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7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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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克思理论认为奴隶产生主要原因之一是因为贫穷,这是有道理的,春秋以降,随着各国井田制的解体,社会贫富分化加剧,于是贫者因破产而沦落为奴,富者大量利用奴隶去从事物资生产。晋国的公族栾、郤、胥、原、狐、续、庆、伯等贵族的后代尚且会降在皂隶,就别说普通百姓了。
  皂隶、臣妾,都是被压在阶级金字塔最底部的人,他们的生活十分凄惨。赵无恤忘不掉自己的妾室伯芈年幼时沦为隶妾,他也忘不掉初入新绛人市时看到的污秽暴行:那些狭小的囹圄、那些囚于笼子里,或戴着木制桎梏,或被草绳拴在一起的隶臣妾,一个个枯槁蓬头,唯一有双明亮眼睛的小奴将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向了他,仿佛在哀求拯救……
  当时天真的他暗暗捏着拳头说自己要像废除殉葬一样,将奴隶制度也埋葬掉。可直到真正执掌一国时才发现,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东西是不以个人意志转移的,纵然赵无恤能极大推动其进步,可想要量变导致质变,非十年百年不能成功。
  赵无恤在治理鲁国的实践中明白了一件事情,在眼下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春秋晚期,天下大同,人人幸福是不可能做到的。想让政策立竿见影,除了依靠科学技术外,最便捷的法子无非是依靠残酷剥削一群人,让社会上另一部分人得到减税、减役的实惠……
  古今中外,这种方法屡试不爽,宗周靠压榨殷民和各国土著居民让周人贵族过上了钟鸣鼎食的生活,所以才有东方殷人抱怨道:“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
  此外还有秦国剥削六国遗民而肥秦地的军功贵族;元朝剥削汉人南人而肥蒙古、色目;清廷剥削汉人而肥旗人;近代资本家剥削黑奴为白人经营种植园;德国剥夺犹太人财富转移战争矛盾;党带领下广大人民对地主富农的共产主义专政……
  这也是赵无恤搭那积木想要阐述的道理,人类的历史,就是不同阶层之间压榨与反压榨,阶层成员不断流动和固化的过程,而且根本不存在纯粹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更普遍的是多种制度混合并存。
  现如今,在社会总财富增长缓慢的情况下,赵无恤也不得不利用皂隶来承担他广施“仁政”带来的经济压力了。
  过去在晋国鲁国的经济关系,是“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隶食职”。而现在赵氏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现在的赵氏是一个古怪的集合体,在名义上还是封邦建国,但幼弱的晋侯只是挂名,赵无恤才是最大的封建主。可在赵氏之下,一切都被打乱了,行政上是郡县制度,虽然在选官上还不够完善,可世袭的卿大夫被领取俸禄的官僚完全取代是迟早的事。所以“大夫食邑”基本不存在了,赵无恤可以直接从郡县收取赋税。
  郡县地方赋税的主要来源,自然是士、庶人和工商了。一方面赵无恤鼓励军功授田,分割大宗族,造就了许许多多小农家庭,增加了税收户数。他还放宽对工商的限制,在邺城、朝歌等城市,手工业和商业蓬勃发展,带动着经济繁荣,农税和工商税是财政收入的大头。
  然而在这之后,是阳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角落。
  在现实面前,赵无恤妥协了,赵氏现在的政策和后世的秦朝很像,庞大的皂隶群体是赵氏维持经济繁荣的重要手段,因为他们和十税一、十五税一的士农工商不同,所创造的价值被完全剥夺归公。所以使用官奴来进行大型工程建设,或者从事挖矿、采盐等重体力活获利极多。
  但和过去、未来都不一样的是,赵氏实行军功授田制度,新开辟的土地在法律上是归领主赵无恤所有的,授田只是授予使用权,只要不作奸犯科就可以代代传承,不必担心人死地收,但百姓不得买卖土地,加上此时地广人稀,土地兼并的大潮尚未来临。
  所以,赵无恤在晋、鲁很大程度上遏制住了贫民自卖为奴的趋势,他们的奴隶来源比较单一,主要是战俘。
  赵氏剥削的第一批奴隶是早年在东方时俘获的齐人、卫人,若非他们承担了大量劳役,鲁国民众的日子恐怕没现在这么滋润。第二批是六卿之战里投降的大量齐、范、中行、知氏兵卒,若没有他们,联通晋鲁的大动脉卫渠就没法开凿,邺城也不可能这么快完成建设。
  对奴隶进行剥削,是减轻普通农民、工商负荷的重要手段。可奴隶身份并非一成不变的,赵氏的皂隶一般是三到十年,若有功劳和突出贡献,还能提前恢复自由,所以称他们为“刑徒”可能更恰当些。如今休说最早的那一批,就算是六卿之战后沦为奴隶的战俘们,若没有劳累致死,也早已脱离隶籍,或加入赵军,或恢复庶民身份了。
  所以眼下的赵氏其实很需要大量皂隶:对官府而言,各郡县的道路、水渠、堤坝需要人维护,被毁坏的城市需要修缮,更多的运河需要开凿;对个人而言,在这场大战里获得战功的将士,都期盼能分到一些个皂隶,带回家去,在自己出征服役时在田里干活……
  故而在一下子拥有数万战俘后,赵无恤便如同一个坐拥金山银山的巨富,他手下的将领臣僚也馋得眼红,既然杀之不仁,释之纵敌,将这些战俘变成刑徒、皂隶是最妥当也是最能获利的办法!
  事不宜迟,大战后第三日,赵无恤便下达了对战俘的处置……
  ……
  五月二日这天,风陵渡战场清点得差不多了,赵军将士辨明身份后被装在麻袋里运走,他们会在附近找一处风水宝地统一埋葬,至于敌军的尸体,则被就地火化,化为一捧捧灰土就地掩埋,这样做也是为了防止尸体太多疾病滋生。
  这些活基本是俘虏在干,挖坑、填土,耗尽了他们的体力,每天仅能吃到一碗稀粥,而且兵卒都被打散编制,无法结伙作乱。但每个人都很忐忑,不安定情绪在人群里蔓延,毕竟洛水屠俘的名声太烂,赵氏一时半会还洗不掉这块污迹。
  直到赵无恤的正式命令下达后,俘虏们,以及负责看押俘虏的各支部队才松了口气……
  “赵氏有律法,曰:寇降,以为隶臣……”
  不出意外,这数万战俘都将失去人身自由,不过虽然同为奴隶,却也有详细区分。
  河东籍贯的魏兵降卒,若愿意加入赵军作为死士,在大军陷阵时充当填沟壑者,则可以当场获释,若立下战功,还可以得到升迁,不愿者要作为刑徒服役三年。
  秦人、郑人的兵卒要惨一点,他们也是刑徒,但服役期限为五年到十年不等……
  这是考虑到赵氏可以马上对河东展开统治,魏兵只要把他们的旧主抛在脑后,就是赵氏的顺民。而秦、郑一时半会无法纳入治下,与其放其归国,不如作为奴隶,帮晋国弥补战争带来的创伤……
  “各郡肯定会为这些刑徒的使用争破脑袋。”在与项橐谈论时,赵无恤已经预见到各郡太守的你争我夺,这么多精壮刑徒,完全足够一个郡完成一个大工程,为郡守的政绩锦上添花了。
  不过赵无恤打算统统否决郡守们的乞求,如今赵氏领地又扩大了,河东落入手中,河西也随时可以夺取。故而最重要的事情,是修通一条连接太行东西的大道!除了部分刑徒将赏赐给军功卓著的个人外,都得拉到太行沿线修路搭桥。
  对于一些战俘而言,这个结果是残酷的,意味着他们在未来很长时间里要失去人身自由,和父母妻儿天各一方,以最低廉的代价为赵氏创造价值,也许一不小心就会死于山石、滑坡,或者冻饿致死。
  可对于另一部分人而言,战后没有遭到屠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三到十年不等的刑期又让他们有了恢复自由的希望。而且赵氏律法在这方面是较为完善的,就算是社会底层的皂隶,也拥有法律地位,比如获得奴隶的主人就算要惩罚、杀死其奴,也必须报请乡、亭核准执行;否则,主人就构成“擅杀”、“擅刑”罪,要负相应的刑事责任。
  所以就算苦点,也有盼头啊……他们如此希望着,本来打算着若是要被屠杀,便奋起一搏,现如今拳头却松开了。
  在群臣忙着细分战俘的时候,赵无恤却于风陵渡口大摆筵席,等待除他以外,晋国仅存的卿韩虎……
第1011章
国殇
  近来韩虎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魏驹首级的模样。
  虽说魏氏为了转移天灾造成的损失,引秦、郑入寇,大肆掠夺韩氏的人民仓禀,让韩氏遭受重创,还把虢城围得水泄不通。韩虎也曾恨透了魏驹,可眼下见有二十多年交情的老朋友死于非命,身首异处,心里却又感到一阵阵的悲凉。
  还有害怕。
  晋国赵氏一家独大的局面已不可逆转,魏氏已亡,接下来会是谁呢?
  而且他对那个头颅所代表的含义猜测不已。
  是威胁?是恐吓?是嘲笑?亦或是寻常的传首告之消息?
  肯定没那么简单。
  虽然战争里和赵无恤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但韩虎被受邀赴宴时,也犹豫再三。
  最后还是他的谋士段规力劝道:“主君必须去!”
  他分析道:“赵军大败秦、郑、魏后,士气正旺,但赵无恤却没有急着入秦,而是停驻风陵渡,看着河外地虎视眈眈,倘若主君不去赴会,赵无恤定会对韩氏生疑,说不定那数万大军就会渡河南下,配合桃林塞的赵军一起席卷河外,到时候又是一场兄弟阋墙,血光之灾啊!主君觉得,韩氏挡得住么?”
  “挡不住……但赵韩两家联姻结亲,我与他也亲如兄弟,子泰不至于如此吧……”韩虎十分踌躇。
  “一旦威胁到自己,赵无恤连自己的两个亲兄长都能屠戮,更何况义兄义弟?至于联姻……赵魏、赵知又不是没有姻亲,结果如何?赵武子死后,他的魏氏夫人因害怕赵无恤,遂逃奔回魏氏,怯怯而死,知氏夫人也被软禁,终日以泪洗面,最后一命呜呼。主君真的觉得,两家关系是一介女流的柔弱躯体能承载的么?”
  这些话韩虎听进去了,纵然有些害怕,但他还是备上礼物,赶赴风陵渡与赵无恤会面。
  他没有走险要的函谷关、桃林塞,那些“跖之徒”把盗跖的死也归咎到了韩虎头上,认为若不是他自行撤离,盗跖也不至于死在桃林……
  韩虎心里大喊冤枉,当时楚王势头正旺,大有席卷河外之势,谁想得到他会突然病逝啊!可他解释也无用,过去几天里函谷关的跖之徒已不止一次阻断韩兵西去,若不是有军法约束,他们大概会杀到虢城抢掠一番泄愤吧。
  所以韩虎是一苇扁舟渡河,从河东去到风陵渡。
  路途中,入眼尽是一片凋敝,晋国的精华河东地区在连绵战火中损失惨重,百姓流离失所,田地或被抛荒或被兵卒践踏倒伏,一些秦、魏、郑的残兵逃入山林行盗匪之事。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地方的居民已经开始返回家中,赵军控制的地方,秩序在一点点恢复。
  等韩虎到风陵渡时,天色近晚,战场已经收拾完毕,进攻韩氏时不可一世的秦、魏、郑联军现在却垂头丧气地做了俘虏,认命地在地上刨坑,填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臭,混杂着烟火熏肉的味道,想到这是大量尸体焚烧的残留,韩虎胃里一阵翻腾,这直接导致整个宴飨上,他一块肉都没吃进去,只是在默默地抿酒。
  赵无恤的热情不减当年,席间片语不提魏驹,不过韩虎却止不住想,十年前温县桃园结义大家其乐融融,今日两人为坐上主客,另一人却已入黄泉,他就感觉到一丝不自在,甚至连酒盏里的影子,也染上了一丝血红……
  韩虎喝不下去了,停杯于案上,赵无恤见状拍了拍手后,斟酒的侍从徐徐退下,上来的是一群“乐工”和“舞者”。
  名为乐工,却个个五大三粗,没有琴瑟,却拿着短萧金铙;名为舞者,却个个披甲带剑,杀气凛然地鱼贯而入,一时间帐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
  韩虎和随行的段规等人见状凛然,却听赵无恤说道:
  “此行是为了剿灭叛贼,驱逐敌寇,故而未带雅舞雅乐,只有短箫铙歌。这些都是赵氏军乐,却正合《周礼》所言,王大捷,则令凯乐,军大献,则令凯歌者也。奏乐的是战场上敲打腰鼓的乐官,舞蹈的也是战场上斩敌方首级的勇士,二三子谨以剑舞为韩卿取乐,不知子寅意下如何?”
  韩虎面色有些不好看,勉强答道:“昔日黄帝败蚩尤,使岐伯作军中之曲,用来建武扬德,鼓舞战士,正合今日场面。”
  赵无恤颔首,示意舞乐可以开始。
  萧铙并奏的鼓吹曲子在帐内悠扬响起,仿佛真是战场上的冲锋信号,那些军乐身上的杀气丝毫不比堂上舞剑的武士们薄弱。
  “喝!”的武卒也迅速列了方阵,齐齐握剑持盾呼喝,一边以剑敲击盾牌,一边高声唱道:“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一首被赵无恤修改过的《国殇》伴随着鼓吹,剑舞,真可谓气势如虹,悲壮莫名。
  过去百年里,多有楚人北上投奔晋国,其中更有不少乐官,所以晋国音乐也渐染楚风、楚音,属于晋地的国风《唐风》里便有“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楚歌里的语气词“兮”被大量借用,所以对这一首新诗,众人也不以为怪,反而为其中的所表达的悲烈感染了。
  席上,赵无恤眉毛上挑,一脸严肃,赵氏众将激动不已,只差起来加入其中,韩氏君臣则在武卒犀利的目光和剑锋所指下面色苍白,韩虎已经后背微颤,坐立不安,恐怕已经被吓到了吧。
  最后,鼓吹和剑舞在“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的终曲里落下帷幕,帐内已是一片肃杀。
  “好曲,好乐,好壮士!”韩虎愣神了半晌,才在段规提醒下起身向赵无恤敬酒,祝贺其赫赫武功。
  赵无恤与其对饮后道:“此番邀子寅前来,一是你我自开战以来便未见过,心中想念。其二便是关于晋国的未来……”
  韩虎见赵无恤终于将话挑明,心中松了口气,却听赵无恤道:“魏氏已灭,魏氏河东地的归属,子寅可有想法?”
  “不敢,子泰乃晋国上卿,一切都听你安排!”韩虎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刚吃完人的虎豹盯上了,逃离还来不及,岂敢再觊觎他口中的食物?他看了一眼谋臣段规,想从他那里寻求帮助。
  赵无恤突然叹了口气:“此次诸侯连横伐晋,若不是靠韩氏出力,还不等赵氏大军集结,河东估计已经守不住了,故而我不敢忘记韩氏的功德。只是我身为晋国上卿,不能以私情而忘国事,俗言道一山不容二虎,魏子腾的事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当两家领地犬牙交错时,便容易引发冲突,让人生出异心来。如今赵韩虽好,可假若有一天子寅的家臣怂恿你夺取河东,或是勾结外国挟持,到时候你也身不由己了。”
  这句绵里藏针的话吓得段规将圆场的话咽了回去,鼓吹也好剑舞也好都是赤裸裸的威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韩虎有种预感,今日若是忤逆了赵无恤的要求,他和众人很可能就走不出这个大帐了。
  韩虎也十分忐忑,问道:“那按照子泰的设想,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赵无恤笑道:“再与赵氏交换一次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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