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7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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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
  “嘿……”
  帐内立刻响起了意味不同的声音,但相同的是,大家心里是惊讶的,因为说实话,楚国的出场并不在他们意料之内,甚至在庙算时大家都认为,这种可能性也很小。
  现在,楚国的的确确出兵了,而且还不是偏师的小打小闹。
  只有孙武料对了,这老头真是庙算无敌。
  众将再次看向赵无恤,想听听他的看法,以及既定战略是否需要进行改动。
  无恤看上去的确很平静,但他内心却有一丝激荡和波澜,就好像南风拂过河东大地,让郊外的桑林枝叶轻轻拂动时,发出的微鸣……
  “二三子,这意味着吾等的强敌,又多了一个!”赵无恤强调道:“因为这一次,是楚王亲征!”
第994章
楚王亲征
  三涂山旁,凤旗飞扬,楚歌豪迈,五万楚军在此扎营,一千乘战车列阵浩浩荡荡。
  楚王熊珍三十余岁,年富力强的他面色红得有些过分,唇上两撇矢须,颔下蓄着短须,他头戴华丽的楚式胄帽,身着赤色如火的犀皮衣,大氅上龙凤花纹齐飞,腰佩放长剑“湛卢”。他抚摸着佩剑那名贵的剑鞘,站在沉重的戎车上,目光扫视高耸的三涂山,突然对旁边的叶公子高道:
  “当年庄王北伐,向周王问鼎之大小轻重,就曾经过此地,不知不觉百余年过去了,距离上一次楚军北进路过三涂,兵临晋地,已经很久了吧?”
  与楚王同龄的叶公子高谦卑地说道:“是五十二年,灵王还是令尹时,曾率军由此路过,去虢地与赵文子会晤……”
  “还是叶公记得清楚。”楚王忽然意气顿生,哈哈大笑起来:“而今日,寡人也沿着伯父走过的路,来伊洛之地与赵文子的重孙会猎了……”
  左右的楚国公子启、莫敖、左右司马等人纷纷附和道:“是大王重振楚国之威,如今楚国力强盛,才能再度北上中原。”
  “是这样么?”楚王玩味地扫视他们,而后谦虚地说道:“寡人登位之初,差点让楚国灭亡。如今的楚国,只是舔着伤口不敢忘记危亡而已,而且多半是令尹、司马二人主持国政,才能让一切都走上正轨,寡人做的却寥寥无几。”
  他坦言道:“寡人也没有庄王那问鼎之轻重的大志,能让楚国恢复平王时期的疆域和国力,孤已经很知足了,此次北伐,只是为了报恩,如此而已……”
  众公子唯唯诺诺,叶公子高则斜眼向后看去,楚军里除了叶公的宛、叶之师,楚王自己的左广外,还有郑国七穆之一的驷弘,魏氏的长者魏戍,齐国陈氏的陈恒。过去几个月里,这些人陆续到楚国游说,想要劝说楚王加入四国连横,一起对抗赵氏。
  然而楚国与赵氏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冲突,而且吴国还对陈、蔡地区虎视眈眈,楚王和令尹、司马自然不乐意去与强大的赵氏为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国的整体国力虽然强于赵无恤的晋国领地,若逼急了集结十万大军出境作战也不成问题,但他们现在的精力都放在东方,对中原兴趣寥寥。
  直到二月下旬,眼见赵氏开始迂回河外,河东的秦魏联军也毫无进展,连横的发起者陈恒感觉有些不妙,便带着一位秦国公子来到楚国想再度劝说楚国出兵。他们前脚刚到鄀都,后脚便得知了盗跖大败郑军,屠杀郑卒五千的消息,河西那边也有赵骑突袭。
  “河东危矣!”
  陈恒顿时大惊,认为以赵无恤以往的做派,秦魏联军只怕很难从河东撤离,西线一败,东线齐国怎能独木难支?于是他便怂恿秦国公子在楚国王宫面前痛哭流涕,说什么“楚国将亡,秦国救之;秦国危急,楚能坐视乎?”楚王这才改变了态度。
  叶公虽然不在鄀都,但他知道,那位在楚王宫殿外哭得稀里哗啦的秦国公子,让楚王想起了一些往事……
  ……
  那是十多年前,柏举之战后,郢都陷落。楚王连他的秦国母亲都顾不上,便匆匆携带其妹季芈和随从们出逃避难。他一路上在云梦泽、郧城、随国等地流离失所,几次遇险差点丧命,或者被仇视他的人出卖杀死,最危险时吴军只与他隔着一堵墙。
  国君如此凄惨,而楚国也风雨飘摇,几乎被吴国灭亡。
  这危急时刻,楚国大夫申包胥跑到秦国求援,对秦哀公说:“吴国之野心,如同贪得无厌的长蛇,要把诸侯一个一个吞灭,楚国灭亡,秦国边境也将不得安宁。秦伯与楚乃姻亲,楚王乃君之子侄,何不出兵救楚?秦国若能助楚国一臂之力,楚将世世代代不忘秦国之恩!”
  考虑到秦国的国力不算很强,又有强邻晋国在侧,秦哀公最初不为所动,搪塞说要与庶长们商量商量。申包胥不肯告退,也不肯进食,在秦庭外哭了7天7夜之久,秦哀公怜之,加上子蒲进言说,就算楚国灭亡,秦国出了兵,至少可以分到一些楚国的土地和民众。于是秦哀公终于答应,赋诗《无衣》,发兵五百援楚。
  而率领这支秦军的人,恰恰是现在秦国的大庶长子蒲,以及左庶长子虎。
  秦师500乘出武关,过申县,纵横于方城内外,败夫概于沂邑,还灭亡了为虎作伥的唐国。吴王阖闾见前方大势已去,后方又有越国袭扰,这才全军撤回吴国。
  若无申包胥哭秦庭,秦国只怕不会出兵,若无秦国相助,楚国想把吴人尽快驱逐出去是很困难的。
  楚王复国后要封赏申包胥,封之以五千户,想让他做令尹、司马之类的高官,但申包胥却不认为自己的作为有什么了不起。且他的老友伍子胥想要亡楚复仇,申包胥却“不泄子胥之谋”,认为自己只是以功抵罪而已,便拒绝了封赏,逃离郢都,与妻儿隐居到江南之地去了。
  楚王使求之不得,只能用旌旗表彰申氏里闾曰“忠臣之门”。
  申包胥离开前只给楚王留了一封信,上面的部分内容便是他在秦庭时对秦国君臣许下的诺言,楚国定要牢记秦国的恩遇。
  “匹夫之诺,尚且言必信,行必果,寡人有五千乘之国,岂能背诺?”
  于是一向以知恩图报出名的楚王熊珍不顾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劝阻,出宫将秦国公子扶起来,对他赋诗《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意思是自己怎么会忘记秦国的恩情呢?便做出了出兵援秦的决定。
  等他率领左广三万大军来到宛、叶之地与叶公汇合后,又对子高吐露了自己的苦衷。
  “寡人乃秦人外孙,而秦国又对楚国有恩,恩不可忘,否则天下人都会觉得楚国无信,吾等如何再立足于天下?复兴楚国何从谈起?”
  楚王的举动,甚至让还在叶地寄居的孔子赞不绝口,认为是仁德之举,楚王在他眼里,也成了普天之下最好的君主。
  “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楚君守诺举兵,可谓有信。”他甚至都忘了追究楚国僭越王号的事情。
  不过楚王的目的并没有孔夫子想的那么单纯,他与叶公商量道:“赵氏有吞并中原之心,若大败秦、郑,南侵至三涂山,则楚国宛、叶之地也要受其袭扰,与其树一强邻,不如扶持秦、郑,避免二国主力丧尽。”
  而且楚王不笨,他没想要在不熟悉的地域与赵军决死一战,只打算侵入河外,击败盗跖军,让秦、魏联军能从这顺利撤退,保全一些实力。到时候楚国再出面与赵氏议和,让秦、郑付出一些代价与赵氏达成和平,便是皆大欢喜。如此,楚国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让秦郑保存下来。
  至于魏氏的死活,河东还能不能保住,楚王一点想法都没有。
  不过当楚国五万大军绕过三涂山,等待他们的是路途险隘的陆浑城。
  这座城台基较高,像是横空出现在云雾里一样,易守难攻,赵氏在里面驻扎着两千多人。盗跖是收买了当地戎人后裔后打下的,楚军人数虽多,但要啃下这块硬骨头,迅速进入河外之地,还是有一定难度。
  先行抵达的前锋已经对城中试探过了,他们还告知楚王一个消息:“陆浑的赵军守将是王孙胜……”
  ……
  “王孙胜?是楚国的王孙?”楚王搜寻着脑中的记忆,他的父亲楚平王虽然在政务上昏庸得一塌糊涂,可在生子上却是位多产的君主,楚国王子公子就有许多,王孙就更多了,但他不记得国内有一位名叫“胜”的。
  叶公长期驻守楚国北境,所以知道此人,他对楚王解释道:“是废太子建的儿子……”
  “是他……”楚王顿时眉头大皱。
  楚王的母亲秦国公女伯嬴,本来是楚平王为太子建娶的,结果到了楚国后,楚平王却垂涎伯嬴美貌,于是在费无极的怂恿下将其占为己有,这才有了熊珍。而太子建也因此与楚平王生出间隙,最终叛逃楚国,这件事还引发了伍奢一家被杀,伍子胥单独逃离。后来太子建死于郑国,伍子胥又抱着他的儿子王孙胜入吴,最终借助吴国的力量成功复仇,给楚王熊珍带来了一段难以忘怀的耻辱经历。
  因为事关王室秘闻,这是在楚国禁止被提及的往事,但十多年过去后,以宽容而闻名的楚王熊珍也不太在意了,眉头逐渐舒缓下来,反倒是王孙胜自强不息,主动离开吴国,投靠赵氏并在赵军里崭露头角的经历让他产生了兴趣。
  “当年,楚国令尹子木与大夫声子曾有过一段对话。”
  目视随行的众位芈姓宗亲,楚王缓缓说道:“声子说,晋国有才能的大夫不少,但是大部分是从楚国去的。因为楚国不会利用人才,就好比上好的梓材、皮革,产自楚地,却在晋国加工成好东西。过去这样的例子层出不穷,如绕角之役,晋国败楚军,导致楚失华夏,实则是叛楚的大夫析公所为;彭城之役,晋楚遇于靡角之谷,楚军再败,失去了东夷,也是楚人雍子为晋人出谋划策的缘故。至于子灵和苗贲皇二人的事迹,更是不必再提,晋霸、吴兴、楚失诸侯、几乎灭亡,都是这两人逃到晋国做大夫,透露楚国弱点,扶持吴国的缘故,这些本该本楚国利用的人才,对楚国的危害却延续至今……”
  众人一片车沉默,这些都是楚国的失败史,但楚王今日说来,却没有羞怒的意思。叶公子高忽然有些感动,比起刚登位时的青涩,楚王已经成长为一代明君了,他宽容,他守诺,他爱民,他知道自己的局限,相信未来的楚国能越来越强大,恢复过去的荣光!
  最后,楚王熊珍指着远处如临大敌的陆浑城说道:“现在的王孙胜也是如此,能在人才辈出的赵氏有一席之地,说明他很有才干。祝融血脉,不宜远离故土流落在外,王兄子闾?”
  “臣在。”楚王的哥哥公子启连忙出列应诺。
  “你起草一份寡人的诏书射进城去,就说寡人不计较过去的事情,孤那侄儿若是肯以此城回归楚国,他就还是楚国的王孙,与其余王族一视同仁,封之以土地百姓,策之以官爵珠玉……”
  楚王熊珍已经开始想象他与王孙胜叔侄相见的场面了,他抚着胡须笑道:“胜会来的,他应该知道,寡人,言而有信!”
第995章
叔侄
  夜色渐深,紧紧攒着手中的信,王孙胜走出简陋的城楼,眺望城外的楚军大营。
  “今楚地方四千里,持戟二十万,寡人仅帅左广、宛、叶之师至伊洛,人发一石,便能葬送陆浑小城,以楚之强,汝之守卒弗能当也……”
  他那楚王叔叔在信中并非夸大,陆浑城其实没高到能一览众山小的程度,只因山隘前四周都是平坦空旷的原野,王孙胜才能极目眺望遥远的地平线。但不论望向何方,惟有焰火可见。楚军的营火如同坠落人间的繁星,覆盖四野,组合成无穷无尽的星辰大海。
  王孙胜的手下最初还试图数一数究竟有多少堆营火,以便判断楚军人数,可数了一会他们才发现,即便数到旭日东升也数不完……
  而陆浑城内的火光呢?与之相比,只是萤虫尾端上的微弱光芒罢了。
  星星岂能与太阳争辉?楚王是这么劝说他的,他在信中说上一辈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王孙胜作为楚王之孙,祝融血脉,不应该再流离在外与母国为敌,不如以陆浑城归顺楚王,与他一起回归故土。楚王承诺,会一视同仁,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来看待……
  “儿子?父亲?”王孙胜不由攒紧书信,对于他那死去多年的父亲,王孙胜的记忆是模糊的,因为那时候的他尚在襁褓之中。然而伍子胥对这段往事的描述听得多了,王孙胜还是会在脑海里自行拼凑出过往的光景:
  他的父亲因为不甘和野心,勾结晋国图谋郑国,被郑军攻破城邑,秘密处死,他母亲也香消玉殒。
  伍员紧紧抱着他,在当空皓月下逃离郑国,在原野上一步步跋涉,足履被石子磨破了,衣裳被荆棘撕裂了,身后是楚国的箭矢在追,身前是未知的黑暗。王孙胜虽然少不更事,但也在这逃亡路上感受到了最初的恐惧,因为没有母乳,他没有力气哭喊,只能紧紧缩在伍子胥怀里,浑身颤抖。
  在昭关下,青年的黑发一夜之间化为白雪,而王孙胜也全靠他指尖的血滴,以及好不容易弄到的鱼羹续命,等他们抵达吴国时,大人和孩子都憔悴得不成模样了。
  可以这么说,伍子胥就像是他的乳母一样,而到了吴国寄居后,他则扮演了“父亲”的角色。
  在被仇恨冲昏头脑时,伍子胥会高声怒吼,痛哭流涕,在研究阴谋时,他会草菅人命。他狠辣起来,连吴国人都怕他,但他待王孙胜始终亲切慈蔼,唤他作“少主君”,有时则是更亲切的“胜”,他的双手抚过头顶时犹如皮革般柔软。他把王孙胜视为己出,亲自教导他识字,请孙武教他兵法剑术,同时向他灌输仇恨……
  仇恨是他们活命的养料,是促使他们行动的鞭挞,后来伍子胥帮助吴国破楚,烧郢都,鞭挞楚平王的尸体,算是报了家仇。但伍子胥却没把弱冠之年的王孙胜带上,他不顾王孙胜的请求,将他一个人丢在了吴国。
  即便是被复仇冲昏头脑的伍子胥,也会排斥让王孙胜与楚国为敌这个念头。与伍子胥不同,他是芈姓熊氏,是楚王的直系孙子,这就注定了他不能参与到覆灭楚国的战争中,否则就算死了也难见祖先。
  伍子胥不想害他。
  但在王孙胜心里,却不一样,那是他第一次被独自撇下,他愤怒地在院子后面的树干上挥舞长剑,斩得树叶落满庭院,他倒不是想对楚王一家做什么,只是想回到让他魂牵梦萦的楚地看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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