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6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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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叹了口气,也未停留,走过回廊,木地板上一尘不染,看得出此间的仆人很用心地打扫过,也能看出,这里的主人很爱干净。
  干净,文静,这也是孔姣给赵无恤的印象,七年来都没有变过。
  他已经走到了寝室门前,对守在外面的傅姆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轻轻推开门扉,却见里面还亮着灯光,一个身材高挑,穿青色深衣,结着云鬓的女子,正坐在案几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第909章
静女其姝
  晋侯午二十二年(公元前490年)春一月。
  十三年前,还是赵氏庶子的赵无恤在这里沉了范氏嫡孙,十年前,途径此地的赵鞅纳了舟人之女为夫人,为当地传下了两段佳话。晋国六卿内战,棘津被殃及,化为一片火海,待赵氏席卷河内后又重新修建,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了……
  包砖的墙垣拔地而起,将扩建后的港口保护在内,巨大的烽燧被称为“灯塔”,彻夜不熄。随着和平降临,南来北往的商船络绎不绝,两岸的里聚边,渔船正在晒捕获的鱼儿,还有庶民划着单体舟向经过的商船推销用盐腌制的鱼干,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从上游顺水而下的舫舟在这里靠岸,安邑的盐,成周的丝麻都在这里交易。但棘津最重要的还是粮食贸易,白衣商贾用漕船将从郑、卫、韩、魏的粟麦运到这里,换取可以购买赵氏瓷器、纸张、名马、铁农具的票引,粮食则由赵氏的均输官送往朝歌的常平仓。这笔贸易从去年秋天开始兴盛,至今仍未平息,所以港口挤满了十多条停泊的粮船,船挨着船,仿佛马厩里相邻的马儿一般。
  然而就在这一天,棘津的一切贸易却停止了,商贾们被勒令不得下船,也不得挤占河道。
  号角响起,两艘全副武装的大翼“虎贲”号和“干城”号驶出堤岸,顺流而下,为赵卿的座驾开道。接着,“鹰扬”号随着清晨的灯塔钟声驶出棘津,她洁白的风帆在每一阵风中都泛起涟漪。
  或在船上远眺,或在岸边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如河中的锦鲤一般密集。
  赵无恤衣冠朝服,扶着女儿站在甲板上对众人微笑着挥手,他身后站立着一排神情警惕的羽林侍卫,头顶高高的羽冠和身后绛袍随风飘动。
  这趟前往东方的航程是计划已久的,但也有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阴差阳错,赵无恤此行还带上了孔姣,毕竟她离开故乡鲁国已经有八年,恰逢其母生病,孔鲤又有了一个儿子,她虽然没有主动提及,但赵无恤心一软,就答应带她回家看看。
  当然,一同上船的还有他们六岁的女儿,姝。
  姝虽然小小年纪,但天生就是个贵族淑女,被孔姣教导得衣装得体,谈吐文雅,笑不露齿……跟赵无恤那个顽皮到狗也嫌弃的妹妹完全是两种人。
  但上了船后,姝的孩童本性还是暴露出来了,除了在小池塘里划舟外,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大船。迎面拂过的河风,繁荣的港口,各种各样的人,形形色色的货物,让她在畏惧之余,也有一丝兴奋。
  没一会,她就坐在赵无恤怀里,指着鼓鼓的白帆,指着飞逝而过河岸问这问那。赵无恤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关于渔父们夜间航船的怪谈,吓得她一直往他怀里钻,还有关于河神冰夷的传说……
  “传说冰夷是鱼尾人身,头发是银白色的,眼睛和鳞片是流光溢彩的琉璃色。虽然他是男子,却长得异常俊美,身上有淡淡的水香,看上去只有不到20岁……”
  “冰夷出行时,以两条蛟龙为骖螭,拉着荷花当华盖的水车,他那河中的水宫,屋顶是鱼鳞铺就,蛟龙附在墙壁上,用紫贝嵌门柱,以珍珠饰房栊,平日里,就以乘着白色大龟逐文鱼作为游戏……”
  小姑娘一对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津津有味地听父亲谈天说地。
  说着说着,赵无恤开始歪到了冰夷、后羿和洛神的三角故事上……
  “胡羿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最后后羿一箭将河伯击败,救回了洛神。”
  河神又一次不幸地扮演了反派角色,这个大团圆的结局让姝很开心,缠着红绳的肉呼呼小手拼命鼓起掌来,为父亲的故事喝彩。
  她还很认真地说道:“父亲也是和后羿一样的英雄,众人皆言,父亲在漳水提宝剑,斥退了河伯,从此邺城就再也没有水患了!”
  赵无恤哭笑不得,这是七年前,他沉了那巫婆后衍生出来的故事,恰好和漳水两岸欣欣向荣的景象结合。
  不过姝又满怀忧虑地看着广阔的大河,小声说道:“父亲,现在船在河上,河神会不会报复?”
  “漳水河伯和黄河河神不是一个。”赵无恤也搞不清楚这些各地神主之间的从属关系,这年头华夏人的目光还停留在海内,还没有四海龙王的传说,蛟龙们都是给神明打工的牲畜,远没有后世的地位……
  “何况对河神也不必惧怕,他被后羿射了一箭后法力大消!你可还记得前不久来拜访过你母亲的子羽?”
  姝想了想,红着脸道:“记得,是那个很丑的……”
  子羽,也就是孔子的学生澹台灭明,他年幼追随孔子出国,因为沉默寡言,加上相貌和体型都不好看,孔子认为他没有前途。他近年回到鲁国,在言偃手下做事,刻苦学习,从不参加贵族娱乐,替言偃来晋国送信,也一点不招摇。
  他在渡河北上时,恰逢刮起大风,河中波涛汹涌,子羽也失足落水,船工还以为他死了,谁料次日子羽却好好地出现在港口,只是有些狼狈,腰间的白壁也没了。
  众人惊讶于他生命之顽强,事后又恍若无事的镇定,于是爱吹牛的渔父们就开始脑补,说是河伯想把子羽的白壁弄到手,于是派遣阳侯去掀起大浪,又叫两条蛟龙去弄翻他的船。结果子羽“左掺璧,右操剑,击蛟皆死”。及至过了河,子羽鄙夷的将璧扔进河里,河伯大概面子上还是过不去,又将璧弹回子羽手上,子羽见状,将璧往石头上打个粉碎,甩着袖子就走掉了。
  这故事在棘津一带流传很广,赵无恤这么一说,姝才知道那位相貌丑陋,来拜见母亲时她陪坐都不敢看的人这么厉害,不由微微点头。
  “这些鬼神之属最怕的就是浩然正气,河伯尚且奈何子羽不得,何况为父呢?”他拍了拍腰间的干将剑,顿时让姝的忧虑化为乌有,小姑娘破涕为笑。
  看着赵无恤花了这么多时间陪伴女儿,给她讲故事,这舐犊情深的场景让一旁的孔姣不由失神,这还是那位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的大国上卿么?
  姝刚开始的一两个时辰还精神抖擞,但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吹了点风,过了一会却有些不适,不过没有大碍,便让傅姆带她下去歇息了。
  这下子,船头这小片区域,就只剩下赵无恤和孔姣了。
第910章
赵与卫的差距
  乖巧的女儿下去后,船头只剩下夫妇二人,却听孔姣小声说道:“夫君,有句话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无恤点头:“是何事?你尽管说来。”
  “夫君方才所言子羽之事,恐怕不实……”
  赵无恤一愣,随即不以为然地笑道:“吾知之,夫子曾言,不语怪、力、乱、神,但小孩子最喜欢这些天马行空的东西,只是说出来搏她一笑,不必太过计较。”
  孔姣却有些严肃,她朝赵无恤行了一个万福道:“妾曾听说,当年周成王与唐叔虞还是孩童,二人玩耍,成王把一桐叶剪成玉圭状,对叔虞说:余以此封汝。当时他们只以此为戏言,并未当真。但周公却说,天子无戏言,天子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于是遂封叔虞于晋,这便是晋国的起源。”
  “天子无戏言,夫君身为大国上卿,也不当有戏言。姝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只能听父母之教,夫君以荒诞传闻作为戏言说出来让她信以为真,这就好比在教她骗人。父欺女,则女不信其父,妾斗胆认为,此非教女之法。”
  赵无恤的本意是何必让大人的污浊世界,扰乱少女的童年呢?可孔姣这一番上纲上线的说教,却让他一时间无言以对。此女颇有几分“曾子杀彘”的感觉,也许孔门教育出来的人,对待子女教育都是如此严肃?
  他对她总是喜欢不来,只怕也有平日太过正经的原因吧。
  但无恤倒是并未恼羞成怒,而是一笑:“贤媵说的有理,受教了,我当改之。”
  其实孔姣本来心里觉得自己和丈夫如此说话有些过分,正不知道要如何收场,这会见赵无恤不以为忤,才松了口气。
  船头两人一时缄默,过了半晌,孔姣看着飞逝的两岸道:“真快啊……”
  赵无恤也接话道:“不错,从棘津到澶渊,一百五十里,坐车要五日,乘船顺流而下,却只需要一天时间!若是顺风,可能还更快。”
  这是他的得意之作,于是无恤便开始晓有兴致地给她介绍起他们所搭乘的这艘船来。
  中原人不善于驾船,赵氏的造船经验一部分来自于被招安的大野泽盗寇,一部分来自曾在吴国舟师长期为吏的徐承。所以赵无恤所乘的船只也是从吴国那边复制过来的,型号是“艅艎”,是王侯乘坐的大型战船,船首绘有鹢〔yi〕鸟的图案,有优良的航行性能,可以容纳百余人,其中划船的桨手超过一半,横在河上仿佛一条蜈蚣在摆动肢足。
  但赵氏工匠也对其做了一定改造,比如将单桅变成了双桅,暗红色船身细长,船帆洁白犹如天上的白云,此时被风吹得鼓鼓的,船头被刻画成一只展翅的鹰,双翅包括着船体,尖锐的喙是精铁打造的,可以直接撞进敌船船身里。
  护送他们的则是两艘大翼,也就是大型战船,船长12丈,船宽1丈6尺,配备士兵91人,其中划桨手50人。船体修长,除了用人力推进外,还增加了一桅风帆,在河面的风中,只要稍加调整,便能得到很大的推力,顺风时更是船行如飞。
  赵氏现如今有三支水师:大河水师,西鲁水师,琅琊水师,各有大小战舰数十,大河水师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日渐繁荣的河运贸易,以及刚刚挖好的卫渠;西鲁水师的任务是占据济水上游的大野泽,对齐国舟师造成压力;琅琊舟师则是赵无恤力排众议建立起来的,因为只有他才能意识到,未来在海上充满了机会,以及风险。
  三大水师加起来,虽说和齐、吴舟师交手还有点困难,但保护好赵氏的水域,倒是绰绰有余。
  赵无恤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后,刚才的小尴尬算是带过了,接下来的半日行程,二人还算其乐融融,入夜后的夫妻生活,孔姣也未拒绝。
  其实孔姣模样漂亮,而且很符合后世人的审美,高达八尺的身材让她在女子中鹤立鸡群,在春秋人的口中,她这样的高个女子被称为“硕人”。“硕人其颀,衣锦褧衣”,亮着烛光,褪下深衣后,一双大长腿让赵无恤颇为惊艳,加以把玩也是一件美事,可惜这时代并没有丝袜这种好东西,而且她也太过保守了……
  次日清晨,伴随着河上慢慢散开的薄雾,船队往右方一偏,离开大河,正式进入“卫渠”。
  呈现在孔姣面前的,是与她嫁到晋国时相比,一副大不相同的景象……
  ……
  “卫渠”像一条碧带,从澶渊引大河之水,向东南汇入濮水,长达百余里,这可以说是中原地区第一条人工运河,是由无数百姓血汗创造的奇迹。
  此时的卫国春意正浓,卫渠正好解冻通航,本来在孔姣印象中,卫国是比鲁国更富裕的邦国,可如今一看,竟还没从战后的凋敝中恢复过来。
  孔姣到甲板上朝远处看了看,却见好些地方都像是没开发荒草滩一样,村落里是垮塌的院墙和房屋,田地里枯草丛生。沿途也见到些耕地的卫国百姓,这些人给人的印象就是穷苦,穿着破烂衣服,拿着的农具基本是木石的。至于那些偶尔在河边巡视的卫国兵卒,脸上有菜色,兵器锈迹斑斑,腰背不能挺直的都很多。
  孔姣已经习惯了邺城人的挺拔和自信,看惯了赵军羽林的虎狼之士,再看这些卫国军民的穷苦畏缩,这对比格外的强烈。
  她有些震惊,还是一位卫国籍贯的女医对她解释道:
  “虽然只是一河相隔,但卫国和赵氏领地不同,从朝歌到邺城,沿途处处繁华,人烟密布。可这卫国,除了濮阳得了卫渠的便利,还算稠密繁荣外,其他各处冷清荒芜,好似鬼蜮……”
  “为何会如此?”孔姣很是不解。
  “因为赵地有上卿治理,卫国的国君却胡作非为……”
  那女医拍着胸口庆幸自己在十年前的大战中被掳到赵氏,后来做了灵鹊医者,从此没有饥饿性命之忧,她的远方亲戚们还在卫国过着苦日子呢。不过对于卫国近况为何如此,她也语焉不详。
  很快,就有羽林侍卫来转告赵无恤的话:“船再走半个时辰,便可以抵达濮阳了。”
  “或许濮阳会和沿途不太一样?”孔姣如此想。
  偏偏这时候风停了,白帆可怜地从桅杆上悬垂下来,纹丝不动。
  光划桨可没法带动这么大的船,这时候,就需要用到纤夫了。
  ……
  天空晴朗,在被烈日炙烤得焦黄的运河岸上,一群蓬首垢面的纤夫像牲口似地在河岸边蠕动,他们迈着沉重的步子,踏着黄沙,沿着堤岸一步一步向前挣扎。孔姣见他们中有老有少,个个都衣着破烂、面容憔悴,最老的白发苍苍,最小的少年四肢瘦小,紧蹙的眉头看得出他拉得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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