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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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窥见马桥告饶的眼神,嘿嘿一笑,道:“其实不止昨晚,这些天一直这样,马六晚上口渴,总是放着炉上烧开的水不喝,直接去喝缸里的凉水,我估摸这胃寒啊,就是这么落下的毛病。”
  面片儿听了扭头瞪了马桥一眼,娇嗔地道:“要不说你不会照顾自己,你还小么,这么大的人了,整天喝凉水!从现在起,一定得改掉这个臭毛病。”
  马桥干笑道:“好,好好,我一定改,一定改!啊,坊门开了,快点快点。”
  “市令”当当地敲响了锣,坊市的大门缓缓打开,坊前早就簇拥了不下数千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马桥一看不用江旭宁啰唆了,如释重负,赶紧招呼一声,急急往前赶去。
  洛阳的每个“市”都有四个门,杨帆他们来的是南门,一瞧坊门打开了,马桥立即加快了脚步,面片儿没法继续教训他,便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杨帆跟在后面走着,眼珠微微一转,忽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
  面片儿止步回身道:“小帆,你怎么了?”
  杨帆道:“我忽然有些腹疼,得找个地方去方便一下,宁姊,你跟马六先进去吧,一会儿我再去寻你们。”
  面片儿颔首道:“成,我和马六沿十字大街往前走。”
  杨帆扬手道:“好,你们先行一步,一会儿见!”
  马桥“哼哼”两声,仰天道:“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啊!”
  得意未了,便传来江旭宁训斥的声音:“又说甚么疯话?你就不能正儿八经的?你这个人呐……”
  两人一路说,一路进了坊市,杨帆捂着肚子磨磨蹭蹭的拖在后面,候着二人进了南市,便也加快了脚步,进了南市的大门,就往左一拐,沿着一排横向的商铺向前赶去。
  虽然刚刚开市,可以因为一天里只能开半天的市,所以刚刚开坊,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商贾们就卖力地吆喝起来,招揽着刚刚走入市场的洛阳百姓。
  李家漆器什物铺,王家花果铺子、萧氏纸墨笔砚、刘家炭薪、陈家酒庄,牛羊肉铺,一路行去,绣旗招展,掩蔽天日。其间还有许多由胡人开设的珠宝坊和香药铺子。
  这时的胡人专指波斯、大食以及天竺、罗马、粟特等西域人种,而突厥、吐蕃、回纥是不能称为胡人的,否则他会认为你在歧视他。
  各种各样的人,官绅士子、淑女佳人、大家闺秀、胡姬番女,贩夫走卒,国人胡人,参差其间,骑马的、乘车的,步行的,各行其路。
  放眼望去,美女很多,就算不想买东西,在里边随便逛逛,瞧瞧美人也是很养眼的,但是“满城尽是大馒头”的旖旎景象你在这里是看不到的。
  因为开胸装只有两种女人在两种地方才可以穿,一种是命妇贵女、使相千金,可以在府邸和宫闱中穿。另一种是歌伎舞伎,可以在青楼妓坊中穿,其他女子连穿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穿到大街上现眼了。
  杨帆进了南市,径往左边一拐,直奔任家金银铺子。他得把那支金钗换了钱,才可以去买东西,这个年头,金银还不是通用货币,不能直接拿来交易,这个时代买卖东西,通常是用开元通宝支付,如果是较大量的支付,就用绢布为一般等价物。
  杨帆手中这支金钗重量不到一两,顶多能换两千钱,不过杨帆看这支钗子做工精致,造型精巧,一般金银铺子的匠师根本打造不出来,金银铺子收了他的钗子,根本不用烧融,直接就能转手当成首饰售卖,是以杨帆执意要换三千钱。
  店主任老实又是贬低金子成色,又是嘲讽作工手艺,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杨帆也不多说,只笑眯眯地说:“任掌柜的,你要只换两千钱也成,不过你得当着我的面把这钗子锻成金条。”
  任老实二话不说就抄起锤子,高举过头,横眉立目地盯着砧板上的那支金钗,他瞪着眼睛看了半晌,便攥着锤子瞪向杨帆,恶狠狠地道:“算你狠!两千五百钱,绝对不能再加了!”
  杨帆道:“两千八百钱,钗子归你!不然,我去对面傅家金银铺子。”
  任老实右手把锤子往砧上狠狠一敲,左手飞快地揣起钗子,咬牙切齿地道:“成交!”
第二十五章
一生所托非良人
  杨帆离开任家金银铺子,先去陶瓷铺子订了锅碗瓢盆,又到油米铺子订了米面油盐和各色食材,给了地址都叫他们闭市后让伙计直接给送回家里去,随后便追赶马桥和面片儿去了。
  杨帆在路上看到一个杂货铺子,卖些笄钗簪子、各色杂物,想到家里那位阿奴姑娘把簪发的钗子换了钱,连簪发的东西都没有了,就停下为她选支钗子。
  杨帆本想找一只蝴蝶钗,摊面上却没有,掌柜的竭力推销着一支鎏银的桃心钗子,见他不大中意,又饶了他一张娃娃面具,杨帆这才同意。
  “马六,马六,你小子给我回来……”
  马桥拉着面片儿的手逃得飞快,一个山羊胡子的店铺掌柜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地喘息着停下,恨恨地把一捧牙刷子都扔到地上,使劲踩着,指着马桥的背影高叫道:“你小子,以后再不要托我家帮你卖东西,没的坏了我家的名声。这样的破牙刷子也敢拿来叫卖,真是岂有此理!”
  店老板一甩袖子,愤愤地回了自己的店铺,杨帆赶到时恰看到这样一幕情景,他自己就是马氏牙刷子的受害者,如何还不明白其中缘由,杨帆心中暗笑,忙把面具往脸上一扣,追上马桥,一拍他肩膀,叫道:“哪里走!”
  马桥扭头一看,却见一个嬉皮笑脸的胖娃娃,不禁吓了一跳,杨帆把面具一掀,马桥这才松了口气。
  杨帆笑道:“怎么了,急急如丧家之犬?”
  马桥沮丧地道:“我刚才到丁掌柜的店里去问牙刷子售卖的情形,谁料他一见我来,便大发脾气,说我家的牙刷子做得太糟糕,有的客人买回去刷了一嘴的血,而且一用就掉毛,不但掉毛,味道还大,唉!”
  杨帆瞧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此计不可行,再另谋生财之道就是了,何必这般沮丧。”
  马桥道:“我倒无所谓,只是担心阿母,阿母一门心思想要做些生意,赚钱给我娶媳妇,结果不管做啥生意都赔。这一次家里买材料花销不少,如今这牙刷子卖不出去,不但没有赚钱,反而又赔了一笔,只怕阿母伤心,会坏了身子。”
  面皮儿被他拉着一通跑,跑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听他这么说,便道:“你生性至孝,大娘有你这样的儿子,那就是老人家的福气了。生意做赔了有什么关系呢,在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就是。”
  马桥哭丧着脸道:“可我老在那一个地方跌倒,我怀疑那是个坑啊!”
  杨帆忍着笑,从怀里摸出几十文钱塞到马桥手里,说道:“这些钱先拿回去,哄了老娘开心再说。你今天来,正好在坊间多逛一逛,看看有甚么小玩意儿比较赚钱,自家又做得了的,回头重打旗鼓另开张便是。”
  马桥赶紧把钱推回来,道:“这可不成!你孤身一人在洛阳,没亲没友的,攒点应急钱不容易,我哪能要。”
  杨帆道:“谁说我无亲无友,宁姊是我阿姊,你不就是我的兄弟了?莫非你不认我这个兄弟不成?”
  “这……这……”
  马桥想想获悉真相后伤心失望的老娘,只好腼颜揣起了钱,把杨帆拉到一边,小声道:“改天咱们再干一票,这回得了东西,全都归你。”
  杨帆笑道:“成,就这么办。”
  面片儿睨着他们道:“背人没好话,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马桥道:“男人间的话,真要说给你,你也不会听的。”
  面片儿哼了一声,昂起头道:“快走吧,别东拉西扯的,我还没去看头面首饰呢。”
  杨帆笑道:“走,咱们先陪宁姊去看头面。另外,我家的被褥床单被耗子啃的实在用不得了,买完了头面,宁姊再帮我去挑几匹好布料。”
  ……
  三人有说有笑地向前走着,江旭宁忽然在一家头面铺子前边停住了脚步,马桥一瞧那家铺子的门面,便对江旭宁道:“小宁啊,这家铺子咱还是不要看了吧,这样的地方可不是咱们花销得起的。”
  那家铺子门脸甚是堂皇,一看就是售卖上等头面首饰的地方,可江旭宁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神色有些异样,杨帆和马桥对视了一眼,发觉有些不对劲儿。
  他们顺着江旭宁的目光向店里看去,就见店中正有一位贵妇人在买东西,这妇人乌油油的头发,梳了一个乌蛮髻,穿一件小袖绿衫襦,罩一件浅藕色的半袖,肩上又搭了一条白印花的纱帔子,大红的束腰裙,一双深绿色的翘头履。
  看她年纪,约有三十岁上下,姿色只算中下,身材已然发福。在她旁边陪着一个男子,这人头戴一顶黑纱罗的幞头巾子,发脚处还插了一朵丝帛做成的簪花,身上则穿一领圆领大袖,看他的年纪也就在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这人眉目清秀,脸上还薄薄地敷了一层粉,颌下是一部修剪得极整齐的胡须,瞧起来丰神朗朗,算得上一个俊逸男儿。
  那中年妇人正在挑选着首饰头面,男子则在她耳畔站着,亲昵地低声说笑着什么,似乎在点评她挑选的首饰。唐代首饰,最流行的发饰,镯子也有,至于项链、戒指、耳环一类的东西倒不流行,这妇人挑的正是一支金珠花的步摇。
  男子在她耳边笑说了一句,逗得妇人一笑,娇嗔地打了他一下。男人肩上,蹲着一只猫儿似的动物,比猫还要大上许多,通体红色,又有许多斑点,粗长的爪子紧紧抠在男人肩上,竖着耳朵左顾右盼。
  瞧见女主人打了男人一下,它也龇起锋利的牙齿,抬起小爪子在男人头上拍了一下,惹得妇人为之失笑。这是一只猞猁,常被贵人当成宠物饲养,如果狩猎时带在身边,比猎犬还要警觉,速度如飞,俗名就叫“草上飞”。
  杨帆看看江旭宁的脸色,低声道:“宁姊,莫非你认得那个男人?”
  江旭宁的脸色很难看,低低地答道:“那个男人……叫柳君璠。”
  杨帆奇道:“柳君璠,那是何许人也?”
  马桥倏然色变,说道:“柳君璠?你那个未婚夫婿?年底便要与你成亲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江旭宁默默地点了点头,嘴唇已咬得发白。
第二卷
空掌招蝶
第二十六章
男儿当志气
  江旭宁只有十六七岁,这姓柳的却有二十六七,相差十多岁,不过在唐朝,这很正常。唐人习俗,男女婚配时特别强调男方要比女方年龄大,有“男大十岁,同年同岁”的说法。
  大城大埠的男人,尤其是读书人,成婚都比较晚。因此这柳君璠比江旭宁大了十多岁,实属寻常。
  眼见如此尴尬的一幕,马桥忙劝道:“小宁,你别多想,也许那是他本家的姐妹,又或者街坊邻居……”
  杨帆冷冷地道:“这两人都是年过三旬的男女,相偕往头面店里购买首饰,举止又是如此狎昵亲密,若说二人之间无甚私情,你信么?”
  马桥向他连打眼色,解劝道:“男人嘛,偶尔逢场作戏罢了。你这是看见了,若是未瞧见呢?小宁,你一个姑娘家,是还未过门的媳妇儿,怎好理直气壮地上前责问,不如……走了吧。”
  杨帆道:“走?宁姊就可以视若无睹,当它从未发生过么?”
  马桥赶紧把他扯到一边,小声道:“小帆,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唯恐天下不乱的?你叫小宁怎么做,还能上前与他争吵么?马上就要成亲了,且忍一忍,饶一饶,也就过去了。”
  杨帆正色道:“如此自欺欺人,何来幸福可言?”
  马桥急了,道:“小宁跟他已签了婚书的,虽未拜堂,已然是夫妻,你不劝和,还让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才好么?”
  杨帆抿着嘴不说话了,只是紧紧地盯着江旭宁,看她态度如何。他可以容忍别人欺他骗他,却不能容忍别人欺辱他的朋友,然则这毕竟是江旭宁的事,他需要一个江旭宁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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