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6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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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书人并未留下名号,信中只说鄜州官吏上下勾结,贪官污吏比衙皆是,他知道胡御史是奉圣命来此查办鄜州官员贪墨一案的,因此仗义出手,查明鄜州官仓贪污挪用公粮之事实。
  信中不但指明了哪口粮仓必有问题,只消一查就能获得实据,从而对所有粮仓全面清查清点,而且还为他献上一计,说这鄜州官吏贪鄙者众,恐怕州衙上下俱都是他等耳目,御史若想查明真相,不可给他们时间隐藏证据,应马上联络新任裴刺史,迅速拿得真凭实据方为上策。
  胡元礼惊叹处就在这里,这些江湖人有飞檐走壁的本领,查出粮仓虚实还不算稀奇,可这游侠儿不但知道自己身份、知道自己来了鄜州,而且还知道这新任鄜州刺史的底细,对自己做出妥当建议,可谓有勇有谋。
  可惜如此高人,来去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否则若能收服此人为朝廷所用,岂非得一得力臂膀?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人以武犯禁,性情又如闲云逸鹤,怕也不会受官场规矩约束。
  拈着这封信,胡元礼暗想:“这封信中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呢?如果是假,扑一场空,未免惹人笑话。可鄜州一案如果真有蹊跷,那些贪官使这等手段只为给我一些嘲讽,未免太过无聊……”
  胡元礼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定。他饭也不吃了,拍案而起,对闻讯赶来,已然把他居处围得水泄不通的差官侍卫们喝道:“速速更换官衣,咱们去刺史府!”
第九百零二章
绝户计
  鄜州刺史府,府门大开,裴巽伴着一位半百老者缓缓走出来。
  裴巽微笑止步,道:“李太守,恕不远送了。”
  半百老者回身笑揖道:“裴使君留步。”
  这半百老者身着月白襕衫,头戴软脚幞头,腰间缀着一方压袍的玉佩,温文儒雅,气度不凡,此人乃是前任鄜州刺史李昊。
  前后任交接,事务是非常繁琐的,除了需要交代的各项事务还有府库的各项库存,这些都要一一点清,誊出名录,待双方签字画押,前任方才可以离开。
  裴郡马对此全然不懂,若不是他身边跟着一位出身继嗣堂的精明幕僚,只怕李昊拿出交接清单,他便马上痛快画押了。
  可他这位幕僚做过多年的小官小吏,于细处最是精通,在他提点之下,裴郡马事事核对的仔细,李昊无奈,只好打起精神逐一清点,以致拖延至今不得离开。
  裴郡马的这位幕僚姓木,叫木攸,他是知道宗主打算的,自然不愿放李昊离开,可是尽管他提点的仔细,眼下需要核对的账目也所余不多了,正常情况下再有两日工夫,李太守便能离开鄜州,去商州走马上任。木攸心中虽然焦急,却也没有办法。
  裴郡马站住脚步,笑道:“后日,裴某为太守设宴饯行,离府一应事宜太守也不必担心,俱都准备妥当了。”
  官员离任,当地官员少不得要设宴饯行,欢送一下,还要发动当地士绅相送,什么万民伞啊、德政牌啊、脱靴礼啊,这一类的把戏必不可少,甭管这官儿是不是真的受到万民爱戴,这种礼节是继任官和其昔日僚属应尽的义务。
  李昊会意地一笑,拱手道:“有劳了!”
  李昊转身离开刺史府,登车而行,快到路口的时候,忽然有一行人马从对面急急行来。肃静牌、回避牌、官衔牌,显然是官员仪仗了……
  李昊只道是哪位地方官员来拍新刺史的马屁,初时并不在意,可那官衔牌掠过眼前,忽然看见“进士及第”“都察御史”的字眼,李昊便陡然一怔,略一思索,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马车缓缓而行,渐渐驶上长街,夕阳余晖映着车马,李昊突然探头出窗,厉声喝道:“停下!”
  他向自己的心腹管事刘宇桓招了招手,候他跑到面前,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去,盯着刺史府,但有任何动静,立即回报!”
  那管事是他用惯了的人,一听阿郎吩咐,马上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带着两个人,俱都牵了马匹,回转巷内。李昊这才缩回车内,车马继续前行,李昊的一颗心却颤颤悠悠地再也无法安定下来。
  他知道朝廷派了御史来鄜州,却不想今日正好碰见。今日监察御史到了鄜州也不稀奇,推算日子也该到了,可是从他方才与那位裴郡马的言谈举止来分析,这位新任裴刺史对于胡御史的到来还不知晓,这就非常不合情理了。
  若是裴御史想要微服私访,他就不该摆出仪仗。既然要面见本州刺使,那就必须打出仪仗,这不仅仅是钦差威仪,也是朝廷礼制,不仅仅是对他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本州刺史的尊重。
  可有一样,他既然是第一次在鄜州亮相,应该早早就派人至刺史府通知,由刺史率本州官吏相迎,虽然监察御史级别不及刺史,但他担着朝廷的差遣,有钦差身份,这就是地方官员应尽的礼数了。
  即便第一次打过了交道,下次再欲前来拜访时,通常也该先使人递帖子,否则州官事务繁忙,你来时他偏偏离府而去或者正在署理大案怎么办?
  可是从裴郡马先前的反应以及一再邀请他留下饮宴的行为来看,他并不知道胡御史要来,而方才胡御史一行人行色又太过匆忙。李昊若是心中坦荡也就罢了,偏生他心中有鬼,是以越想越是不安。
  李刺史已经卸任,全家搬出了刺史府,现在正住在州驿里面。李昊回到本州馆驿,刚刚回到房中宽去外袍,才坐下喝了杯水,第二杯刚端起来,刘管事便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馆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阿郎!阿郎!”
  李刺史急忙站起身,问道:“你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刘管事呼呼地喘息着道:“阿郎,那位御史进了刺史府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裴刺史便派人去请州判,传皂、捕、壮三班捕役立至州衙,这还不算,他还派人去调一营团练,小的认得在州衙当差的那人,却只问来这些,问他刺史大人意欲何为,他也并不知晓。”
  裴郡马陡然调集三班衙役捕快,这州府在册的捕快怕不得一百多号人,这还不算,他还要再调一营团练土兵,这位新任刺史要干什么?
  诸州有团练使,大多由刺史兼任,可以调动指挥团练兵,可是除非要剿匪捕盗且贼人势大,否则刺史很少会动用团练。
  团练兵虽非国家正规军队,毕竟也是一支武装,一旦调动,必须马上备书向上司禀报并解释用兵理由。李昊在鄜州做了八年刺史也只调动过一次团练兵,那次是为了清剿州内一支数十人的绿林悍匪。
  如今裴郡马刚刚上任,他调兵干什么?
  胡御史是来鄜州查办粮储案的,胡御史刚刚见到裴刺史,裴刺使便急急征召州府全部捕快,这且不算,还要调动一营团练,顺着这条线一想,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李刺史心弦一颤,手掌一滑,掌中杯“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跌个粉碎。
  ……
  裴巽骑在马上,脸色沉重,原本对卸任太守李昊热情指点所产生的满腹感激都化为了愤怒。明日就是交结之期,可他坐守刺史府,却被李昊一道道迷魂汤骗得神魂颠倒,一旦签字画押,来日仓储出了问题,他这个现管官也难辞其咎。
  裴郡马把牙咬得咯咯直响,心中暗恨:“好个口蜜腹剑的老贼!”
  胡御史骑在马上,回头看看尾随其后的团练兵,又看看前边抄着钢刀、铁链、枷锁、哨棒的三班快捕,暗暗吁了口气:“这些人的集结也太慢了,整整耗费了一个多时辰。不过,裴郡马刚刚上任,对本地官吏还不能如臂使指,却也不好苛求于他。
  虽然说府衙里还有大批的原刺史旧僚属,一个时辰的集结速度足以让他们打听到些什么,如果他们有心泄密也有足够的时间送出消息,不过胡御史并不担心。那是粮仓,不是一口米袋子,就算对方得了消息马上应变,也来不及了。”
  胡元礼策马向裴巽靠近了些,问道:“裴使君,粮储之地距此还有多远?”
  裴巽以马鞭向前一指,道:“前行左拐,长巷尽头就是。胡御史莫急,咱们马上……”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身子一震,瞠目结舌望着远方,呆呆坐在马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胡元礼霍地扭头看去,一时也呆住了。
  此时暮色苍茫,天边已昏黑一片,可是视线及处,却是红光隐隐,吞吐闪烁,股股浓烟喷薄而出,在天空中缓缓弥漫开来,好像一只恐怖的巨兽正要从岩浆里挣扎着跳出来,胡元礼登时手脚冰凉。
  过了半晌,胡元礼和裴巽才突然清醒过来,不约而同地大喊道:“粮仓起火!快!快救火!”
  ……
  长安府,沈沐居处。
  蓝金海快步走进沈沐的书房,道:“公子,关内道郡府副使赵厚德托病辞官了,只着人知会了咱们一声。”
  沈沐似乎有些惊讶,沉吟片刻,才道:“也好!让他置身事外吧,如果显隐之间的这场大火真的烧开来,也免得延及到他。”
  所谓郡府,就是观察使的府邸,这观察使访察善恶、举其大纲,兵甲、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权势极重,其实就是后来的节度使的雏形。关内道下辖二十六个府州,丹州、鄜州俱在其辖内。
  赵厚德是隐宗一派最高级别的官员,作为关内道观察副使,他是由荥阳郑氏一手扶植出来的官场代言人。而荥阳郑氏和陇西李氏,则是隐宗幕后最大的支持者,因此令此人扶助隐宗。
  隐宗在关内道发展如此迅速,离不开此人在官场上的大力扶持和帮助,眼下关内道四处火起,粮患恐有压制不住的可能,如果一旦爆发惊天大案,恐怕将有大批人头落地,赵厚德作为关内道观察副使,到时只怕也逃脱不得。
  因此,他审时度势,果断托病辞职。这个举措,背后必然有荥阳郑氏的影子,这些人等于是大世家借与隐宗的人手,真正能操纵他们的还是世家而非隐宗。
  做大官的人并不怕辞职,只要朝里有人背后有人,随时可以起复,永远不会像尚未涉足仕途的人一样那么费事,官身是一道高高的门槛,只要迈进来了,就已经跃了龙门,浮浮沉沉都是宦海中事了。
  蓝金海见沈沐眉头深蹙,又安慰道:“不过,咱们的反击也起了效果。显宗那边,剑南牛志远告病还乡,山南马三秦也在安排‘后事’。”
  世家大把撒网,扶植仕宦,最终成才的也只是少数,这牛志远就是其中之一,此人是赵郡李氏背景,现为剑南道盐运使,不但管着剑南道盐业,还管着剑南道酒业,这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使。
  而山南马三秦是个盐商,手中有盐池、盐井数十处,实则是个傀儡,背后控制他的是赵郡李氏,这两个人一向与显宗关系密切。在他们这样的职位上,屁股是不可能干净的,隐宗刚对他们有所行动,这二人就嗅到了味道,果断以退为进。
  其实,这两人退也无妨,牛志远在任已近三年,这个肥差谁坐得太久都会招惹得天怒人怨,要不然他也该换地方了,如今退下来避风头,也算是一举两得。而马三秦本就是受人摆布的傀儡,这换人也由不得他。
  但是这两个人一退,直接影响到的就是显宗。显宗比隐宗摊子铺的大,花销也就大,突然减少两处重大财源,损失着实不小。沈沐想着,脸上便慢慢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二郎,如今你该怎么办呢?”
第九百零三章
五水困洛城
  洛阳城淫雨连绵。
  这些日子晴少阴多,雨水不断,洛水两岸很多人家都进了水。
  进入秋季本来应该是粮米丰收、果蔬丰盛的季节,可是因为雨水影响,粮价菜价都大幅上涨。
  别人家杨帆不知道,但牛老管事家长子务农、二子种菜,听牛管事唠叨说,大儿子家的庄稼都泡在了水里,不管是否已完全成熟,全家人抢收抢割,还雇了许多短工,所得比去年也少了一半,可谓损失惨重。
  至于二儿子家更不用说了,菜地全泡在水里了,虽说城里现在菜价奇高,很多富有人家也只能吃咸菜,小户人家更是只剩了干米饭,可他也就抢收抢卖了一畦菜,一片汪洋中怎还撒得了种子?
  一时物价飞涨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洛阳附近的支流因为连日的大雨都发了疯,五水绕洛城变成了五水困洛城,就在昨日,上游一个县还不得不决了口子,让疯狂的河水泄往乡村,以保洛阳城。
  这种官方为了泄洪主动决口的行为,虽然有一定安排,可以提前撤出泄洪区的百姓,不至于伤了人命,可是对于当地百姓的财产损失却是不言而喻的,洪灾之后抚恤赈民又是一桩大麻烦。
  宫里几个平时观风赏景的池子早就注满了水,蔓延到了周围的宫室殿基下,玄武门口堆起的沙袋已经快有一人高了,可宫外的水从宫里的排水系统里灌进来,根本无法完全阻止。
  武则天犯了大多数老人家执拗的毛病,大臣们已经再三促请,可她就是不肯离宫避险,堂堂皇帝被几场大雨吓得仓皇离宫岂不惹人笑话?她总觉得只要再坚持几天,这雨水就能停,洪水也就泄了。
  杨帆身负重任,只好与洛阳府和户部治水官天天守在玄武门上,轮班值宿,时时观测水情,以便及时做出应对。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外界的消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不时送到他的面前。如今宫城外调集了一批民工在那里筑堤排洪,人来人往的,其实想给他送消息,反而比太平时节要方便得多。
  高近人头宽有两步的层层沙袋之上,杨帆披着蓑衣站定,脚下混浊的雨水夹杂着枯枝败叶一遍遍地冲刷着他的脚面,他是赤脚站在沙袋上的,脚背已被浸泡得有些惨白。
  “哗!”
  又是一阵水响,泡沫迅速破灭,一只死老鼠泡得发胀的身子漂过来,杨帆厌恶地挪了个地方。旁边一个同样披蓑衣的人跟着他挪了几步,继续禀报:“关内道观察副使赵厚德称病辞职了。不过,我们这边牛志远和马三秦也不得不让出了炙手可热的盐政大权,可谓两败俱伤。”
  杨帆凝视着眼前打着旋儿滚滚而去的浊流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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