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6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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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陛下在京里办过一次‘千叟宴’,可那一次参与耆老都是京城与京郊地方的人。这一次本想令各地官府护送耆老入京,办一场‘万叟宴’,又担心长途跋涉,耆老们年纪大了,若是有个好歹,不免辜负了陛下一番仁爱之心,是以令钦差前来安抚。”
  谢宇斌拊掌叹息,连连称善。
  杨帆微笑道:“张奉宸约五日后就将抵达延州,不知谢太守可来得及召集四方耆老么?”
第九百一十三章
自己挖坑
  谢宇斌笑道:“来得及、来得及!谢某马上就派人通知各府县乡村,由地方上提供车马,护送各地耆老到延州来,面领天子洪恩!五天工夫,本州最远地方的人只要加快些脚程应也赶到了。”
  杨帆微笑颔首,两人又对答几句,杨帆便露出疲惫神态,向太守告辞,谢宇斌马上唤来一个家人,叫他引着“杨二”去本州馆驿妥善安置。
  杨帆刚一离开,谢宇斌便唤来两个外管事,一一吩咐道:“你去,马上驱散西城市集上的所有商贾,勒令他们立即离城,半个月内不许再返延州!本城的店铺也要打声招呼,所有碍眼的东西,都得给我消失,就像上次程御史巡察时一般!”
  那管事连忙退下,谢宇斌又对第二个管事道:“你马上派人去,请卢别驾、叶长史、蔺司马及六曹参军、司仓司户司田等诸功曹来府上见我,就说有要事商量!”
  说完,谢太守又对刚刚到内宅报信的管事李岩道:“你备一份礼物,这奉宸监来的杨二已然入住馆驿,你去备一份厚礼,再送个女人去服侍他,省得他这五天在城里乱逛,坏我大事。”
  李管事迟疑道:“阿郎,听说这奉宸监的男人都是女皇帝的男妃啊,送礼倒是使得,送女人会不会……”
  谢太守阴阴一笑,道:“如此这般,他偷吃了咱们的东西,这嘴才粘得严啊!”
  李管事恍然大悟,跷起大拇指道:“阿郎英明,小人这就去办!”
  不一会儿工夫,李管事就从内宅里选了一个美人儿,这美人儿也姓李,五百年前跟他一家,闺名唤作屏兰,急急梳妆打扮一番,换了一身艳丽衣衫随他离开了。这时,当家二娘已备好一份礼物,李管事取了,吩咐人套了辆大车,开角门儿驶出去,直奔馆驿。
  太史府的大娘子自然是谢宇斌的发妻,如今谢宇斌发达了,早就看不上那黄脸婆儿了。再者,那婆娘貌相不美,出身也一般,谈吐素质、待人接物都难登大雅之堂。与那官绅女眷往来,也实在不给谢太守提气。
  不过休妻是官场大忌,谢太守虽山高皇帝远的,也不愿犯这忌讳,干脆把那黄脸婆子养起来,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只是从不登她所居的院子。如今太守府上当家管事的是二娘,这是谢太守在洛阳做大理寺少卿的时候纳的如夫人,如今俨然就是后宅之主了。
  至于李管事从后宅领出来的这位屏兰姑娘,并不是谢太守的妾室。杨帆所扮的是奉宸监里一个小典事,这等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若不是挂着宫里这么一道金碧辉煌的牌子,谢太守都不会正眼看他。
  饶是如此,堂堂一方太守,也没有用自己的妾室侍奉于他的道理。太守府上,养着一班舞姬乐女,谢太守有时兴致来了,也会从她们之中挑那中意的侍奉枕席,但是这样的女人是没有名分的,谢太守也不会把她们看成自己的女人,有时与别驾、长史等人饮酒醉了,晚上就宿在太守府客房,谢太守就会从这班舞姬乐女中选人去服侍。远自春秋战国,一直以来,这就是许多豪门大户人家的习俗。
  李管事领了屏兰姑娘从角门儿离开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卢别驾、叶长史、蔺司马及录事参军、司仓司户司田等诸功曹便纷纷来到了太守府。
  本州别驾叫卢振荣,是延州府第二人,地位官职仅次于谢刺史,主要负责本州诉讼刑狱司法事。本州长史就是有陇西李氏背景、如今受命于隐宗的叶落雨了,他主要负责本州民政。
  另有司马蔺冰,主掌本州兵事、军赋,代刺史掌理团练日常事务,位居别驾与长史之下。再有六曹参军李秦山,是诸功曹之守,接着就是谢太守特意点名召见的司仓、司户、司田三位功曹官了。
  众人一听,谢太守便把事情缘由对他们讲了一遍,叮嘱道:“钦差此来,是为慰劳耆老,但他们毕竟来自京城,不可大意,若叫他们看到什么,难免就是一条祸根,诸君当谨慎对待。”
  众人连忙称是,谢太守又对司仓、司田功曹道:“张昌宗此来是代天子慰劳耆老,余此并非他的责任,可为防万一,你们那里都要处理好了,公私要分明!”
  二人会意,知道这是太守提点他们,要把贪墨下来的粮食另寻个所在储放,万万不可放在官仓里面,万一张昌宗一时兴起或者真的另有使命,跑去一看,这受灾大户居然粮食满仓,岂不坏事。
  谢太守对叶长史道:“叶长史这里,速速行两道公文,一道命各府县乡村将耆老送至延州来。乔司户,你佐助叶长史,有那管不住嘴巴的刺头儿,报一个因病不行,不要让他们来,来的都要敲打敲打,叫他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讲话!”
  乔司户连忙点头,谢太守又道:“长史再行一道公文,叫各府县解送州城的赋税粮草暂停,就说州里要接待钦使,无暇受理。等送走了钦差再说。”
  叶长史正微蹙双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听了谢太守的话,忙点头称是。作为隐宗一员,太原府、丹州府和鄜州府接连发生的事情他是清楚的,因此陡闻有钦差光临延州,叶长史登时有些警觉。
  不过,太原、丹州和鄜州有常备仓,延州没有,照理说显宗是不可能注意到这个地方的。再者,女皇前些年就办过一次“千叟宴”,她的年纪愈加老迈了,忽然兴起,慰抚天下耆老,提倡尊老敬老之观念,貌似也并不突兀。
  想到这里,叶长史的心又渐渐安静下来。其实,能这么快抹平心中的疑虑,还有一个他自己也没有明确认识到的原因,那就是:他即便所疑属实,也无济于事。延州这个大窟窿,要么不捅破,捅破了就没人填得上。
  叶长史是六年前到延州府的,他在京中坐了几年的冷板凳,陇西李氏暗中运作,给他弄到了一个外派有实权的官职,结果一到延州,上有太守和别驾的冷遇,下有司马、功曹等下官、僚属的阳奉阴违,叶长史成了悬在半空中的官儿,上下都藉不着力。
  如此无所事事地过了大半年,他才渐渐发觉整个延州官场所有人抱成团儿排挤他是有缘由的。叶长史想得到大家的认可,想真正掌握权力,只能努力地融合进去。一开始,谢宇斌、卢振荣等人并不敢一下子让他掌握全部内幕,只是在一些小事情上进行试探,等他一步步陷进来,与众人进退一体,再也不可分割时,不需要向他透露什么,他也知道了,但他此时已经成了其中一分子。
  从上到下的合力,让他始终有一种安全感,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感到了不安。原本孜孜以求的权力,现在忽然有点烫手了。可他陷得太深了,还有退的余地么?叶长史只能暗暗祈求,但愿皇帝那位面首真的只是为慰老而来……
  ……
  延州驿是一座七进五开间结构的院落,土木结构,砖石极少,远看高墙一片土气,置身其中,却也有池有水,有圃有荫,尤其是室内轩朗,起居舒适。
  唐时馆驿,驿传合一,既是接待过往官员的所在,也是驿夫传递书信公文的所在,战时还充当军需给养上承下传的指挥机构的责任。
  这年头交通极不发达,山川之险,道路之遥,令人望而生畏。地处黄土高原的延州与外界接触更少,城里最多的是跑西域的商帮,而延州馆驿自然不是这些人可以来的,是以馆驿里面非常安静。
  担夫、兜夫、抄单夫、走递夫、解徙夫、驿馆执役等人都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廊里,驿丞也不在,不晓得干什么去了,太守府的家人引着杨帆到了馆驿,一问驿丞不在,也懒得等人寻他回来,便唤过一名管事,叮嘱道:“这位是京里来的上差,太守亲口吩咐了,好生款待着。”
  那管事听说是京里来的人,又有本州太守亲口吩咐,登时换了一副殷勤模样,马上给杨帆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落,一排三间,左卧室右书房中间为堂屋,院中有古朴的木制桌椅,两棵大树,一树桂花,满园飘香,一树石榴,硕果累累。
  安排了杨帆入住,那太守府家人便离开了,管事殷勤问道:“不知上差今晚吃点儿什么?”
  杨帆道:“劳烦管事随意安排吧,挑几样本州的特色菜肴,再筛壶酒,解解乏儿。哦,对了,还请准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好好好,您先歇着,在下马上去办。”
  那管事屁颠屁颠地出去了,片刻工夫,远处就传来他咋咋呼呼的叱喝声。热水送来得倒快,灌了满满一只浴桶,杨帆关了房门,宽去衣衫,泡了个热水澡,已是神清气爽。出了浴桶,换上干净衣衫,杨帆便欲着人来把浴汤倒掉。
  房门刚一打开,就见太守府上管事李岩领着一个白净面皮、丹凤大眼的俊俏女子踏进院来……
第九百一十四章
送礼
  李岩一见杨帆,便笑吟吟地拱手道:“杨典事,刚刚洗去一身风尘,在下就来打扰了,赶得巧啊,哈哈……”
  杨帆见这人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绮丽的女子,还有两个手捧礼匣的青衣小厮,便迟疑地道:“足下是……,貌似我方才在太守府上曾经见过你。”
  李岩满脸堆笑道:“杨典事好眼力,在下正是太守府上管事,奉太守之命而来。”
  杨帆“哦”了一声,连忙把他请进客堂。杨帆虽然刚刚沐浴,可浴桶在寝室内,外有墙壁、屏风阻隔,倒不影响会客。杨帆把李管事请上客厅,互通名姓后分宾主坐了,便笑问道:“不知谢太守有什么吩咐?”
  李岩欠身道:“杨典事客气了,钦差天使当面,怎么敢说吩咐。呵呵,是这样,这延州府可有年头不曾有京中上差来过了,杨典事又是天子身边的人,延州府上下敢不诚惶诚恐?太守生怕对杨典事有何招待不周之处啊。
  这延州府,山水穷恶,土地贫瘠,上差自人稠物穰、富庶繁华之地而来,也真委屈了杨典事。延州虽然贫穷,倒还有些山野珍罕之物勉强拿得出手,太守吩咐我给上差送来一点薄礼。”
  李岩说着,摆一摆手,两个青衣小厮便走上前来,两副托盘都盖着红绸,李岩掀开红绸,一一介绍,盘中赫然是鹿脯一块、飞龙一只、虎鞭一根、熊掌一对。
  鹿脯是京都最高档的肉食了,杨帆认得。飞龙他只喝过煲好的飞龙汤,这倒是头一回看见活的。至于虎鞭和熊掌,他是头一回看见,不禁多瞧了两眼。
  李岩笑吟吟地道:“延州物产贫瘠,只有这些山野之物还算拿得出手。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杨典事笑纳。”
  谢太守后宅里的二娘统管内务,甚有心计,李管事向她一说情形,她就斟酌了这几样礼物出来,金银珠宝、象牙玉器自然拿得出来,可那东西太贵重了,送给张昌宗尚可,送给一个小小的奉宸监典事,可就有点小题大做。
  再者,他们口口声声说延州贫瘠,年年需朝廷赈济,虽说礼多人不怪,可要真送些金银珠宝出来,未免授人把柄。土特产嘛,再珍稀它也是野物,与延州贫富无关,又能让这京中上差喜欢。
  杨帆连忙起身,推辞道:“哎呀,这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杨某只是奉宸监里一个小小典事,哪里当得起太守如此厚礼,太守隆情厚义,杨某心领了,这东西还是请李管事拿回去吧。”
  李岩哈哈一笑,道:“杨典事,你太客气了,太守只是略尽地主之谊罢了,都是些山野之物,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杨典事若是不收,那可就让在下为难了,李某若把东西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可不被太守责斥么。”
  李岩说着,又向那肤白貌美的绮裳丽人一指,道:“这女子是太守府上的一个舞伎。是银州(米脂)人哦,那儿可是出过貂蝉的。这延州地处荒凉,没甚么好去处。太守差此美人儿来给杨典事侍寝伴游,以消遣寂寞。”
  杨帆一惊,这回拒绝的可是更加坚决了,杨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更加的使不得。李管事,请千万……”
  杨帆还没说完,李岩已然站起身,向他笑吟吟地一拱手,道:“杨典事一路辛苦,如今刚到延州,身子定然乏了。在下就不多打扰了,屏兰,杨典事在延州这几日,起居饮食,你可要侍候好了。哈哈哈,杨典事,李某告辞。”
  “李管事不可……”
  李岩拔腿就走,杨帆随后便追,赶到门口拉住李岩,正欲再推辞一番,忽有一个穿着驿卒衣衫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点头哈腰地道:“杨典事,今有一人自称是你同伴,特来寻你……”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身穿青色襕衫、腰束革带,头戴巾帽,唇红齿白,俊逸潇洒的少年公子快步走了进来,他一见杨帆,笑靥如花,刚欲启唇,忽见厅中有客,不由一怔,腮上笑意微微敛住。
  杨帆一见来人,正是一身男装打扮的古竹婷,因为她此时的容貌只是略略修去了女人的柔媚之气,显出几分英锐,余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所以杨帆一眼就认了出来。
  说也奇怪,古竹婷以前不管有无任务,大部分时间都是以假面示人,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可是近一年来她却是常常以真面目示人,即便需要执行秘密使命,如非必要,她也不愿意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其间心理之微妙,实难令人洞察。
  杨帆一见古竹婷,心中便是微微一动,收下谢太守厚礼,暂且敷衍一番,以降低他的警惕是必要的,但杨帆却不想因此就与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逢场作戏。可若拒绝得紧了,又难免令人生起疑心,现在可有了充分的理由。
  杨帆不等古竹婷说话,马上迎上前去,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对李岩兴冲冲地介绍道:“这位小兄弟姓古,与杨某同在奉宸卫里做事,也是一名典事,与杨某素来交好,如今都随张奉宸面前行走的。”
  李岩忙向古竹婷拱手,一瞧这位古典事,眉英眼秀,樱桃小口,比杨帆还要俊俏几分,不禁暗自嘀咕:“奉宸监网罗的果然尽是些俊美的少年。如今又来了一个古典事,难不成还要再送一份礼物?幸好二娘算得明白,若头一人送得太贵重了,可不知要从我家搜刮多少好东西去了。”
  古竹婷何等机警,杨帆一说,她便知其中必有蹊跷,因此只是向李岩很矜持地点了点头,并不多说一句。
  那驿卒站在门口,一见来人果然也是个官家人,便客客气气地问道:“杨典事,需要给您这位同僚安排一个住处吗?”
  杨帆道:“不必了,我与古兄弟一向交好,平时公务繁忙,虽同在宫中,却难得单独相聚,今晚我二人要秉烛夜话、促膝长谈的,给我这房中,多送一套被褥来就好。”
  那驿卒答应一声,退了出去,杨帆转身又对李管事道:“古老弟过来,定是奉宸丞那边有事吩咐,我就不多留李管事了。”说着,便揽住了古竹婷的纤腰。
  古竹婷小姑独处,哪曾与男人这般亲近过,虽说随突厥大军一路奔袭契丹人营地时,两人食同桌、寝同帐,为了御寒甚至抱得紧紧的,可那时着装甚厚,两层皮袍子裹在身上,真正强烈的是心里的感觉,却不是肉体上的刺激。
  这时杨帆一碰,古竹婷的腰肌便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上一阵战栗。她瞪大一双美目,诧异地瞟了杨帆一眼,身子却一动不动。
  杨帆说着,向李管事递个眼色,又向他领来的屏兰姑娘瞟了一眼。李管事见杨帆揽在那位俊美少年腰间的大手隐隐地上下滑动了几下,登时恍然大悟,赶紧应道:“好好好,你们两位聊,你们两位聊。”
  李管事急急冲屏兰姑娘一摆手,道:“走了走了,莫要打扰两位上差叙谈公事。”
  李管事领了屏兰姑娘出去,走出院落后这才站定脚步,回头瞟了一眼,纳罕地捏着下巴道:“原来这杨典事跟我们阿郎一样,喜欢这个调调儿,真是奇怪了,旱道有什么好的,难道真有三扁不如一圆这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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