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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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昨日在场的人,不算赵广德的话,穆夏,薇、媛二女已经将此套工序记熟,无恤让他们再传授给成邑的国人,便将这制作豆浆豆腐的工艺发扬光大了。
  有窦、桑、甲三里族长带头试尝后,乡三老成巫又身穿裘服,站在土丘上向众人宣称道:“这便是君子送予尔等的礼物!今日所磨菽豆,全部免费,一粒报酬都不取!”
  ……
第90章
君子有为
  哄!成巫此言一出,从成氏四里过来的国人们炸窝了,一部分没带菽豆或者少带的人连忙往家里跑。
  不少人回头恨恨地盯着那几名造谣的族人猛看,甚至还有捋起袖子上去揍他们的。吓得那几人坐倒在地,缩着头讨饶,心道这下完了,事到如今,阿翁何苦还要和赵氏君子为难,让他们来挑拨是非。
  其实,早在他们一路上中伤赵无恤的时候,已有人跑来成巫跟前,将此事详细地报告了他。成巫冷笑着,将此情形和那些人的名字一一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他暗道君子这收买人心的法子真是不错,还能顺便筛出粟堆里的砂砾。
  他继续对众人吆喝道:“尔等要牢牢记住,菽豆丰收,豆浆入口,豆腐入腹,都是仰仗君子的德泽,还不快谢过君子!”
  国人们山呼海啸的声音陆续响起,传到了乡寺的小院子中。
  赵无恤正带着赵广德坐于席上,玩他发明的游戏“象戏”,听闻声浪后,不由得回头莞尔一笑。
  那些石磨,他除了在自家院子里留了一个外,剩余的六七个,打算分配给各里族长、里胥带回去,开设小磨坊。日后还要在乡寺处,开设以牲畜拉动的大磨坊。
  同时无恤又规定,所有国人、野人都有权租用石磨。当然,以后可不能次次免费,毕竟石磨有磨损,匠人还要重新制作和修补。十斗菽豆,交付一斗作为代价,就可以开磨,而各里又要将所获的一半,也就是二分之一斗上交乡寺府库。
  这一代价并不算高,却可以让各族长和乡寺多出一笔收入,税不加增,而府库却得以充实,国野民众非但不会抱怨,反而会加以颂扬。今年因为代田法的精耕细作,菽豆产量增加了五成,这也意味着,自此以后,成邑几乎所有人都能吃上新鲜的豆制食品。
  可别小看这东西,原料简单,工艺也不复杂,制出的产物却可以被当成肉食的替代品。味道和口感比以前的豆饼藿羹强了无数倍,让成邑吃不上肉的国野民众提升一下生活质量。
  这就是无恤所推崇的,与民同乐,方为真乐!这才是在成氏倒台时,国人们齐唱的“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的真谛。
  不过,治理两千多人的一小乡,他能事必躬亲,耐心经营。若是范围扩大到整个下宫,整个赵氏,就不太可能做到这一点了。
  但后世的孟子说过一句话:“挟泰山以超北海,曰吾不能,是不能也;为长者折枝,曰吾不能,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无恤想做一个有为的乡宰、领主,至少目前这些事情,在他看来,只能算是“为长者折枝”罢了,何乐而不为?
  不过,对面的赵广德却依然有些不解,他询问道:“堂兄,弟虽然不知农稼之苦,但也晓得,豆花豆腐再好吃,也不能当正顿,只能作为副食,需要这么大动干戈,打制那么多石磨么?”
  无恤右手两指捏起一枚写着黑色晋篆“卒”的木质棋子,轻轻地落在木制棋盘的河界对面,口中答道:
  “落子无声,一枚过了河界的小卒,只需要埋头前进,就能搅动整个棋局。等到入夏麦熟之后,堂弟就能明白了,这磨菽豆,只是燕飨前的开胃小菜罢了……”
  ……
  做出了好东西,赵无恤也没有私藏,之后几天,他就让竖宽、侍女媛驾着辎车,拉了一架石磨,还有几袋菽豆前往下宫,教庖厨制作方法,想为姐姐季嬴的案几上也添加几道可口小吃。
  当然,这些东西,是没法和春秋卿大夫们精致的珍馐相提并论的。虽不能登大雅之堂,但胜在新颖和淡雅,可以让吃惯了鱼肉的贵族换换口味。
  下宫鹿苑,裹着红色深衣的美人,正优雅地曲身坐于蒲席之上,面前的筵几上摆着一个木碗。
  和甜咸通吃的赵无恤不同,季嬴独爱甜食,柔嫩洁白的热豆花中拌入了蜂蜜、梅干、枣泥。她纤纤素手持商匕,匙起一勺递入樱桃般的口中,用宽袖掩着嘴贝齿微动,一对好看的杏眼顿时眯成了月牙状。
  “很是可口,不愧是阿弟想出来的制法……”
  不过,比起眼前的食物,季嬴对于弟弟在领邑的生活,似乎更关心些。
  “无恤做事认真,半年来忙于乡务,是否有好好地进朝食飨食?”
  “他个子是否长高了些,衣物是否破损,需要我为他添些夏衣么?”
  “他这个人,对琐屑小事没什么耐心,沐浴后总不好好握发甩干,就那么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可有过风寒不适?成邑偏僻,想来没有整日供应的热汤,你可有替他准备?”
  一通话问下来,前面的,媛还答得上,后边的,就一问三不知了。
  原来赵无恤自从发现她和自己的亲卫穆夏有一丝暧昧后,就刻意不让她贴身服侍,这些事情慢慢地都由侍女薇去做了。
  季嬴听罢,微微颦眉。
  “你是说,在无恤屋中侍候的,不是你,而是那个在成邑救下的殉葬隶妾?”
  “唯……”
  “她长得美么?”
  侍女媛愣了一下,愣头愣脑地答道:“美……比媛要强,可比起君女来,就如同野花想和海棠相比一般。”
  季嬴轻轻一叹:“但有些人,就是更喜欢野花,不爱海棠,也说不定。”
  侍女媛感到了君女的情绪变化,悄悄地抬头观看。
  却见一向以淑女形象示人的季嬴,像是赌气一般,又将甜豆花狠狠地吃了几口,商匕咬在红唇中,嘟嘴思索着什么。
  良久,她才挥了挥广袖道:“也罢,你回去吧,日后要细心照料无恤起居,不得怠慢,若有什么事,可差人回来告知我。”
  侍女媛施礼退下,觉得很是新奇,君女平日脾气极好,很少见到有这样的时候,而且似乎话里有话啊。她也决定回去以后,再警告薇那婢子一次,让她休得胡乱引诱君子。
  在媛离开后,季嬴又轻轻地吟唱起了一从卫国流传来的民歌:“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按照有养鹿经验的虞人估算,那头白麋的生产日期,大概在夏雨时节,到时候,要不要唤无恤回来,顺便为他做一些夏衣呢?
  ……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十五,又是新绛公学每月开课的日子。
  这一次,无恤和赵广德来的很早,他们没有再入新绛赵府,而是抄近路,从成邑直接到了都城北郊的泮宫,无恤身后带的人,也从田贲换成了虞喜。只因为他们几名无恤的亲信为了跟着进都城来“见见世面”,便以象戏较量赌斗,这一回,却是虞喜赢了。
  泮宫的后门处,门扉已经打开,王孙期将车停放在外,无恤则带赵广德,以及穿着皂衣,打扮成侍从模样的虞喜进入泮宫。
  此时,多数卿大夫子弟尚未来到,有竖人在垂首清扫路面,桃花比半个月前又多开了一些,但还未到漫天飞舞之时。
  也不知道,这次开课,能不能见到韩、中行、范、知四卿的子弟。
  进入厅堂后,不出所料,庶子大夫籍秦依然不在,只有他的幕僚兼助教邓飛穿着一身绛色深衣,早早在这里整理简册。
  赵无恤便让虞喜把特地为邓飛准备的“束修”献上,补上一个拜师之礼。
  邓飛有些吃惊,连忙推脱道:“飛只不过是一下士,庶子大夫一幕僚耳,如何使能做君子之师?还是请拿回去吧!”
  ……
第91章
子产之政
  见邓飞推辞,赵无恤微微一拜道:“先生何出此言,吾闻鲁国三卿之孟僖子逝世前,曾令二子师事下士孔丘,此事传为美谈,无恤愿效仿之。吾又闻孔丘有言,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无论贵贱身份,一日为师则终身为师,先生精于律令法规,足以教我。何况,无恤在下宫中的六艺师、傅,也是士,请不要再推脱。”
  从知识的掌握上就可以看出,春秋后期,已经是公族落,士人起的时代了,无恤对一些不学无术,荒淫无道的贵族,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的。对日后社会中坚,撑起华夏文明轴心时代的士们,比如老聃、孔丘、邓飞等,倒是很有好感。
  邓飞推脱不得,只得接受,对无恤不由得又高看了一眼。
  离开课时间还早,无恤便和邓飞对案而坐,向他请教一些晋国的刑法问题。作为后世人,他对律法是比较关注的。因为从一个松散的宗法制家族,变成一个组织严密的律令制国家,这是赵鞅正在为之努力的目标,也是赵氏以后的必经之路。
  闲谈间,无恤得知,邓飞的家族,来自遥远的南方,是蔓姓的邓国后人。邓国本是楚王之母舅,被外甥楚文王背信弃义偷袭灭亡后,邓国公族部分入楚为士,甚至出过一位司马。剩余部分则北上中原,居于郑国,曾担任过士师职位,协助子产铸刑书,所以对刑律很是精通。
  邓飞在数年前以游士身份辗转来到了晋国,投身于籍秦家中,却没有做委质效忠的家臣,而是成了自由身的幕僚,平日的职责是庶子大夫的辅助和法律顾问。
  说起律法,就聊到了第一位将成文法公开化的人,郑卿子产,邓飞对他推崇不已。
  “郑子产名驷侨,郑国七穆之一,昔日子产铸刑书,公布于新郑,使国人皆能观看,知刑罪之缘由,那时飞尚在襁褓。”
  赵无恤道:“然而无恤听闻,晋大夫叔向曾批评子产此举,其辩论孰对孰错,先生能否与我详细说说此事。”
  邓飞自然知无不言,原来当得知子产铸刑书后,子产在晋国的好友,羊舌氏的叔向便痛心疾首地写信劝他,信中是这么说的:
  开始我还对你寄予厚望,现在却全然绝望了。上古先王不制定刑法,这是害怕民众为此产生争夺之心,却无法防止犯罪。一旦让小民知道法律,他们就不再忌惮上位者,争斗之心就会因此而产生。他们将会弃礼而征于刑书,上面刻划的一字一句,都要争讼个明白,其结果就是乱狱滋丰,贿赂并行。
  昔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这三刑兴起后,三代的结果如何?还不都很快就到末世了。所以你现在颁布刑书,纵使暂时徼幸成功,你的邦国也迟早会落入无法治理的境地。
  叔向最后还有些生气地预言道:吾闻之,国将亡,必多制,说的就是眼下的事啊,郑国将要在你的执政下衰败了!
  赵无恤听完后,摇了摇头说:“然而叔向追求的圣人之治不可能再现,礼治的时代已经结束,无恤料想,未来只有以刑律及法令治国,方有希望。叔向死后不久,他的家族就被扣上了作乱的帽子,很快衰亡破灭,反倒是子产治郑有了成效,使得郑一区区伯国,晋楚却不敢小觑。”
  不过,叔向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大概是因为他在栾盈之乱中,因为弟弟羊舌虎是栾氏之党的缘故,被范氏下狱,差点身死牢狱。而他的另一个弟弟羊舌叔鱼,又身为刑狱之官,贪赃受贿,被人攻杀,还留下了“贪墨”这个恶名。所以,因为这两次经历,叔向才对刑法有种厌恶和不信任吧。
  赵无恤还知道,子产之政,是一次自上而下的改革,既维护郑国公室的利益,又限制七穆等贵族的特权。他整顿田制,重新划定公卿士庶的土地疆界,将国野民众按什伍加以编制,对私田按地亩课税;作丘赋,依土地人口数量交纳军赋;铸刑书,修订并公布了成文法;实行卿大夫之子也必须学有所成,方可从政的用人制度。
  殊为难得的是,这位改革家面对国人的不理解和诽谤,不毁乡校,容许国人在那里公开议政。要知道,他们唱的可是“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啊!
  赵无恤铭心自问,自己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当成乡国人反对他推行代田法时,他的做法是,借用鬼神之言裹挟舆论。
  邓飞侃侃而谈道:“然也,所以子产回复叔向的信中,只有一句话。侨不才,不能及子孙,吾以救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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