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7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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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人已带到,果然是个刚干完拉车重活,浑身散发着汗臭的黔首,三十余岁年纪,留着短须,头扎扁髻,有些拘谨地跪在门口,朝曹参长拜。
  他衣着很不得体,虞广有些尴尬,怕曹参生气,忙解释道:“下吏本欲与之鲜衣,让他体面点,他却说,‘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不敢易衣’。”
  曹参大声问那人道:“不过是换身衣裳,为何不敢?”
  此人抬头,笑道:“能以衣欺郡尉,亦能以言欺之,小人不敢欺郡尉!”
  “哈,倒是能说会道。”
  曹参令人赐食,问此人:“汝何名?”
  戍卒再拜:“小人娄敬!”
  曹参嘴里撕着根鸡腿,含糊地问道:“娄敬,汝让虞司马引荐来见我,欲言何事?”
  娄敬面前也摆着鱼肉,但他只是咽了下口水,并未动手:“言胶东安危存亡之事!”
  曹参吮着鸡骨头:“说下去。”
  娄敬道:“小人虽是琅琊人,但也曾听闻,武忠侯治胶东,诛大族,兴商贾,修农稼,更使胶东避免了诸田之乱。近年来,又有陈、曹二君继武忠侯之业,胶东遂从齐地最穷的郡,一跃能与临淄比肩。”
  “想来经多年积蓄,胶东粮秣倒是不缺,所以陈、曹二君才会接纳一切投奔的临淄、琅琊难民。”
  “但胶东虽富,毕竟仅有一郡之力,兵卒有限,纵接纳数万难民,一时半会也无法成军作战,曹君守诸城,使楚盗难越琅琊一步,但只怕临淄无力抵挡彭越,一旦失陷,齐楚两军结盟,夹击胶东,龙且围曹君于诸城,彭越长驱而入潍水,则胶东危矣!”
  这娄敬不愧是读过点书的,虽沦落为拉车戍卒,却一语道出了胶东现在面临的难题。
  不知不觉,曹参已停下了动作,擦了擦油腻的指头:“你有何良策?”
  “很简单。”
  娄敬道:“离间齐楚!”
  “齐楚眼下虽看似齐心协力,共击临淄,实则各怀鬼胎。”
  “薛郡过去是楚国之土,如今却为齐所占,琅琊乃齐国之疆,如今则为楚所据,眼下还能共处,一旦临淄失陷,为争那七万户的大城,齐楚必生龃龉!”
  “郡尉何不设法让齐楚矛盾加剧,使之相互提防,无法合力进攻胶东?”
  曹参听完后,沉吟道:“倒是可行。”
  又让人给娄敬多赐食:
  “看你面黄肌瘦,想来是许多天未沾油水了,吃罢!”
  娄敬的确饿坏了,这下可不客气,拿起一整只鸡啃了起来,每一下都咬得很用力。
  他背井离乡,逃难的日子不好过,肚子里的韬略对拉车干苦力一点帮助都没有,也幸亏今日遇到同乡虞广,得以面见曹参,只希望能靠出言献策,改变现在的处境——这位曹郡尉看上去,还是很虚心纳谏的。
  等娄敬大快朵颐后,曹参敬了他一盏酒,复问道:“具体要如何离间齐楚,你可有法子?”
  娄敬道:“郡尉可知百余年前,秦假道韩、魏以攻齐,齐威王使章子将而应之之事?”
  章子便是匡章,乃齐威王、宣王时齐国名将,有旬月破燕,垂沙败楚,并大溃秦军的战绩。
  曹参是好学的,虽然入齐地前他不知晓,但几年下来,齐地之事已了然于胸。
  他想了想道:“我倒是听人说过,当初匡章与秦军相对扎营,使者数相往来,更使齐军变其徽章,以杂秦军……”
  靠着变徽章旗号衣甲,匡章成功让齐军混到了秦军侧方,在作战时突然发难,取得大胜。
  曹参恍然:“你的意思是……”
  娄敬道:“然也,齐楚合击临淄,兵卒犬牙相错,彼辈言语不通,平日里为了争夺财物,难免会发生冲突。将军何不派人伪作齐兵徽章,袭击楚兵,又派人伪作楚兵徽章,袭击齐兵呢!”
  “好主意。”曹参拊掌,这么做的话,齐楚两军将失去信任,就算不大打出手,也再难合作了。
  “娄敬,你以后不必拉车做苦活了,到我身边,做文吏主薄罢,出行有车,食有鱼肉。”
  娄敬大喜,向曹参道谢,而就在这时,长史叩门而入,原来是曹参盼了许久的胶东来信,总算到了。
  展开一看,曹参不由大笑。
  “离间齐楚,使之从散约败,从而让齐地呈三方鼎足而立之势,好个娄敬,你的计策,竟与陈平想的一模一样!”
  ……
  那头,曹参喜得智谋之士,而身在即墨的陈平,却在为一个来自北方的消息大皱眉头。
  “你亲眼所见?”
  陈平看向齐地大贾刀间,九月时,眼看胶东局势平稳,陈平便让刀间带几艘船北上,恢复与海东中断数月的通航。
  他也清楚,胶东一郡之力恐怕无力对敌齐楚群盗,想起海东还有三千秦军留守,分别驻扎在西安平(辽宁丹东),列口,韩城三地,他们是扶苏旧部,或可取得联络,接来胶东,共抗楚盗。
  但十月份的最后一天,刀间返回匆匆回报,陈平才得知,有人赶在自己前头,捷足先登了……
  “郡君,千真万确啊。”
  刀间神情严肃:“我在船上,遥遥望见海东韩城、列口的两千驻军,正缓缓北上,而西安平也已备警,入港船只统统扣留,我遂不敢入,只让僮仆设法诱捕了一队出来巡逻的兵卒,审问之下,他们说……”
  “说什么?”
  “他们说,长公子扶苏,回来了!”
  ……
第0827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
  ……
  满番汉,秦帝国的东北界,它是大同江的入海口,有一个很小的海港,只不过这儿并无一艘船舶,胶东的商船来了又走,一点靠岸的想法都没有。
  一位容貌比实际年龄大许多的中年将军站在海边,他被风吹日晒变粗糙许多的皮肤,已不再惧怕冰冷的冬风,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
  “今天是十一月初一。”
  “很快,就满一整年了!”
  扶苏能感受到,今天的冬风,就象那天夜宴散场那么凉……
  一年前,十一月十六日那天,天下称贤的大秦长公子扶苏,在咸阳失去了一切,因为他的幼稚、愚昧。
  他升得太高,爱得太广,怕得太多。
  在大难临头时,他畏惧不前,却回头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加速向深渊沉去,被人代替自己,做了最错误的抉择。
  结果就是,扶苏变成了一颗飞速陨落的流星,离开咸阳滑落向南,最后在汉中失了踪迹。
  扶苏出奔,成了秦始皇三十七年开年最大的政治事件,天下震惊,也决定了以后许多事情的走向。
  唯独他的去向,成了一个未解之谜,百姓或以为死,或以为亡。
  其实那之后半年里,扶苏一直形单影只,靠着伪造的验传,在关东漫无目的地游荡。
  扶苏记得,多年前与黑夫相聚时,自己常抨击秦始皇帝,说父皇“不知民间疾苦”,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很懂百姓黔首的喜怒哀乐。
  当时,黑夫总是露出一个礼貌的笑,不同意,也不否认。
  后来扶苏才明白,那礼貌背后,是发自内心的不以为然。
  “我当年,不过是无病呻吟,故作仁慈,哪知道什么疾苦啊?”
  半年游荡,让他深切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疾”和“苦”。
  验传虽然好使,但身上的钱帛总有耗尽的一天,当走到东郡时,扶苏不得不卖马,甚至卖了最后一身干净衣裳,尽管那瘦马蔽衣只为他换来了数日之食。
  他真成了孑然一身了,除了手里的一把剑。
  而后的日子里,扶苏就不得不和天下芸芸众生一样,为填饱肚子而奔走了。
  他在河上帮人划过船,在码头帮人扛过包,一度还欲为佣耕,只是他根本不会种地,遂失了业。
  这下扶苏算是彻底明白韩非那句话了:“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纣为帝王,足以乱天下。”
  更何况,他本非尧舜,只是个因为身体里淌着秦始皇的血脉,被包裹上公子身份的普通人。
  脱了这冠带,谁不是赤条条的匹夫呢?
  “没了公子身份,我果然什么都不是……”
  自嘲的苦笑没法填补饥肠辘辘,被逼无奈时,扶苏甚至为了一口吃的,做了商贾的帮佣打手,与人在市肆上大打出手。
  那天,他靠着从小修习的武艺,将那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混混打得满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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