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4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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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她幼年时最快乐的时候了。
  可最后一次,季嬴的母亲却没能等到赵鞅归来,便撒手而去……
  这之后,父亲忙于政务,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等待的对象便渐渐成了赵无恤。她没了母亲,他也一样,季嬴在不知不觉间,扮演了等待他长大的角色。
  长姊的角色,同时也是“母亲”的角色。
  当他那次病入膏肓时,季嬴哭得快都快一同死去了。
  她进不了赵氏祖庙,便只能在畴祠祈求昊天上帝,祈求山川鬼神!
  她祈求哪怕将自己的性命收走,也要让无恤逃过此劫难,让他活过十六岁、二十岁、五十岁,让他变得和父亲赵鞅一样高大,让他有机会把儿子抱在怀中……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她的祈求应验了。
  成年礼那天,和之前似有不同的无恤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对她说:“阿姊,我今日之后,便成年了。”
  “无恤在此立誓,必将誓死保护阿姊,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女绝!”
  季嬴欣慰地笑了,却闪过了他的臂膀,踮起脚尖,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耳朵,说再怎么长,你还是我的阿弟。
  但很快,他便又离开了。
  无恤离开的时候说道:“阿姊,我此行不会太长。”他曾郑重发誓,“早则数月,迟则半年,等我归来。”
  和父亲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喲……
  然而……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他一走就是五载!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季嬴曾为《氓》里的那位妇人不值,可现如今,她却恍然明白了诗中的心境。
  果然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上几个月,她会不会像涂山氏一样化为石人。
  不过现在好了,他历尽千难万苦,总算是回来了!
  ……
  风卷着深衣,让她像一面立在城头的锦旗,让赵无恤老远就能见到。
  虽然他已为人父,虽然他此次是带着新娘和媵归来完婚,虽然在途径城下,双目远远对视时,两人都惊异于对对方的样貌大变。
  昔日在下宫里手牵着手,两小无猜的少女和少年早已长大。
  虽然依旧是红衣翩翩,但她的眉眼早已长开,丰腴的身体因为相思而消瘦了几分,却越发俏丽成熟。
  像一朵灿烂的花,变成了熟透的果儿。
  喜欢素颜的她细长的眼角化了点淡淡的妆——只为他一人而画。
  而季嬴看着面前这个留了新胡子,骑着一匹肥健骏马,剑眉飞扬的高大青年,眼中所见却是那个傻呵呵跟着她满下宫跑的小阿弟。望着朝思暮想的阿弟愈来愈近,她鼻息竟渐渐沉重了起来,红酥手扶着墙垣,竟有一跃而下的冲动……
  不过终究,她却只是以长姊的姿态,俯视城下的他,露出了淡淡的一笑。
  无恤一直骑在马上,一直仰着头,她就是指明他归途,让他在这个时代不至于迷路的灯塔。
  但……
  温县正值阳春三月,满城荡漾着春天的景色,为何她却像宫墙中的绿柳那般遥不可及?
  “无恤,回来了?”她问。
  “嗯,阿姊,我回来了。”赵无恤答。
  声音一个恬静,一个镇定,似乎一切都平平淡淡,似乎他没有走五年,她也没有苦等一千多个日夜。
  只不过,在下城楼时,她走的太急,不觉屐齿之折……
  只不过,入了城门,踏着马镫下马时,他神思不属,竟然下错了方向……
第613章
最是无情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不单是天子诸侯,在赵氏这种千乘之家中,儿女情长也远比不上家国之事重要。
  所以刚下马还未来得及歇息,还未与季嬴说上几句话,赵无恤便被父亲赵鞅唤了去。
  在门口迎接的是正是黑衣卫士的首领郑龙,郑龙正要领他过去,只听到身后有人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叫道:“无恤。”
  赵无恤被这嗓音弄得打了个哆嗦,真是渗得慌!
  如今连无恤名义上的主君鲁侯也不敢直呼他的名,而是毕恭毕敬地称“大将军”。还有资格这么叫的人,基本都是赵氏的长辈。
  他缓缓回头,果然见一个中年男子,身形矮胖,穿鲁缟,戴金冠,正举袂趋行朝他走来。正是温县的主人,大夫赵罗。
  “无恤。”赵罗亲热地笑着迎上前:“多年不见,还记得叔父否?”
  赵无恤眨了眨眼睛,看在赵广德的面子上,对这位便宜叔父行了一礼道:“当年小子能顺利出国,靠的就是叔父提供的数百兵卒。与齐人在大河上争衡,也是借了温县的船舶,无恤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叔父啊……”
  赵罗信以为真,喜形于色,一脸谄媚道:“无恤,你虽然是小辈,但在东方打下了好大的一片领地,我虽是长辈,可对你的景仰之情也如河水滔滔,不能绝也……”
  拉着赵无恤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开始了诉苦大会,将这些年为了支撑赵氏对齐、卫、郑作战,温县在人口的经济贸易上的损失夸大地说了一通。
  眼见无恤开始不耐烦了,赵罗才终于扭扭捏捏地问道:“先前宗主将卫国的济西地交给广德和温县兵驻守,那片地离晋国太远,不好控制,所以去年被划入鲁国,成了你辖下的巨野县,这我能理解……”
  “但去岁新攻下的濮南平丘、蒲二邑呢?能否划给我,好补偿这几年战争中温县的损失?”
  原来是来要好处的……赵无恤心中闪过一丝不快,这个赵罗,不但没什么能耐,而且鼠目寸光,如今局势未定,他却已经盯上了平丘、蒲,想要参与瓜分利益。
  也是,听说他这两年生了两个儿子,大概是妾室吹了点枕头风,让赵罗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他想让几个儿子各自领有一邑,让温县赵氏开枝散叶。
  但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可不是为了扔给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作战屡战屡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蛀虫糟蹋的!
  于是赵无恤笑道:“叔父和堂弟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父亲和我都看在眼里,放心吧,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我一定不会亏待广德。至于那两邑,其归属涉及到卫国,不是我一句话能说了算的,还是等我父召集宗族和家臣们公议时再提吧。”
  “是这样……”
  赵罗脸色一黯,他怕赵鞅,怕得要命,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终究没机会把那两邑从儿子手里的驻防地,变成自家世袭的领地,神情颇有些失落。
  赵无恤却没有时间去安抚这个无能的叔父,跟着郑龙进了厅堂大门。
  他瞥了一眼后面皱着脸的赵罗,暗暗想道:“本以为他能收敛点,却仍死性不改,温县再交给他恐怕不妥。若是时机得当,还是得把赵罗打发到晋阳或下宫养老,赵广德也不宜继承温县,还不如在卫国境内割两邑给他作为补偿,而温县改为晋阳赵氏直辖!”
  最是无情帝王家,对赵无恤来说,比起日益稀薄的血缘关系,唯命是从,随时可以撤换的官吏,才是更可靠的……
  ……
  脱去鞋履,整理衣襟后入了厅堂,却见赵鞅正盘腿在专供坐姿的“床”上,与一个黑衣人对弈。
  玩的自然不是简单的象棋,而是复杂无比的黑白十九道。
  赵鞅这一年多又老了一点,黑色美须里夹了一点白,好在精神十足,依然一副雄主之姿。
  他虽然下着棋,却神思不属,远远听到郑龙通报声,眼睛早就往门口处飘了,见赵无恤走了进来,不由一笑,将棋盘拨乱,停止了对弈。
  赵鞅对面的黑衣人也回过头来,以复杂的眼神看着赵无恤,他戴着一块面具,正是自毁容貌,如今已成为赵鞅肱股之臣的阳虎!
  抢在赵无恤行礼前,赵鞅却突然板着脸厉声问道:“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冰,是水结冻而成的,却寒于水。如今在世人眼中,无恤你隔着太行和大河,与晋阳并称东西二赵。此番入晋,还是以鲁国正卿名义来朝聘的,而我却只是晋国次卿,理论上地位相当……”
  他冷冷问道:“公事在先,私情次之,你我,是否应先该行二卿对拜之礼?”
  换了一般的儿子刚回家就被老爹这一通刁难,只怕早给吓傻了,赵无恤却坦然道:“正卿或次卿,地位是后天才得到的,父亲与儿子,这种关系却是自始至终都存在的。后天的升迁,当然比不上天生的血亲重要,儿子永远是儿子,父亲永远是父亲。”
  他下拜三稽首,额头触地有声:“不肖小子无恤,见过父亲!”
  赵无恤也不作伪失声哭泣什么的,他的实力,早已让他脱离了这种靠演戏来博赵鞅同情,好分他点权力的级别。
  不过,父权依然是无法逾越的,得给老爹留点面子才行,老小老小,就当是哄一个性格冲动的小孩啦。
  果然,赵鞅很满意,他僵硬的脸慢慢被春风融化,笑道:“你这不肖子,可算是回来了。”
  他朝阳虎摆了摆手:“我父子二人说话,你先出去罢。”
  阳虎应诺,对赵无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步离开。
  赵无恤起身后望着阳虎的背影,缓缓说道:“父亲,这只猛虎可还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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