息送进来后,李显像疯了似的跳起来,嘶吼道:“我要去见母皇,如果要死,就让我死吧!我要去见母皇!”李显疯狂地推开流泪阻拦的韦妃,向丽春台拼命跑去。
  当武延基和李重润变成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后,武则天胸中的戾气稍稍轻了些,李显连滚带爬,号啕大哭地冲进丽春殿,然后一步一磕头,爬到武则天面前,额前滴血,把头在金砖地上磕得砰砰直响,哀号着为他的女儿乞命。
  怒意稍去的武则天在堪堪赶到的张易之为之说情的情况下,这才开恩赦免李仙惠的死罪。李显大喜若狂,从丽春台到东宫,一路上的宫娥太监、侍卫武士眼看着这位大周太子披头散发、额头鲜血淋漓,像个疯子似的跑过来又跑过去。
  武延基血淋淋的尸体被送回了魏王府,一直病疴沉重、缠绵病榻的武承嗣惊闻噩耗,慌忙叫人搀了他出来,一眼瞧见儿子的尸体,心口顿时一痛,大叫一声,一口鲜血便“噗”地喷了出去。
  李显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东宫,李仙惠昏厥在地上,身下一汪鲜血还在汩汩地流出,李显大惊失色,他踉跄着扑去,一把抱住昏迷的女儿,凄惨地哭叫起来:“快来人呐,救命啊,我儿小产啦!来人救命啊……”
第九百八十三章
与子同仇
  张易之在奉宸监主持编撰《三教珠英》,这些日子往武则天那儿去得也少了,可是今日皇帝仅因几句闲言碎语杖毙皇太孙和一位武氏郡王,事情太过耸人听闻,消息还是飞快地传到了奉宸监里。
  满堂墨香文稿丛中正忙碌不休的张易之闻讯大惊失色,慌忙赶到丽春台,当他冲进丽春台的宫殿院落时,几个小内侍正好抬着李重润和武延基的尸首向外走,张易之一看登时暗暗叫苦不迭。
  他随即进了宫殿,见到武则天,对答没有几句,皇太子李显就跟疯了一样闯进来,张易之好言帮他劝说几句,息了武则天的雷霆之怒,答应赦免李仙惠,李显又狂奔而去。
  武则天虽是替张昌宗撑腰出气,可一下子打死人家一个孙子一个侄孙,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孙女儿如今生死未卜,殿上气氛不免怪异,两兄弟站在这儿很不是味道,张易之便寻个由头带着张昌宗告辞。
  张易之沉着脸,领着张昌宗回到奉宸监,一路无话。
  到了二人时常独处的小书房坐下,张易之才冷峻地道:“六郎,武家、李家,这一下子可被我们得罪遍了!”
  张昌宗悻悻然道:“五郎,如果有人辱及令堂,你会怎么样?”
  张易之凛然道:“谁敢辱及我母,血溅五步而已!”
  张昌宗道:“这就是了!他们搬弄唇舌,戏辱于我,这且不算,就连咱们张家,连咱们早已亡故的祖父都加以侮辱,我若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岂能不还以颜色?”
  “你……”
  张易之重重一叹道:“小惩也罢,何必闹出人命,这一下,你我兄弟就是众矢之的了。”
  张昌宗满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有圣人宠着,谁能奈何得了咱们?”
  张易之压低声音道:“怨仇太深,不可化解。圣人年事已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兄弟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昌宗听了不觉动容,仔细想想,却又愤愤起来,道:“庐陵一家得以回返洛阳并成为太子,我们兄弟俩可是出了大力的,若是没有我们在圣人面前为他们美言,他们哪那么容易回来,他们居然还瞧不起咱们,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张易之森然道:“现在还说这些作甚?仇即已经结下,只能想办法面对了。我们必须加快攫取权力的过程,结党拉派、树立奥援,圣人的宠爱不足为恃,咱们必须有自己的力量才能自保。不过眼下,你得先避出去。”
  张昌宗瞪起眼睛道:“为什么?”
  张易之道:“为了几句风言风语,你便怂恿圣人杀了一个皇太孙和一位武氏郡王,这事情还小么?就算李显李旦不敢言语,不代表太平公主也会视若无睹,朝中有些大臣难免也会弹劾你,武氏族人更会兔死狐悲,虽说有圣人庇护,你暂且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张昌宗听了,悻悻地道:“避开?我能避到哪儿去?”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啊!我想起来了,方才我去见圣人,圣人御案上有份奏章,正是处置杨帆遇刺案的,不如……我向圣人请旨,前去长安督办此案?”
  张易之神情一动,连忙问起细节,待他得知武懿宗被免职调回京城的消息后不由眼睛一亮,脱口道:“好去处!我留在京里,继续编撰《三教珠英》,你去长安接替武懿宗,趁机掌握兵权,到那时你我兄弟的地位便稳如泰山了。”
  张昌宗大为欢喜,道:“那好,我这就去跟圣人说。”
  “且慢!”
  张易之一把拉住他,意味深长地笑笑,道:“不可让圣人明白我们的心意,要以避祸的名义去。且再等等,等弹劾咱们兄弟的奏章到了御前,再向圣人提出不迟!”
  ……
  东宫,李显夫妇一夜未眠。
  御医进进出出,东宫灯火通明,半夜的时候,年仅十七岁的李仙惠产下了一个还未完全成形的死胎,将近天明的时候,油灯尽枯,这位年轻美丽的公主耗尽了她最后一丝生命力,紧随她刚刚死去不久的丈夫和孩子,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李显形容枯槁地坐在殿上,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头发都白了许多。韦妃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女儿在一日一夜间相继丧命,哭得她双眼红肿如桃。天亮了,则天门上威严洪亮的钟声响起,一记记钟声,掩埋了东宫隐隐的哭声……
  魏王府,武承嗣的卧房,武延义、武延安、武延寿跪在榻前,武承嗣卧于榻上,面如金纸。武承嗣有六子,其中第五子早夭,长子武延基昨天被杖毙,幼子武延秀为了和亲出使突厥,结果被扣在大草原上到现在还没放回来,身边只余三子。
  三个儿子含泪看着他们的父亲,武承嗣当年被武则天流放振州时便因环境恶劣生活贫苦留下了病根,这几年痼疾发作,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如今又被儿子被杀的事情一刺激,业已到了弥留之际。
  早已骨瘦如柴的武承嗣像一具干尸似的躺在榻上,涣散的眼神仰视着帐顶,喃喃自语:“我的父亲……死在她的手上!我的儿子,死在她的手上!这个恶妇,这个比蛇还毒的恶妇,咳咳咳咳……”
  武延义不安地道:“父亲!”
  他向外挥挥手,把侍候的下人都赶出去,含泪道:“父亲,人死不能复生,大兄已去,父亲还请保重身体。”
  武承嗣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儿子说的话,只是凝视着帐顶,脸皮子涨红了一阵儿,突然大喊起来:“她是天煞孤星!她是天煞孤星!这个恶妇,刑夫克子,刑亲克友,她是天煞孤星!”
  “父亲!”
  武承嗣甩开武延义的手,声嘶力竭地诅咒道:“这个毒妇,她注定要六亲无缘,孤独终老,注定要晚年凄惨,众叛亲离!她不配做武家的女儿、不配做李家的儿媳,即便到了幽冥地狱,她也无颜面见武李两族亲人,做鬼她也是一只孤魂野鬼!”
  “父亲,请不要再说了!父亲!父亲?”
  武延义呆呆地看着武承嗣,武承嗣双目暴突,瞪着空荡荡的帐顶,竟已气绝身亡!
  ……
  清晨的八百记钟声敲到最后一响的时候,一辆华贵的马车驶上了定鼎大街。
  流苏垂幔轻轻摆荡着,端坐车中的太平公主面沉似水。
  她这几天住在“梓泽苑”,昨天发生在宫里的事情虽有人及时告诉了她,但当天她已来不及回城了,是以今日一早她便赶回来,太平公主一进城,就吩咐车夫直趋宫城。
  车厢宽敞,侧首坐着一位黑袍老者,须发半白,容颜清癯,神情气质于儒雅之中透着沉稳果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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