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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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贡将此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后,又称赞了一通赵无恤与夫子不谋而合,真是贤者必有通惠。
  赵无恤则心中窃笑不止,托了前世漫山遍野的国学热,他是听说过这故事的,要不然,怎么敢那么笃定孔子的反应?
  不过,赵无恤也不由得感慨,孔丘已经不同于年轻时候骂季氏“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愤青了。他在齐鲁跌打滚爬二十多年后,已经看透了人心,义和利,并非是绝对的对立。
  谁说他食古不化?谁说他迂腐?这明明也是个现实主义者!
  否则,他会寻遍诸夏,拜了无数个老师,将他们的思想兼容并包?否则,他会半推半就地接受死对头阳虎的邀请,作为阳虎之党出仕中都宰?能教出行业各不相同,思想成就也偏差极大的孔门弟子们来?
  虽然,此人时不时还是会理想主义一把,比如在得到放手治理一邑的机会时,依然是将仁爱和礼乐作为一招鲜的法宝。
  治一千室之邑,或许可以靠道德和人格魅力维持,但若执掌一千乘大国,不出漏子才怪。
  子贡却不知道无恤心中所想,他觉得时机已经到了,正要摸出怀中的简册,向赵无恤推销夫子的理念。
  却见赵无恤先起身道:“子贡,可愿意随我去新建的匠作区一观?你我日后的买卖,可全在那里。”
  他只得又缩回了手,默默地起身,垂手跟随在赵无恤身后。
  出乡寺后,走了没多会,只见靠近溪水下游的地方,已经建设成了一个小小的匠作区。
  此处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有下宫来来的少数织工、弓人、轮人等。赵无恤说,自此以后,一些简单的工具和器物,成乡自己就能造出,不必再去新绛、下宫购买。
  而其中最热闹的,当属围在烧窑边忙碌的那些鲁国陶工,子贡猜想,方才他所用的精美陶盏,就是在这里烧制出来的。
  但以他的想法,若是以此物贩卖给国人,或许能挣些小利。但终归是薄利多销,瞧这些烧窑和人手,每月也仅能供应几次,利益不大。
  赵氏君子所说的买卖,究竟是什么呢?
  ……
第122章
不同的路
  ……
  正在忙碌的鲁陶翁远远见到子贡后,认出他就是当日要赎买送他们归国的好心卫商,连忙过来拜伏道谢。经子贡一询问,得知他们已经在此安定了下来,每日都能吃饱饭,待遇与自由的国人并无区别。
  “托君子之福,六十以上的老者每日都能食豆腐一餐,五日有一顿肉食。麦熟之后,吾等又吃上又软又香的面饼和水引饼,族人们都已经乐于此地,连思乡都忘了!”鲁陶翁面色红润,看得出日子的确过得不错。
  又软又香的水引饼?那是什么东西,带着好奇,子贡继续跟在赵无恤身后前行,又进了一间新建的铸房内。
  只见里面摆放着少量黑色的恶金(铁),以及青金色的美金(青铜),铸匠挥舞着铜锤在叮叮当当地敲打不停。
  还有木匠在切割打磨木材,用火焰将其輮(rou)弯,手脚粗糙的国人老农,则对着木板上墨线所画的式样指指点点。
  端木赐看出来了,这是在制作农具。
  俗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话放到农夫身上也是一样的。所以赵无恤对于新农具的改造,也十分重视。
  传说上古之时,神农氏“始作耒耜(leisi),教民耕种”,自此以后,“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
  但到了春秋时代,这些原始的农具已经显得落后了。在成邑,一人踏耒而耕,每日不过十亩,费时费力。而近几十年新发明的工具犁,也还处于最原始的状态,效率不高。
  于是赵无恤便回忆着前世在老家见过的农具,在木板简牍上画出草图后,交予力田桑羊翁加以研究改进,再由匠人制出。
  春秋时,冶铁已经在中原逐渐发展起来,但冶炼出来的生铁杂质很多,制作铁兵器依然存在无法突破的技术瓶颈。可用来做农具,却是可以的。
  早在一百多年前的管仲时代,齐国就有“美金以铸剑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鉏、夷、斧,试诸壤土”的说法。可知青铜主要用于武器(剑戟),铁器已用于农业生产。
  晋国最发达的冶铁地点,是在汝水之滨的陆浑地区,那里是二十年前,由中行吴新征服的土地,现归范氏小宗,阴县大夫士蔑所有。
  可士蔑偏偏和范氏死对头赵鞅比较合得来,其对于范氏,大概和邯郸氏之于赵氏一般,是个反骨仔,随时会反手捅大宗一刀。
  对此,无恤不由得幸灾乐祸,宗法封建制度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阵痛,也不独赵氏在承受啊。
  也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十年前赵鞅便能在士蔑的帮助下,于陆浑民间征收整整一鼓的铁,以铸刑鼎。
  绕了一圈后,赵无恤看到新制出的农具,有中耕用的锄头和铲,有类似耙子的铁耨(nou),此物可有效地用于除草、松土、复土和培土。
  最紧要的,是类似后世的曲辕犁,也已经打造出来了几个:犁头呈V字形,有利于减少耕地时的阻力。因为铁有限,其余位置如犁壁,还是硬木制作。但也比原始的犁更加有利于深耕和碎土,已能根据需要进行深耕和浅耕,以及调节耕地的宽窄,操纵便利。
  桑羊翁笑得合不拢嘴,虽然曾对代田法看走了眼,但他农稼经验丰富,在扛着这些农具在地里试过之后,自然明白其好处。
  他声称,只要有牛马拉犁,或者两人耦(ou)耕,则一夫挟五口,一日足以治田五十亩!
  如此一来,夏种粟米的效率,大概能比原先增加五倍。
  这个结果,赵无恤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目前较为严峻的问题是,成邑急需大量牛马,或用来犁田,或用来拉磨、转动龙骨水车。
  但赵无恤的府库已经没有钱帛了,他之所以盼着子贡速速归来,就指望他能用成邑出产的东西在周边货殖,弥补亏损。
  子贡一直跟在赵无恤身后,见其所见,若有所思。
  之前他还觉得,赵氏君子和他的夫子,两人所想所为极其相似。但在成乡走了半圈后,子贡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或许有所偏颇。
  两人所走的道路,其实是很不相同的。
  成乡民众彼此之间讲究信誉,相处和睦,是因为丰衣足食,又有巫祝不断颂扬赵无恤之功绩,而不是推行礼乐的结果。
  明抢暗偷,作乱害人的现象之所以绝迹,是因为赵无恤颁布了严格的刑律家法,违令者将受到惩戒。据说,连他身边的女婢犯错,也必须受罚。
  再比如,在对待农稼的态度上。
  子贡记得,自己的一位师兄樊迟,曾向夫子请教如何种植庄稼,当时夫子避而不谈,曰:“吾不如老农。”樊迟又请学如何种植菜圃,夫子又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离开后,夫子对在场的子贡抱怨道:“小人哉,樊迟也!”
  他说:“上位者只要重视礼,民众就莫敢不敬;上位者只要重视义,老百姓就莫敢不服;上位的人只要重视信,民众就不敢不用真心实情来对待你。要是做到这样,四面八方的老百姓就会襁负其子而来投奔,哪里用得着自己去学种庄稼、学种菜圃?”
  夫子的意思,子贡明白。他开宗立派,收徒讲学,是为了培养出一批以成为肉食者作为目标,在上位而施礼乐,垂拱而治的士大夫,而不是教出一个只知道农稼和菜圃技术的下层老农。
  但赵氏君子却不一样,他对农稼极为重视,已经到了亲力亲为,动手指点改造农具的程度,而且计吏、农夫、百工、兵卒在其领邑的地位是比较高的。
  真的需要这样么?走出铸房后,子贡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君子对百工农稼之事,何必亲自过问,以礼乐教化民众,垂拱而治不就可以了?”
  赵无恤微微笑道:“子贡之问,我的数科老师计先生也曾问过,子贡可知道我是如何回答的?”
  子贡笼着宽袖微微行礼道:“不知,敢请君子相告。”
  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关系到他在夫子处所受的教育,以及思考的方式。
  赵无恤回答道:“我曾闻,子贡的夫子极其推崇管夷吾与郑子产,可有此事?”
  子贡自然知道,他当年向夫子请教学问时,颇有些看不起管仲。他认为齐桓公杀公子纠,管仲不能追随主君而死也就罢了,却又投靠杀主的齐桓公,为其相邦,非仁者也。
  但他这番见解,却被夫子训了一通。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而郑子产,更是夫子年轻时最崇拜的人,在子产为政时,夫子多次在鲁国赞扬他,在他去世时,更感慨道:“惜哉,古之遗爱也!”
  当时夫子之言,振聋发聩,如今,赵氏君子又有什么新奇的见解呢?
  赵无恤侃侃而谈道:“孔子虽然推崇管子、子产,是推崇尊王攘夷的功绩和仁爱之心,你们师徒的施政理念,我可以领会,就是站在肉食者的角度,想从上至下,以礼乐教化万民。”
  子贡默认了这种说法。
  “但我治理领邑,着手点却有所不同,我在泮宫收藏室中翻阅管仲、子产言辞,学到的不只是尊王攘夷和仁德之政,还有他们的治国之法,那种从下而至于上的道路。”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子贡心中微动,追问道:“君子想如何从下而至于上?”
  赵无恤指着在他治理大半年后,逐步温饱小康的成邑,说出了一句让子贡永生难忘的话。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第123章
食不厌精
  ……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在和赵无恤交谈后,子贡此前二十年的人生理念出现了一条裂隙。作为一个货殖列国,买进卖出的商贾,子贡见识多广,多与社会中下层接触,自然知道仓廪和衣食的重要性。
  出于他的职业,子贡十分赞同赵无恤的说法,粟麦葛麻,这些才是礼乐的基础。但他在曲阜时接受的教育,以及对夫子的崇拜,又让子贡觉得,夫子才是对的。
  上行下效,以礼乐为准绳,才是真正的治理之道!
  他还来不及深思,就被赵无恤执手,带去了匠作坊的下一个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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