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7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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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西子已经紧张到双手颤抖,但却努力保持着那妩媚的笑容,极力掩住眼里那丝惶恐和惧意,带着盈盈期盼迎上他的眼眸。
  赵侯的表情在她醉人的笑容中慢慢融化,露出一丝微笑来,颔首道:“西子之美,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寡人又不是泥人,怎么会嫌弃呢?”
  被如此称赞,西子不知是喜是忧,却听赵无恤又说道:“当年吴国公子季札出使鲁国,听诸侯礼乐,便能从诗里看到列国风情。舞乐不分家,既然今日闲暇,你再为孤跳一曲舞吧,也让孤在出征前,憧憬一下南国风光……”
  ……
  越地文明不够兴盛,反倒是从楚国传入了不少东西,比如越国的执政,也被称之为令尹,会稽的宫人,也多引入楚人,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许多舞人。西子肤白腰细,楚舞之中翘袖折腰的妩媚,跳起来是其余女子望尘莫及的,而楚舞里揉入了越地的歌谣,由她软绵绵的声音唱出来,别有一番趣味。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君侯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君侯。”
  她似乎化身船娘,荡着小舟,半羞半露,柔情似水,越语哝哝,娇柔乖顺,颇能激起男性本能的爱护,只想登上船只,与她蒙上被子亲热一番。
  长秋宫的偏室似乎变成了江南水乡,莽原荒林里暗藏着的竹楼人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然而唱到这里,西子却莫名的迟疑,舞姿略乱,长袖击中壁顶,她咬了咬牙,索性盘旋着飞舞,顺势跌入赵侯的怀抱之中。
  这样一位可人儿投怀送抱,岂能不接着?
  果然,赵无恤接住了她,一时间如同软玉入怀,他揽着她的腰,扶起了西子,表情很是和气,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令西子心胆俱碎。
  他问:“郑旦在吴宫里,给夫差跳的也是这样的舞么?”
  ……
  恍若九天惊雷,当头劈下,西子听了此言,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醒转过来,顿时身子不能自控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汗透重衣。
  “妾,不知道君上在说什么……”
  赵无恤淡淡地说道:“诸暨苎萝山,村西浣纱女,越君勾践图谋复国,以赵侯、吴子好色,乃用范蠡之谋,遍访美色,得西子、郑旦,饰以罗榖,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乃分别献于赵侯无恤、吴子夫差,以求赵吴构难,越国亦能结交强援,顺势复国……我虽然身处北方,却并非耳聋目睽,有些事情想查,还是查得到的。”
  说完以后,赵无恤神情安详地看着西子,西子近乎绝望地抬头,看到赵侯面无表情,在她心里,此人的可怕程度又多了几分,比阴郁的越王勾践更令人畏惧。若他对自己有意,为何要将自己放置在长秋宫不闻不问?若是他对自己无意,为何要将自己的过往查得这么清楚,甚至连只有寥寥数人知晓的美人计细节也说得大体不差……
  他到底想做什么?
  西子岂能知道,历史上的自己名声极盛,与其说赵无恤是对这个人感兴趣,不如说是对她的名号感兴趣。
  至于刚才说的话,大半是赵无恤根据前世对西子的记载随口一提的,可在西子听来,却是震撼莫名。
  她放开抓住赵无恤衣服的手,一步步退后,五体投地,绝望地道:“君侯既然已知妾底细,亦知越国之谋,是杀是剐,悉听尊便……是妾欺君,妾愿领罪,但越国此举亦无可奈何,还望君侯能履行承诺,助越复国!”
  她说完闭上了眼睛,像是认命了一般,来到赵宫之后,西子才深刻地感觉到,她在会稽那三年所学,与打小在无数谎言和阴谋中浸淫过的君侯和夫人们来说,实在是太嫩了。
  赵无恤却笑了起来,走到西子面前道:“在你眼中,寡人就如此残暴,如此阴毒吗?我不是吴王阖闾,不必用美人头颅来为霸业铺路,如此佳人藏于深宫,还是要活的才好。”
  西子诧异地看着赵无恤,他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你身为越人,为报效越君于施氏一族恩情而毅然入会稽,是为孝;受越国重托,远赴北方异国,是为勇;孤身一人,举步维艰,却仍然不忘承诺,屡屡尝试,是为信;能够靠自己的容貌舞姿让寡人意动,是为智。有仁信勇智,虽为女子,却胜过许多男儿无数。若越人都能像你一般,我便不奇怪勾践能够复国了。”
  西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吃惊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君侯……君侯……不怪罪妾欺君?”
  赵无恤不以为然:“为人君者,荫德于人者也;为人臣者,仰生于上者也。就算是为君者,又岂能期望一厢情愿的忠贞?故而君使臣以德,臣待君以忠;夫待妾以恩,妾待夫以贞。寡人不曾荫德于你,又怎么能苛责你怀有心计?”
  “寡人知道你亦是无奈之举,只是世间之事,最好直道而行,卖弄心计若为人看穿,反而适得其反。”
  西子怔在当场,两行清泪流了出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赵无恤面前,她百般掩饰的所有伪装忽然崩塌,自己被剥得不着寸缕,暴露在冷冰冰的空气里,在赵无恤不加掩饰的瞩目下,羞怒而倔强。谁料这时,肩头却多了一件他亲自披上的衣服一般……此种感觉,百味交杂。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打更的声音,不知不觉,一更天已至,夜色已深……
  西子擦了眼泪,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便颤颤巍巍地起身:“时候不早了,妾侍奉君侯入寝……”
  “算了。”赵无恤却摆了摆手,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舞也看过了,话也说尽了,你心中放不下对越国的承诺,何必勉强堆笑,曲意逢迎。”
  他继续转身过去,逗弄那只关在笼子里的罗鸗鸟,似乎它比西子更加有趣:“越国送来的美人寡人收下了,至于什么时候品尝,那便是我的事。且留下一个念想吧,待寡人讨平吴国,完成了与越国的约定,到时候你使命完成,或许便能安心待在赵宫,在寡人面前能够更自在些、更从容些……你先下去罢。”
  西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了,如蒙大赦,却又怅然若失……
  她乖顺地下拜告辞,在快走到厅堂门口时,却听赵侯又唤了她。
  “西子!”
  “妾在……君侯有何吩咐?”西子暗骂自己,为何明明被赵侯玩弄于股掌之上,心里却有种淡淡的期待感?在自己的目的被完全看穿后,她已经没了引诱赵无恤的念头,只想赶紧调头逃离这个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可一听到呼唤,脚步却像是被黏住了一般,心里怦怦直跳。
  此人之命,她无从抗拒,只能顺从。
  “你改一个名罢。”
  “啊?”
  赵侯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西子惊诧:“改名?”
  “对,你出自施氏,便叫西施吧。”
  西子歪着脑袋,不知所谓:“可是,这不合女子取名之制……”
  “赵宫里,我便是规矩,抬举谁,贬斥谁,都在一言之间,改个名算什么。”赵无恤一笑:“越国的西子已是过往,从今以后,你就是赵宫的越美人西施!”
  ……
  西施离开后,室内只剩下赵无恤一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以为,他听不出来她今夜最后一句饱含的绝望么?看来她还是没把范蠡完全忘掉,这个姑娘,还得继续调教啊……
  他现在是君侯,也是男人,对他来说,后宫女子唾手可得,可是赵无恤也有着某种隐秘的洁癖和骄傲,毕竟已经不是前世的初哥了,对女人,他挑得很。
  西施,这个看似柔弱的南方少女,的确可令男人心动,连赵无恤也无法无视。既然越人拱手将她送来,赵无恤也就顺手接纳,但说实话,没了历史传说本身施加的种种光环,现在的西施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更漂亮些的女子,如此而已。
  初见时,赵无恤除了欣赏之外,内心也洞察一切。这个越国少女心系使命,纵然心有不愿,却依然向他送上最妩媚的微笑,两次向他献舞,试图引诱他上钩。
  但效果却没她想象的那么大,这样的舞蹈,赵无恤见过更火爆的。
  十年前,赵无恤看过南子在祭祀中的祭舞,她化身神女,与神灵应和,与天地共鸣。她高歌时,人群齐和;她低吟时,人群敛息;她狂舞时,人群激动;她收敛时,人群拜服。从她身上,赵无恤看到了诸侯公女的高贵,看到了人神一体的圣洁,以及内在暗藏的风骚,过目难忘。她尽情挥舞着长袖,如神祇般野性奔腾,引起他身为男人、身为雄性的征服之欲。
  和季嬴浓烈的亲情不同,和与乐灵子的相濡以沫不同,赵无恤对南子的欲望像是吸毒一般上瘾,比鲨鱼对鲜血的渴望还重。他们的战场在床榻,也在朝堂,在天下,他们相抗衡相挑逗,如同丛林中的雌雄双豹,一奔一逐,男人若追逐不上她奔跑的速度,就休想和她……对那个女人而言,配偶必须比她更强势,才能让她甘心承欢身下。
  与之相比,西子的引诱,就略显稚嫩了,远不及赵无恤在面对南子时被挑起的炙热欲望。
  当然,赵无恤承认,翩翩起舞,越语哝哝,的确令人沉醉,在软玉入怀时,自己还是心动了。只是他的心里分量最重的还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开万世太平,若是没有更多的羁绊,这一点点心动,不会成为他在心头记挂太久的东西。
  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方式得到她,赵无恤也不会排斥。若是不成,亦不会霸王硬上弓。
  “那样多没意思。”赵无恤打开了笼子,放出了那只羽毛鲜艳的罗鸗,它已经被赵无恤喂食好几个月了,有食有水,在温暖的室内也无惧外面与南方差异极大的天气。
  “刚来时,你还各种挣扎,扑腾翅膀,甚至还敢啄我,眼里尽是哀伤,毕竟身不由己被人送来取悦于我,没了自由,更与心有所属的伴侣分离,是你最大的痛苦。”
  赵无恤抬起手,让罗鸗面朝门口。
  “可现如今,你还想飞么?”
  面对黑黝黝的外部世界,已经习惯了宠溺的罗鸗怯怯不敢飞离,停在赵无恤的指尖继续梳理自己艳丽的羽毛。
  历史上的西施是悲剧的,本是山村里无忧无虑的少女,却因为容貌出众,被当做工具,卷入吴越争霸,她在背负上使命的那一刻起,便再难自由飞离开了。侍奉夫差,却又要毁灭夫差,而在战争尘埃落定后,等待美人的也不是越人英雄般的礼遇,而是冷漠的畏惧,把她当成祸国之女。
  她的命运,最后绝不是和范蠡“游于五湖”那般美好,而是墨子所言的“西子之沉,其美也。”
  生于深山,死于大江,鸱夷皮裹身,为鱼鳖所食,红粉化作骷髅……
  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你看,不管吴越相争的战鼓敲的多么动人心魄,对于西施而言,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现如今,她有了不一样的选择,入赵宫,呆在赵无恤眼皮底下,在这里,没有美人离殇……
  赵无恤不敢说宫中是她最好的归宿,但至少不会比历史上更差。现在是大争之世,战乱四起,哪儿都不是安全的地方,她一个孤身女子,有倾国容颜,贸然放她离开,反倒是害了她。她还这么年轻,这么有青春活力,她不应该流离失所,承受压抑、恐惧和无奈。
  至于成全西施与范蠡双宿双飞什么的……且不说范郎将事业和君恩看得更重要,更要紧的是,赵无恤虽然有疾,却没有给自己头顶染绿色的习惯。
  也许是高处不胜寒,也许是普通的女色已经无法满足君侯的大欲,在成为一国之君后,自己内心深处似乎解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人心是最幽暗难测的东西,但用不同的手段去征服人心、改变人心、束缚人心甚至释放人心,这才是世间最有意思的游戏啊……
  “也是让自己别被朝政国事逼疯的一种调剂吧。”
  赵无恤自嘲地笑了笑,抚了抚罗鸗鸟后,将它继续关回笼子。
  他现在考虑的是,等征吴破齐归来,休养生息几年后,要不要在漳水河畔修一座铜雀台?
  ……
  这一夜,被强行改名为“西施”的少女百感交集,怅然无眠,她就像刚入笼的鸟儿一般,被投喂时仍有种种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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