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748部分在线阅读
“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府,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北秦士气已失,只能退守南阳、汉中。然王贲不但要抵挡南秦攻势,还要阻止楚、魏、韩在中原攻城略地,实在是捉襟见肘。”
“王贲纵然是天下第一名将,也回天乏术,更何况,天下苦秦政久矣,二世若改弦更张,尚有复兴可能,但我听闻,他先后食言,田租倒是减了点,但口赋徭役却加重数倍,百姓怨望,都恨不得二世倒台。”
说白了,北秦像一个虽然身材硕大,却处处是伤的巨人,且要面对的敌人太多了,积累的怨气也太大了,步履蹒跚,蒯彻并不看好。
“南秦则不然,其兴勃勃然也,黑夫爱民惜兵,稳扎稳打,一边固守江汉,一边使人略江东,入巴蜀,已挫王贲锐气,又夺了边角。接下来,只需要在南阳拖住王贲主力,遣偏师及巴蜀兵争汉中。既取汉中,北伐军出子午、褒斜等道,逾岭渡渭,则不出数月,兵必战於咸阳之下!此北秦君臣之大患也。”
赵歇看向堂下最精通兵略的李左车,李左车颔首,认同蒯彻的看法。
说起黑夫,蒯彻就觉得惊奇,他曾施展毒计,诱使卢敖入咸阳,以“亡秦者黑”诓骗秦始皇,招致君臣反目。
本以为黑夫将就此消亡,岂料此人竟不是忠臣,没打算老老实实受死,诈死藏匿,悍然举兵,全据南方,不过半年,已得王霸之业,这是蒯彻没料到的。
他继续道:“总之,北秦之所害莫如南秦,南强则北弱,北强则南弱,其势不两立,譬如两虎相争。”
“这时候,六国有两个选择,为了‘诛暴秦’的口号,助南攻北,或是各自略地,坐看南北相争。”
蒯彻道:“若如楚国之策,诸侯聚兵于中原,西向攻三川,入函谷。王贲肯定会抽兵北上阻止,六国恐将败北,就算没败,甚至顺利入关夺取咸阳,烧了秦国庙堂,吾等也难以长期立足。北伐军会乘机从武关、汉中进入关中,秦人必然携壶浆以迎,助其驱逐六国,黑夫终得渔翁之利。”
“如此,秦一统于南,南秦已得关中,必因势利便,加兵于六国。”
“到那时,黑夫身率关中之众出于函谷,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江东楼船渡江击九江。来势将比王翦、王贲父子灭六国更猛烈,复辟的六国,这次恐怕熬不过十年,一年半载之内,便会被黑夫扫平!”
说完之后,蒯彻摊手问所有人:“骤兴骤亡,社稷复灭,这是大王和将军们想看到的么?”
赵歇摇头:“自然不是。”
李左车亦道:“蒯先生之言有理,为今之计,六国当各自夺取邻地,以巩固自身,等关东郡县已尽属六国,再以楚国为盟主,联兵与南秦相抗,让北秦保有关中,如此,才能得三分鼎足之均势!”
鲁勾践最后接话:“然也,所以,赵国恐怕不能派兵南下,与楚国一同西击函谷了!”
赵歇笑道:“陈先生,这便是赵国的态度,还望将以上种种,回复楚国项少将军,提醒他,切不可急于西进,最后便宜了南秦啊!”
陈馀哪还能不明白?今日丛台之会,蒯彻的侃侃而谈,就是给他设的套,是为了让赵国拒绝楚国——赵人忙着扩张地盘,才没功夫跟你楚国去打什么函谷关,自己玩去吧!
他心里有点乱,事情与预料中的完全不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殿尾却有个声音响起。
“蒯先生之言,我深以为然,反抗暴秦,只在百里之内,何必去千里之外呢?”
陈馀回头,却见是护送他来赵地的陈胜,这小子不声不响听了半天,忽然冒了出来,让人愕然。
陈胜上前,朝赵歇等人行礼:“外臣陈胜,阳城人也,乃楚军率长。”
李左车颔首:“陈率长有何高见?”
陈胜道:“我从白马津北上时,只听闻赵国仅有邯郸、巨鹿两郡,北边的恒山、广阳,南边的河内,西边的上党,依然是秦之郡县,赵国何必舍近求远,放着近处的敌人不打,跑去函谷关呢?”
“陈胜一直以为,项将军之策不可取,屡屡劝诫,他却不听,我听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陈胜愿以麾下千人,归顺赵国,助大王略取周遭郡县!”
他国将领突然提出投效,赵国众人有些惊讶,陈胜则看向陈馀,朝他点了点头。
“陈胜此言极是!”
陈馀也反应过来了,他俩北上本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如今使命失败,赵国不愿跟楚国一起干,二人若灰溜溜回去,以项籍的脾气,纵不杀他们,恐怕也会彻底冷落。
与其回去受气,不如留在北方,说不定还能混上个封君之位!
陈馀咬咬牙,出列道:“陈馀本非楚人,而将赵国当成了自己的家,也宁为赵臣,为大王效力。”
“陈馀尝游赵地,妻家更乃苦陉大族公乘氏,我愿意北上,替赵国招揽恒山郡豪杰!”
第0826章
从散约败
赵国的出手,果然比楚国大方很多,是夜,在封陈馀为上卿,陈胜为都尉后,赵歇又召见了蒯彻。
“蒯先生以为,二陈可信么?”
蒯彻笑道:“现在的形势,和百年前一样,士人游走诸侯,只求出人头地,今日从秦,明日投楚,后日仕赵,但他们不会忠于赵,也不会忠于楚……”
“只忠于自己的利益!”
“大王给二陈的比楚国多,彼辈自能为赵国出力。那陈胜是外来人,他只能依靠为大王立功,才能在赵地立足,至于陈馀……他过去常年在恒山郡,与当地豪杰交游甚广,大王倒不妨让二人去略取恒山。”
这也是蒯彻给新兴的赵国制定的战略,以李左车南拒秦兵,使鲁勾践北徇燕地以自广,现在多了二陈,恒山郡也能派一支兵过去。
“若赵能南据大河,西有太行,北吞燕、代,必为疆国,不弱于楚,项籍必不敢对赵发号施令。日后乘南北两秦之蔽,可夺取太原、上党、河东、河内,全据冀州,得志于天下!”
“托先生之言。”赵歇十分感激,若无蒯彻,复兴赵国,恐怕没这么顺利。
但在蒯彻离开前,赵歇却又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蒯先生耗费心里,谋划多年,乱秦中枢,以变天下,现在则游仕于齐赵之间,更拒绝了寡人和齐国两个相位,也不取寸土封地,只愿为客卿,先生,你又忠于何方呢?”
蒯彻却未回答,只笑了笑,告辞离开。
出了丛台,他昂首看着冬日的夜空,暗道:“我只忠于纵横之道!”
纵横者,无纵则无横,无横则无纵,横能一变为纵,纵亦能一变为横!这才是纵横的真谛!
对纵横家而言,大一统,是索然无味的。
对他们而言,最好的时代,应当是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
是篡盗之人,列为侯王;诈谲之国,兴立为强!
是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
那才是纵横之士大放异彩的舞台!
蒯彻笑道:“若真能鼎足三分,北秦、南秦、六国势均力敌,各自为疆,那以后的纵横之士们,都得感谢我蒯彻。”
“谢我又给他们,开创了一片乐土!纵横策士又能像张仪、苏秦那样,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所在国重,所去国轻;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了!”
至于这分裂带来的兵革不休,诈伪并起,杀人盈野?
至于这纷争带来的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
对不起,这些东西,是儒家、黄老、法墨的事,不在纵横家考虑之内!
……
蒯彻只管挖坑不管埋,靠嘴皮子和阴谋术搅乱天下,却不管今后如何变乱为治。
而胶东的曹参,却辗转反侧,思虑如何保全胶东平安。
自曹参与陈平七月份联合十三家大商贾,起兵夺取胶东以来,已过去三月有余,胶东局势已完全稳定。
依照陈平“唇亡齿寒”之策,曹参率师五千,支援琅琊郡,与楚国莫敖龙且对峙于莒县、诸城之间。因为楚兵主力随项羽进攻中原,龙且虽拥兵上万,仍难以突破防线,琅琊城更被胶东控制,船只也籍此南下。
从琅琊到会稽的航线古已有之,麻烦之处在于,千里海岸皆为楚国所占,好在东海郡朐县以东,有大岛名云台(连云港),荒无人烟,却有河流淡水,楼船司马罗舆占领了那,作为南北通航的枢纽,胶东与会稽,得以每月通航传递情报一次。
真正的麻烦在西边,上个月,秦临淄郡守接受了陈平的提议,双方休兵,临淄得以集中郡兵对付意图夺取齐地的大野泽巨盗彭越。
但彭越狡猾而善兵,几场仗下来,临淄损失惨重,再加上龙且见琅琊难取,遂派人越过东泰山,进攻临淄之南,两面夹击下,临淄难支,预计最迟开春前,临淄便会陷落。
一时间,大量避战祸的临淄难民涌入胶东,陈平全盘接收,让人组织他们到潍水以东居住,选拔青壮训练,以期为胶东增加新的兵源。
但郡守曹参却有些悲观:
“我倒是有把握守住南线,但西线,靠那些临时组织起来的难民,以及商贾僮仆,能挡住来势汹汹的群盗么?”
曹参已将烦恼写信告知陈平,但陈平尚未回复。
正想着,门外却有一军吏来见,却是卢县(山东蒙阴)人虞广,他本是琅琊人,几年前调到胶东做率长,是曹参的部下,陈、曹二人起兵时虞广毅然反正,助他们夺取了即墨,遂升为司马。
虞广是曹参的左膀右臂,便让他入内,道明了来意。
“郡尉,下吏今日巡视军营,竟遇到了一个旧日的同乡,他是布衣文士,楚兵入琅琊,他逃到这边,被征入军中为戍卒,行挽辂之事。”
大车横木为辂,前牵曰挽,说白了,就是个拉车卖力气的,在军中属于最低级的戍卒。
“你是可怜他,想替他求情?”
曹参了然,他做事一向很灵活,遂笑道:“那就让他去你营中做亲卫罢。”
“并非如此。”
虞广拱手道:“我的确有意让他免此苦力,但他却反问了我近来胶东形势,我挑能说的告知,他便说,胶东守、尉定是犯难了,说有一妙策,可让胶东不必腹背受敌,希望我能将他引荐给郡尉。”
“哦?”
曹参有些惊奇,军中一黔首戍卒,竟通过局势的三言两语看出他正犯难?
但转念一想,武忠侯、陈平等人,不都是起于微末么?遂来了兴趣,让虞广将他那同乡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