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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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恤与众人见礼,并将他们一一介绍给赵广德,对他表现得十分信任和亲昵。这种态度,让一直不受大宗和其他赵氏支系子弟待见的小胖子十分受用,也把自己当成了堂兄阵营中的一员。
  计侨这小半年下来,却是清减了不少。
  自从那次关于领主是否应该干涉农稼百工技艺的争论过后,加上代田法初见成效,一旦无恤有什么新鲜的“发明”,计侨也不再加以阻挠,而是积极地帮助他加以完善。
  每一次,都是无恤想出了主意,描述大概,画出草图,而后的计算和规划等繁重事务,就统统交给了计侨。一来二去,就把计侨累出了厚厚的眼袋,这让无恤有些愧疚,一年后,若还是只能靠计侨一个人,想把成邑的模式推广到整个赵氏的领地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也坚定了无恤快些让计侨卸下担子,退居二线开设学堂教学,培养一些年轻数科人才的决心。
  自从王子朝之乱以来,“天子失官,学在四夷;诸侯失礼,学在四野”已经是常态。大贵族,比如泮宫的庶子大夫籍秦,甚至还得反过头靠穷士邓飛教授学问。
  士这一阶层的全面崛起已经是大势所趋,无恤就算让计侨学习孔丘的办学模式,公然在新绛城里开设数科学堂。有赵氏庇护,也没人会吃饱了撑着找他麻烦,甚至还能就此把游于新绛的那些年轻穷士大半笼络到下宫帐中。
  当然,目前也就是想想而已。
  这会,计侨便当着众人的面,感叹道:“侨闻之,智者见于未萌,愚者暗于成事。智者,指的就是君子这样的人啊,去年冬至,我还妄图阻挠君子推行冬种代田之法,直至今日,方知错得离谱,险些误了君子大事,误了国人民生,看来我才是真正的愚者啊!”
  赵无恤朝计侨郑重一拜:“此言差矣,若无先生,那才是无成邑今日。”
  他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计侨已经不是那个为了算圆周率而将筹棍摆满一个二进院子的传统计吏了。赵无恤肚子里那些后世数学知识,基本都已经被他掏空消化,变成了自己的东西。复合滑轮、轮轴、龙骨水车等新鲜的理念,在计侨的统筹下被加以完善,再交付匠人,才能一样样变成事实。
  就这样一件一件下来,这小半年来,无恤及他的幕僚们已经为成邑做了不少事情,让这个昔日下宫左近最贫瘠落后的乡,悄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窦彭祖曾夸张地形容,说是万丈高台平地起都不为过。
  冬种、救灾、民溷、蹴鞠、可以预见的丰收……无论是乡吏、国人,或是野人,都已经感受到自己的生活质量有了明显的提升。
  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这三进院子的乡寺了。
  黑瓦还是那些黑瓦,被风吹雨打更陈旧了些,夯土墙还是那些黄土,只是冬去春来又在墙角长出了不少小草,比起已经门庭冷落的成氏庄园,都更显得简陋朴素。
  一行人往乡寺里走去的时候,乡三老成巫就指着乡寺那两扇脱漆的木门感慨道:
  “君子,我曾闻计先生说起过郑子产坏晋馆垣的事迹。当时子产说,晋文公之为盟主时,宫室低小,无门阙台谢,却把接待宾客的馆舍修得十分高大,府库和厩苑也建得很好,司空按时平整道路,匠人按时修缮馆阁。隶人、牧、圉,各瞻其事,公卿大夫与国人忧乐同之,而恤养其衣食不足者。于是宾至如同归家,国中安宁,旅人夜行也不必畏惧盗贼。”
  “巫本以为,此生是见不到像文公之时那样的盛世了,可现在才知道,君子所治的成邑,和文公之世相差无几啊!正如诗言: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赵无恤心中一乐,这成巫两三日不见,拍马屁的能耐倒是见长啊,这通话说的文绉绉的,揄扬顿挫,真不愧是自己培养的“外宣部长”。
  不过他说的倒也多半是事实,的确,无恤近半年来,专注于改善民生,对自己的生活居室倒不是很在意,和几十年来只知道压榨敛财,充实自家庄园的成氏大相径庭。
  而且,不省不行啊,若非赵无恤省吃俭用,把自己身上的一应花销都假私济公,恐怕府库早就难以为继,连买几个陶工的币帛都掏不出来了。
  于是包括耿直的王孙期在内,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赵无恤谦逊地说道:“此言亦是差矣,在野氓隶之人无衣无褐,只能饭菽羹藿以充饥,是我之罪也。下月麦熟丰收之后,方能言‘小康’,请诸君与我一同努力,勉之谨之。”
  众人应诺,不过无恤口头这么说,心里还是对成巫的奉承挺受用的。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的意思是,百姓也已够辛苦,应该可以稍安康。所以今天,小半年没有歇口气的无恤决定,也要好好犒劳自己一次!
  到了乡寺内,他朝窦彭祖问道:“乡司徒,我去新绛之前,吩咐下的事情可办妥了?”
  乡司徒之职,负责播种秋收,收取赋税粮秣,提交上计。虽然窦彭祖本人能力有限,许多职责其实是被计侨接管的,但无恤也会时不时安排他一些事,省得他觉得自己被架空了,胡思乱想。
  和赵广德一样胖圆的窦彭祖讪笑着道:“君子放心,都已经办好了,那些匠人已经按着样子,打制出了六七个计先生所绘的石器,就搁在乡寺内。公田里的菽豆都收了上来,大多装入府库,剩下的也已经雇野人氓隶的妻女们剥壳洗净,就放在君子的院中。”
  “善,诸位忙各自的去吧,今晚飨食,无恤会好好款待诸位!堂弟,这边请,穆夏,你也跟我进来。”
  赵无恤所住的小院在乡寺之后,赵广德跟着进来以后,四处看了看,只见地面的青石板常年失修,有些碎裂,角落有个空了一半的鸡莳,菜圃里种着绿油油的葱韭和葵菜、姜苗,却不见下人踪影。
  回想他在温地的居所,不说有多好,可也算是雕梁画柱,由衣纨履丝之奴、丽美奢华之婢伺候着。
  两厢对比之下,小胖子觉得此处颇为冷清寒酸,比前堂还要简朴,和普通下士、国人民居无甚差别。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也仅仅是院子中央多出了一个石头打制而成的器物,状似石鼓,却又分为上下两扇,结构要复杂许多。通过今天路上见到的龙骨水车,赵广德觉得,这一定又是堂兄让巧匠制作的奇物,就是不知道,有何妙用?
  赵广德还在为无恤的简朴生活感到有些不解,直到一个素衣玄巾的女婢从厨房中抱着陶罐缓步走出来,才让他眼前一亮。
  因为实在是太美了,她瓜子脸,皮肤白皙,鼻子小巧,眼睛水汪汪的。见到院中的无恤,面露喜色,又瞧见生面孔的赵广德,便收敛了情绪,连忙曲腰施礼,声音微不可闻。
  “下妾见过君子、尊客……”
  此女一现,让原本粗陋的小院都散发出了光芒,更映衬出她的不俗。
  昨天,赵广德在新绛南市女闾见过的那些女妓,与这女婢一比,简直是平庸至极。他也明白了,难怪堂兄会过女闾之门而不入,面对数百娇躯而不动心,原来是因为屋内还藏了这么一个纯洁如云朵、如白茅的女子啊!
  他顿时恍然而大悟,心道堂兄真会过日子,有如此美婢,这院子,何陋之有?
第87章
豆在釜中
  不过赵广德虽然贪图滋味、音乐,却不好色,而且有自知之明:堂兄能带他进入后院居室,并让屋内美婢出来相见,足以看出对他的信任和亲昵,于是他也立刻知礼地移开了目光,省得堂兄误会。
  这时候,厨房里又响起了另一个女子气呼呼的声音:“薇,快些进来帮忙,这么多菽豆,都已经泡好了,真不知要作何用处……哎呀,是君子回来了……下妾见过君子。”
  侍女媛也拎着一个陶鬲出了厨房,看到外边站了几人,才慌忙行礼。
  赵广德一看,此女倒是相貌平平。
  赵无恤让二女免礼,又让穆夏进去帮忙将盛放菽豆和清水的鬲、簋、罐等取出来,把早已准备好的大木桶摆满了整个院子,又在炉灶上放置了一个大陶釜。
  这时候,他才领着赵广德,绕着院子里的那个大石器走了两圈。
  “堂兄,这是何物?”
  “我称之为磨,石磨,是我让人新打造的器物,专门用来处理菽豆的,我所说的美食,就从中制出。”
  回到这个时代后,赵无恤才知道,春秋时代,处理谷物的方式,是把粟麦菽等放在石臼里,用木杵、石棍来捣,叫做舂。
  《诗经·生民》有言:“诞我祀如何?或舂或揄,或簸或蹂。”可见其历史悠久。在晋国刑法中,还有一种苦刑叫做“城旦舂”,是强制女犯舂米的刑罚。
  用这种方法舂出来的粉又称为“屑”,十斗的麦,大概能舂成三斗的麦核屑,颗粒大而粗糙。做成饼后,不和水、羹就难以吞咽,无恤觉得跟吃沙土没什么区别,而且一次捣的很少,费时费力。
  后世普遍使用的磨和碾,如今尚未出现。
  在原本的历史上,中国出现石磨的时代,大概就是在数十年后,据说是由鲁国的巧匠公输班发明的,但要普遍使用,又要挪后好几百年。至少在秦朝,仍然以舂为主,直到汉代,配合着小麦的大量种植,这种器具才在北方广泛流传开来。
  想来,鲁班应该差不多该出生了吧,无恤记得,他好像就是春秋末战国初人,比孔子晚了一两辈,和墨子同时代。
  现如今,鲁班的这一功绩,却是要被赵无恤抢先了。
  眼前的石磨,是最小也最原始的手推磨,在后世北方农村还能经常见到。它由两块有一定厚度的扁圆柱形的石头制成磨扇,下扇中间装有一个轴,木蕊铜皮,上扇中间有一个相应的空套。两扇相合以后,下扇固定,上扇可以在人或牲畜的推动下,绕轴转动。
  经无恤一解释,赵广德顿时眼睛通亮,他对烹调食物有着浓厚的兴致,在温地时闲极无聊,甚至会悄悄和庖厨学调配羹汤,为此没少被父亲温大夫赵罗训斥。到了新绛后,寄居于新绛赵府之中,碍于身份,以及“君子远庖厨”的观念,他这才收敛了一些。
  如今看着眼前的石磨,肯定是用来制作某种精细食物的,这让赵广德以为无恤是“吾之知己”。
  赵无恤却不知道这次正好歪打正着了,他已经把院子的门紧紧关上,想来也没有无趣之人来打扰他制作美食,而且又不是亲自动手,叫人撞破了也不至于上纲上线。
  无恤让穆夏将装在麻袋里的黄色菽豆扛了出来,指挥他推磨,而薇和媛二女则在一旁,往磨里放入菽豆和加清水。
  穆夏力气很大,奋力推动磨盘,而二女也觉得很有趣,嘻嘻哈哈地把这当做游戏。
  石磨的上扇盘有一个磨眼,菽豆通过磨眼倒入磨膛,均匀地分布在四周,圆石磨发出咔滋咔滋的响声,将它们磨成粉末。经清水一冲,就又变成了浓浓的豆汁,从夹缝中流到磨盘上,又经由木质的漏斗中流到了木桶里。
  不一会,二女已经手酸腰痛,穆夏却连汗都没出一滴,而院子里,也多出了好几桶色泽诱人的豆汁。
  无恤又叫穆夏抱起其中一桶豆汁,在洗净的细葛布上过滤,灌入陶釜中。釜的形制和后世的铁锅已经很像了,釜口幅度比鼎、鬲等都大,使用方便。在民间,已经逐步开始取代鼎、鬲,到了战国秦汉之交,更是成了军中制式的烹饪工具,所以才有项羽的“破釜沉舟”之举。
  至此,赵广德也忍不住了,反正身旁都是堂兄的亲信和屋内人,他便不再自持身份,捋起宽袖就亲自下场调制,这倒是让赵无恤有些惊讶,却没有阻止。
  过滤后的豆汁被灌入陶釜中,点燃炉灶里的干柴,猛火加热煮沸。不一会儿,釜面豆浆泡沫破裂,众人又在无恤呼喊下,忙不迭地撤火,便得到了香喷喷的熟豆浆。
  闻着这久违的香味,赵无恤食指大动,赵广德也吞咽起了口水,他用木勺轻轻撇去浮在上面的泡沫,如此重复几次后,釜中就只剩一锅奶一样的豆浆。盛在木碗中,加一些蜂蜜,在场五人先干了一碗解馋。
  “善!”赵广德嘴角全白了,只说出了这么一个字,没想到平凡的菽豆经过这么一处理,居然味道如此甜美。
  薇和媛二女甜得眯起了眼,穆夏也一言不发地连干四碗。
  赵无恤则有些欲求不满,甜豆浆,还是撒白砂糖才地道啊,这年头用麦芽和高粱做成的饴糖不溶于水,无法作为调味品,只能用蜂蜜替代。
  他说道:“别急,一会还有更好的东西。”
  接下来还要好几道程序要走,前世他有一位婶婶家就是卖豆腐的,他曾被喊去帮忙过,所以记得大概的做法。
  首先,是要点浆。
  后世点浆用的是石膏,点出来的豆腐豆脑洁白无瑕,色泽光亮。据说原本历史上,豆腐的发明者,西汉淮南王刘安,也是在炼丹时无意将豆汁和石膏混合,才偶得这种食物。虽然这东西野外也有天然形成的,但一时半会上哪找去,所以无恤他们还是只能用盐卤来点。
  盐卤又叫苦卤,一如其名,味道苦涩,还有微弱毒性。在这时代,盐,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民众不吃盐的话,就会四肢疲软无力无法从事生产劳动,士兵不吃盐就没有什么战斗力。
  论质论量,还是以齐国海盐为最,号称“海王之国”,每年的海盐税收不可计量。中原的宋卫郑鲁等国都要仰仗于齐盐,这也是管仲能够助齐桓公称霸诸侯的一个重要因素。
  赵无恤听计侨讲过,当年管夷吾玩经济制裁可是很有一套的,别的还好说,把食盐贸易一断,让这几个邦国欲仙欲死,分分钟就得跪舔齐小白。
  据说,齐国与他国边境上的那些城垣关卡,最初就是为了防止私盐小贩而建。在听说这事后,赵无恤愣了半晌,觉得管夷吾和齐小白为了卖盐,也真够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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